这件事说来也很简单,毒帝闻肠在年轻时与顾惊人有过节,一只左眼被刺瞎。
报仇这种事,在当事人身上讨不回来,找其家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闻肠原本是想报复到顾钟情的身上,奈何大女儿被顾惊人看护得紧,一直带在身边。而小儿子就没这么好运了,在教内出现左护法反叛的事情后,顾爹连带着儿子都被惩罚。
顾遇水被送到爷奶身边养着,也是防止他在教内收买人心,更大的作用是为了保护顾钟情的地位。
那些年内忧外患,顾惊人又为了维持江湖大局,对于顾遇水这边的照应就显得不够多。
这就给了闻肠可趁之机,她去碧山村将顾遇水骗到了村外的山里,本是想着杀了算了,但又觉得杀了太没趣,不如让他活着,折磨他看点乐子。
闻肠不仅给顾遇水下毒,还威胁他隔一段时间就到村外孝敬她,否则杀了他爷奶,屠了碧山村。
小小的顾遇水还不太擅长应付大人的恶意,但他在这样的环境中学会了虚与委蛇、自保生存。
也想过要给天明神教通风报信,可他第一封送出去的求救信被闻肠的男宠之一给拦截到了。
送信失败的下场比较糟, 要了他半条命, 顾遇水被打得鼻青脸肿, 肋骨也断了几根,毫不知情的爷奶还以为他是在山里乱跑摔下坑了。
至此以后,顾遇水放弃了求助顾惊人,他用心地讨好闻肠,想换来自己与爷奶的生机。
有时候闻肠与几名男宠一起颠鸾倒凤,顾遇水还得负责端茶倒水送衣服,一个人伺候一帮子胡来的大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一待就是好几年,而爷奶根本不知。
闻肠后来看他实在机敏,在炼药制毒方面有天赋,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向顾遇水传授一些毒术。
直到顾遇水十一二岁时,这位毒帝才带着最喜爱的一个男宠去了毒窟岭隐居。离开时,毒帝对他倒是产生了几分师徒之情,将自己的秘籍传授给了顾遇水。
但是江湖上的人都不知此事,还以为毒帝并无传人。
原来在认识药仙之前,顾遇水就先接触到了毒帝,当今两位医术、毒术最高明的人都算是他的师父。
这些过往他讲得并不细致,就像说他爹的事情那般,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燕流听到这段过去,不由得咋舌,眼里似乎有了几分敬意,“你可真能忍辱负重,换我的话,宁愿咬舌自尽。”
顾遇水不在意地喝茶润喉,我和他坐在一处,他讲着这些事,都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爱摸摸我的手,捏捏我的掌心,就像我摸大黄的肉垫子那样。
“我要是还像名门正派那样膝盖硬,早死八百回。迂腐古板有什么用。我若早早就死了,又怎么能遇到我的好狗狗呢。”
他说完,对着我贱兮兮地一笑。
我将另一只手覆盖在顾遇水的手背上,安抚地拍拍他,内心有些感慨,“哎,还以为看到亲爹自杀就是极限了,没想到后面还吃了这么多苦,你学会的所有花招,都是为了活下来。”
顾遇水看着我俩交握的手,倒是有点不自在,但他也没有松开,而是握得更紧。
“你露出这副样子,是在心疼我么。你就是爱看男人装脆弱的一面,是不是。”
“......哪有。”
这家伙不用悲惨过去上分,是那种能上大分的时候,他也不积极利用,我早就领教过了。李苍穹也不太喜欢博同情,这点他俩倒是很像。
“老大,你在遇见李公子那年,也依旧被毒帝掌控着吗?”
“是啊,我在山里找毒虫采药的时候,看到了中毒掉入洞窟的李苍穹。”
“那他中毒掉进洞,也是毒帝所为?”
顾遇水使劲捏捏我的手掌,“不是在问我的事么,为什么张嘴闭嘴都是他。”
“都问!”
“......”顾遇水翻白眼,“他在碧山村附近的山里借道过路,被疯婆子的男宠诱骗,说这里有人被困山中,李苍穹跟着去救人,结果就被骗了。那男宠是想喝小孩子的血炼药驻颜,李苍穹中了毒,逃跑的时候又掉入洞里。”
“闻肠到底有多少男宠?"
“她的男宠就像野草一样烧不尽,各个都很会争风吃醋,厉害得很。好几个看我都觉得碍眼,以为闻肠也要收我。”
被男宠妒忌,顾遇水做小伏低的那段日子只怕更加难捱。
就因为皮囊生得好看,这小子总被闻肠的男宠们欺负针对,把他当做雄竞的对手,尽管那时他才六七岁,这种恶劣情况还持续了好几年。
少年牵起我的手,引着我的手指摸向他的耳洞,顺着他耳朵的轮廓,我看着这些装饰着耳洞的精致饰品,心中忽然有了一些答案。
“这些耳洞,也是要吃人血的男宠给我打的。他取过我好几回血,我差不多也成了他半个血奴。”
“只是疯婆子没想弄死我,所以这些男宠只敢欺负,并不敢危及性命。他后来需要的血量加大,就想着找好看小男孩的血来滋补,李苍穹就是那个倒霉蛋。”
“李苍穹后来遇见我,希望我救他。恰巧我也需要帮手弄死这个男宠,我就偷偷救了他,隐瞒他的行踪。男宠以为李苍穹逃离了这片山里,也就放弃搜寻,打算重新养血,毕竟我的血已不足够他使用。”
“半年后,我和恢复的李苍穹联合将他杀了。疯婆子死了一个男宠,也没当回事,又找了个周正的男宠回来,管他叫阿土,阿土温柔很多,会给我擦药还会教我种花做点心,夜深了,会将我送到村口。
“没几年,疯婆子就和阿土离开归隐了。”
说着,顾遇水已经将半张脸贴在我的掌心,无意识地蹭了蹭。
听完这整个过程,云覆雨没有多说什么,她起身,让燕流扶着自己走出屋子,还将门给虚掩上。
这刻意留出来的独处空间,她是想让我给逆徒顺顺毛,散发一下同情心。
这么一想,年少相识,患难与共,顾遇水和李苍穹的关系比他口中说得要深厚得多。
掌心托着他的侧脸,感受到一些依赖的重量,我不由得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顾遇水的脑袋。
他总算是知道,要利用这种时候博取同情了吗。
“老大,你想念阿土吗?”
“当然不,只是这样回忆,念叨几句罢了。他是疯婆子的男人,对我再温柔,也不会放了我。”
倒是清醒,没被小恩小惠打动。
“那你长大以后,有没有做过关于那些日子的噩梦?"
“做过几回,习惯了,不怎么怕。”
“这么坚强啊,我给你打工的那些日子,我还会做关于你的噩梦呢,我都是成人了。你小时候这么过来,还没疯,也是心性坚定。”
顾遇水依旧贴着我的掌心,不过我说这些并不是拿他的小时候,和我的遭遇来作对比,毕竟他的环境太过特殊且恶劣。
他真正算是在大染缸里长出来的小恶鬼,幸好爷奶还保有他的善心和底线。
“老大,你为什么总是不爱提这些?我问了,你也不说。”
“有什么好提的,我小时候可忙了,哪会天天自省,又不是我不够好,只是老天不长眼罢了。而且你总问过去,是喜欢揭人伤疤,好施舍一番善意,再牢牢掌控我?”
"......"
这嘴毒死自己算了。
我想把手抽出来,顾遇水握得更紧,固执地将脸贴着,目光将我凝住。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皱皱巴巴的心情,感觉在这个时刻,怎么也理顺不了对他的情绪。
但一个合格的牛马,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问题。
“柳逢山,心疼我就表现出来如何。”
他还是太敏锐了,我也不在这微妙的感觉中拉扯,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掌。
顾遇水还以为我恼了,眼里有着失落,我只是起身走到他面前,张开怀抱将坐着的少年给抱住。
“好,心疼你,小狗狗给你暖暖地拥抱。少主很厉害,很会活命,是吾辈楷模,在地狱模式中打通关了!”
顾遇水将脸埋进我的怀里,用力地回抱过来,可很快又放松了力道,没有将我勒疼。
这一秒的小恶鬼乖得仿佛换了芯子,让我忍不住多摸几下脑袋,机会难得,怒搓狗头!
夜里,云覆雨给我俩安排房间,并不是在连排的病房,而是正儿八经的客房,就在主屋的二楼。
洗过澡我打算回房睡觉,顾遇水杵在我门口,一条腿卡在门框上,阻止我进屋。
是不是上午忆当年以后,他现在又开始犯贱了。
“少主有何吩咐?”
“你忘了?用什么交换我说过去的事?”
"......"
我还真的忘记了,被他这么提醒,才窘迫地笑,“啊哈哈哈,怎么会忘记!我就是回房擦一点润肤膏什么的。”
顾遇水拉过我的手,将我往自己的房间牵,见识过某人翻遍江湖也要挖出我的疯劲儿后,云覆雨把我俩的房间都安排在一处的,哪里敢拆开。
一条走道上,我的隔壁就是顾遇水,他推门拽我进去,将我摁在凳子上。
“唱,给李苍穹唱过什么,就给我唱什么。”
这幅鬼样子,好似要严刑逼供,我绞尽脑汁想着,“………………小毛驴?蜗牛和黄鹂鸟?”
“随便你。他有我也要有。”
“拜托,明明是你比他多得多。我和你亲了,是不是也要和他亲。”
“你敢。”
“老大你和李公子也是过命交情,怎么加了个我以后,就总是埋怨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和他关系好了,他天之骄子,父母唯一的孩子,正道的期望,和我这种弃子完全不同。”
“少主,你该不会是自卑吧。”
“我可不比他差,我是嫉妒啊,柳逄山。”
“......”怎么有人能把嫉妒这种情绪说得理直气壮的。
“他出生就有一切,长大有爹娘铺路,顺风顺水,还能得到你的喜欢,我嫉妒一下有错吗。”
“少爷,喝点中药调理一下吧。”
“我觉得李公子或许并不是这么顺风顺水,他六岁就闯江湖了,也有自己的心酸吧。”
“少在我面前心疼他,刺耳。”
哎,说的也是,李苍穹虽然少时艰辛,至少是自己在闯江湖积累名望,顾遇水完全是在屈辱的求生频道。
我软下心肠,安慰道,“不说了,那就让我现在给少主献唱一首《小兔子乖乖》!”
我现在发现儿歌是很好的,童叟无欺,适合任何场景,曲调还很欢快治愈。
“......你把我当三岁孩子了?”
“那你想听点什么小曲?那种淫词艳曲我可不会哦!”
“我会,我唱给你听?”
他小时候给闻肠当牛做马,应该是见过不少香艳场景,走江湖又不守规矩,会唱这些是一点不稀奇。
“不听。”
“不听算了,那我们做点别的?”
“什么?”我看了眼床,理所当然地想到了少儿不宜的事情。
顾遇水指着自己的胸口,“来吧,点穴。”
“......啊,哦。"
你在想什么?”
“
“没!”
一瞬间想到去撕他衣服的我实在是禽兽,但这并不能怪我,谁让他把气氛搞得这么有迷惑性!
我们在药仙谷住下了,打算一直待到云覆雨的孩子出生满月,毕竟黎愁没有回来,她这里需要人手。
好吧,说白了就是我想多待一阵,云覆雨生孩子,村里的人都很关怀的,隔段时间就会送生活用品过来,还早就请了十里八乡最好的稳婆在村里待命。
这些天燕流也还要留在此处养身体,他原本很厌恶顾遇水,如今也渐渐改观,小少年和我一样,很喜欢顾遇水的厨艺。
顾遇水又装出一副好人的嘴脸,三两下就和燕流拉近了关系。
不过关于牛头村救命恩人的信息,燕流严防死守,一个字也不透漏。
他打算这几年在江湖多耍耍,跟着李苍穹能见识更多,所以愿意一直追随。
云覆雨再过几天就要生了,给燕流祛毒调理身体的事,也就落在了顾遇水身上。
甚至过两天下山问诊的事也交给了顾遇水,小恶鬼发着牢骚,怪我非要来探望,他现在忙得要死,我就只要陪着云覆雨散步聊天。
反正事情他做了,多喷点毒汁也无所谓,我对干活的人是很包容的~
云覆雨现在也不看地摊文学,改做针线活,她能缝人皮,就能缝布料。这段时间做了不少婴儿的用品,一个个看着格外可爱。
秋日的太阳比夏天柔和得多,我和大黄在云覆雨左右,陪着她绕院子。
顾遇水忙得没空招惹我,燕流也在打杂干活,真是岁月静好,就差孩子的爹回来了。
“姐姐,顾遇水叫天明神教的人帮忙查到了黎愁灭门仇人的消息,或许报了仇,他很快就能回来了。”
云覆雨牵着我的手,轻声道:“是你让他查的吧。”
“我就是出了一张嘴,他负责派人出力的,你是他师父,他愿意帮的,顾遇水就是嘴巴太贱了。”
“你在帮他说话。”
“......”我脸色一变,惊恐道:“完了,我被他驯服了!被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云覆雨被我逗笑,“你管着点他就行,没人管,他要疯的。
“我哪管得住。”
“动了。”
“谁、谁动了。”
“我孩子。”
“哦哦!我可以摸摸吗!”
激动地将手掌贴在云覆雨的肚皮上,我感受着掌心里凹凸起伏的动作,我觉得实在神奇。
云覆雨淡定地说:“这个估计是手,这里是脚。”
“哎呀,好期待和小家伙见面啊!名字都想好了吗?”
“云思学,不管男女都是这个名。”她说着,在我掌心写下字的笔画。
这么美好的日子,又过了两天,我天天隔着肚皮和小家伙打招呼,想想都很高兴。
又一日吃过晚饭,顾遇水看着云覆雨的肚皮,指派燕流去村里把稳婆提前接来,免得真要生时来不及,而且看这架势,搞不好随时会生。
燕流对于这些事情一窍不通,但很积极干活。夜里就将稳婆带来了,并安排了留宿。
小少年跑来找我,忽然问道,“逢山姐,你生过孩子吗?”
我差点被口水噎到,“生孩子,我连相好都没有!”
“你不是和顾遇水,还是和李哥?”燕流有点懵逼,但并无恶意,就是很纯粹的疑惑。
“瞎说什么呢,我们三个清清白白!”
一旁的顾遇水趁机埋汰:“柳逢山是个墙头草,她还想挑拨我和穹哥呢。一女吃二男,是她能干得出来的。”
挑拨这个心思曾经有过,但我现在肯定不承认的!我忽略恶鬼喷来的毒汁,看向小年轻,“说吧,燕流你是想问什么?是不是接稳婆来的路上听说了什么。”
“没,只是稳婆说女子都会早早嫁人生子。
顾遇水坏笑:“你又不是女子,你在烦恼什么。”
“我......”燕流张张嘴,又咽下了喉头的话,似乎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我这个正经人决定好好回答他,“我家那里的女孩子不一定早成亲,不过这里的女孩子大部分成亲生娃都很早。有的像我这个岁数,都生几个了,还有像姐姐这个年纪的,甚至当婆婆了。但我觉得还是要看自己吧?”
燕流的面色有些错愕,咬着殷红的唇,似是被什么情绪给牵绊,他失神地喃喃自语。
“那么早嫁人做什么,就是三四年也等不起吗。”
顾遇水再次插话:“对啊,女人很无情的,看看毒帝,看看天明神教的教主,再看看去父留子的我师父。
“少爷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不过没关系啊小子,只要你想要,那就抢回来。管她是否嫁人生孩子,你喜欢就行。让别人的孩子认你做爹,不也痛快。”
还真是荤素不忌,我冲过去捂住顾遇水的嘴,不准他祸害好苗子。这恶鬼眨巴眼望着我,笑眼里透出几分挑衅。
拨开我的手掌,顾遇水反问:“我有说错?”
我:“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也算你情我愿。你用的例子不对,你爹先犯错,黎愁是自愿。毒帝我不太清楚。”
顾遇水:“那你呢,你想做个专一的好女人,还是玩弄感情的坏女人?”
又拿话套我呢,我避开他的视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做个有钱人。”
“答非所问,欠抽。”
顾遇水起身去找竹条了,我赶紧跑去云覆雨的房间求罩,“姐姐救命!你家逆徒要抽我!”
这次我成功逃过屁股开花的劫难,不知道是他手下留情了,还是我跑得快。
可能是留情了,毕竟以前他想对付我的时候,我基本跑不掉。
这小子喜欢人也这么高高在上,要是能够像恋爱脑智商减半那样就好了,说不定我还能发发慈悲,垂怜他一下呢~
心里这么想着,我给云覆雨捶着小腿,忽的,她眉头一皱,捂住肚子。不过片刻,我看到她的裤子有了一块深色的痕迹。
“逢山,我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