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丹卿不得不正视自己要住哪儿的问题了。
淑慧大长公主已经动身进京,宫里也得赶紧给她收拾住处,可慈宁宫本就住了许多太妃,总不能让淑慧大长公主去跟太妃们挤吧?
其实之前淑慧大长公主回京探望太皇太后的时候,住在暖阁里的大公主就曾经暂时搬出去避让过,不过是搬到了西三所,所以后来太皇太后便叫人将西三所其中一个院子整理出来给了大公主,叫她住得近又不必再折腾。
这次按理说丹卿也可以暂时住到大公主那儿去,大公主也是愿意的,可偏偏荣妃多心,怕影响二公主与乌尔衮的亲事,而太皇太后也不想让丹卿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所以就没让她去西三所,而是叫她在后宫里选个合心意的地方暂时住些时日。
但说是叫丹卿自己选地方,可她又哪有什么选择的空间呢?
最名正言顺的翊坤宫她心里有疙瘩不想回去,原本佟佳皇贵妃的景仁宫也算合情合理,但除夕那日佟佳皇贵妃的态度太过诡异,让丹卿心里发怵,也不想去了。
剩下的地方,因为荣妃的态度,二公主处丹卿肯定是去不了了,布贵人份低,住处本就逼仄,三公主那儿也不方便。
而其余嫔妃丹卿更是全然陌生,有的甚至都没说过话,实在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汗阿玛,我想去南三所住行吗?”
慈宁宫里, 丹卿?歪在康熙身边哀求,“反正四哥的院子已经修好了,他暂时又不搬,叫我先住几日,就当是帮他暖房了,行吗?”
“你自己觉得行吗?”
康熙捏住美女的鼻子,“那是阿哥们的住处,里面还有伴读和侍卫,你能去吗?”
丹卿瓮声瓮气道:“我觉得我能去。”
她才多大,还没到分席的年纪呢,除了荣妃这种为了闺女担忧太过的,应该没有人敢拿她乱说吧?
更何况如今上书房已经停了课,伴读们都出宫回家去了,南三所里只剩她两个亲哥哥,又有什么不能住呢?
至于侍卫们,不叫他们进院子就是了。
“你还觉得你能上天呢,”
康熙好笑道,“想都别想!朕可不想被那些老古板问东问西的,你只能在后宫里选地方!”
丹卿不愿意,噘嘴不说话。
康熙吓唬道:“快点选,要不然朕就把你送到你皇玛嬷那儿去住。”
丹卿:......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皇太后本来就看她不顺眼,她若是搬过去,只怕绝没有好日子过。
“要不然朕给你寻个好去处?”
康熙欺负够了闺女,终于肯好好说话,“你去储秀宫里住段时日,如何?”
储秀宫?
储秀宫里住的是谁来着?
丹卿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毫无印象。
她自住进慈宁宫后,时常能看到后宫主位前来请安,基本上嫔位以上的都说过话,但却从来没见过储秀宫里的人。
“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太皇太后听到此处,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道,“过了年她都十四了吧?”
康熙点头:“是啊,她进宫都快四年了,如今也长大了,这次便叫她照看丹卿几日,若稳妥,便给她册封吧。”
丹卿疑惑的看来看去,苏麻喇姑见状解释道:“储秀宫里住着的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进宫的时候年纪还小,便没有册封。
仁孝皇后的亲妹妹,那不就是胤?的小姨?
这个身份可是十足的贵重,毕竟孝昭皇后的妹妹如今都封了贵妃,那这位小赫舍里氏,不出意外至少也不会比钮祜禄贵妃差了去。
康熙做了决定,丹卿也没有反驳的理由,当日便叫人收拾好行李,被打包送去了储秀宫。
小赫舍里氏虽然并未册封,但却是一开始就住进了储秀宫的正殿,丹卿与她不认识,怕相处尴尬,便没住进主殿的暖阁,而是选了空着的西配殿。
这里常年无人居住,康熙干脆叫内务府全换了新的家具来,都是可着丹卿喜欢的样式挑的。
丹卿对于自己的新住处还算满意,让禾苗带着宫女们收拾,自己便去同小赫舍里氏说话。
小赫舍里氏过了年才将将算十四岁,其实周岁不过十二,还是个小姑娘。
她的眉眼算是清秀,但在美人云集的后宫里,却略显平凡了些。
许是不常出去见人的缘故,她看起来比丹卿还要尴尬,坐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面对这位年纪跟大公主差不多的庶母(?),丹卿也有点麻爪。
首先称呼就是个大问题。
后宫里的嫔妃们,位份高的丹卿咸一句娘娘,位份低的便直接称呼某某贵人某某庶妃,可小赫舍里氏却尚未册封,她该如何称呼呢?
丹卿正犹豫间,却听到伺候小赫舍里氏的宫女唤她格格,立时觉得这个称呼正好,便开口道:“我估计要在这儿打扰月余,格格只管照常生活,我的用度都从慈宁宫送来,不劳格格操心。”
小赫舍里氏松了口气,点头道:“如此也好,我只怕招待不周叫公主不舒坦。这储秀宫里没什么人,除了我只有两个常在住在后殿,公主随意即可。”
客气话说完,两个人继续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丹卿撑不住了,先起身说累了想要去歇歇,小赫舍里氏才如释重负,赶紧站起来告辞。
等她走后,丹卿长出一口气感叹道:“二哥哥这个小姨也太社恐了。
“社恐是什么意思?”
禾苗不解的问道。
丹卿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说她容易羞怯罢了。”
禾苗屏退了其他宫女,然后低声给丹卿说起小赫舍里氏的往事来。
当年仁孝皇后薨逝的时候,小赫舍里氏尚在襁褓之中,赫舍里家知道还有钮祜禄氏和佟家在等着后位,故而并没再送一个女儿进宫的心思。
后来孝昭皇后骤然病逝,钮祜禄氏在热孝中就将如今的钮祜禄贵妃给送进了宫,索额图察觉到钮祜禄氏对于后位的野望,怕对胤?不利,才劝动了他哥哥噶布喇将刚满十岁的小女儿也送进宫来。
可小赫舍里氏实在是太小了,康熙便是有心也下不去手,于是便将她养在了储秀宫,一应用度都是按照给的,只等她长大便册封。
而丹卿,如今就是康熙为册封小赫舍里氏选的“引子”,只要她住在储秀宫期间别闹出什么大事来,等她一搬走,小赫舍里氏就能名正言顺的封妃了。
对于康熙这种物尽其用的做法,丹卿如今已经习惯了,反正小赫舍里氏瞧着也不是个爱管事的人,她只管住她的就好。
更何况,小赫舍里氏是胤?的小姨,就是冲着胤?的面子,丹卿也愿意帮这个忙。
丹卿搬进储秀宫的第二日,胤?便上门了。
说是来看看丹卿住不住得惯,但带来的东西大半却送进了小赫舍里氏的殿里。
“那些都是索额图送进宫来的,我只是顺手带过来,”
胤?解释道,“这些才是我给你准备的,你捡着喜欢的用,缺什么就叫人跟我说。”
丹卿笑道:“我只是暂住而已,一切用度依旧从慈宁宫出,还能少东西不成?不过二哥哥送的我是不会客气的,禾苗,赶紧都收起来。
胤?在殿内打量了一圈,看到书案上那熟悉的木船时,心里十分愉悦,口中却道:“这木船沉重的很,放在慈宁宫里便是了,搬过来做什么。”
“那可不行,大姐姐说上次淑慧公主走后,她摆在博古架上的瓶子都碎了,这船可比瓶子金贵,我又还没完全画完图纸,万一摔了,装不回去可怎么办?”
丹卿拍了拍桌子旁边的樟木箱子,里面有厚厚的一摞图纸,都是她画的,“反正过年也不用去上书房,我带着每天还能画一画呢。”
胤?却道:“你确定要躲在屋子里画这个?难得能清闲几日,想不想出去玩?”
丹卿瞬间眼睛亮了:“去哪儿去哪儿!”
“远的地方肯定不行,不过自家亲戚走动走动倒是可以,"
胤?答道,“明儿我打算去赫舍里家看看,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丹卿皱了皱眉:“去看索额图?”
胤?摇头:“不是,是我舅舅常泰家的小表弟办周岁礼,汗阿玛叫我去瞧瞧,你要是想去,我去求汗阿玛带你一起。”
丹卿自然是想去的。
虽然赫舍里氏的人她都不认识,但她既然与胤?交好,如今又住在小赫舍里氏的宫里,跟着去拜访一下也合情合理。
反正宫中无聊,去哪儿都好。
康熙并没有反对,只是又给丹卿另派了一队侍卫跟随保护,并交代要早去早回,特别强调绝对不准在外面喝酒。
他美女酒量实在是太差了,虽然醉了也很可爱,但还是不能给外人看到。
丹卿信誓旦旦的保证,但刚出了门便悄悄跟胤?商量,若是有人敬酒,她就只喝一杯行不行。
酒量这种东西嘛,就是得多练,除夕夜的时候她喝了半壶梅子酒才醉了的,这次只喝一杯,定然无碍。
胤?自是坚决不肯同意,兄妹二人在马车里对峙许久,最后还是胤?拗不过丹卿,伸出一根手指道:“就一杯甜酒,你慢慢喝,决不许有第二杯。”
丹卿心愿达成,自是开心,下马车的时候便大着胆子自己往下跳,吓得胤?赶紧回头去抱她,才没叫她滚到马车底下去。
“这么高的马车你敢自己跳?”
胤?吓得心砰砰直跳,若不是在外面,他都想揍妹妹几下了,“再胡闹就叫人把你送回去,不让你进去玩了!”
丹卿不肯认:“我有把握的,你不接着我我就稳稳站住了!”
胤?气得用手指戳她的额头:“你好歹是个公主,且安分一点吧!”
此时得了消息的常泰出来迎接,跪下恭敬的磕头。
胤?顾不得丹卿,赶紧去将常泰扶起来,说道:“今日是家宴,舅舅不必多礼,只将我当成普通小辈便是了。”
常泰口中答应着,但却不敢托大,亲自在前面引路,领胤?和丹卿进去。
他们今天是微服出门,穿得都是寻常衣裳,看不出身份来,但瞧着常泰的姿态,明眼人也都大概能猜到他们是谁。
不过常泰不介绍,也没人不识趣的去拆穿。
胤?要去后面拜见他的外祖母和舅母等人,本想带着丹卿一起,但丹卿觉得尴尬,便说要在外面看花灯。
为着今日的周岁宴,国公府里提前挂满了各式的花灯,花灯下挂着谜面,让宾客可以猜着玩。
胤?不想勉强丹卿,叮嘱她不要乱走,也不要乱吃东西,就跟着常泰往后面去了。
丹卿今天穿得分外质朴,不但衣裳没什么绣花,就连头发都只成两股辫子,也不带首饰,瞧着就像是邻家的姑娘,没有一点架子。
她个子矮,够不到挂在高处的灯,就捡着摆在地上的看。
猜灯谜对于如今的丹卿来说实在是个颇为艰难的事情,她虽然字都认得,但典故却知道的不多,所以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行至一个天鹅花灯前,丹卿停下了脚步。
自从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天鹅的意思后,她就对天鹅十分喜欢。
除夕那日太皇太后特意叫人挂了两盏天鹅花灯在她的暖阁里,不过搬家的时候却没带走。
眼前这个天鹅花灯虽然没有太皇太后给的精致,但个头却足够大,落在地上就像是一只真正的天鹅一般,让丹卿颇为心动。
若是能把它带回去摆在房间里,一定很好看。
想要花灯倒也简单,只要猜中上面的灯谜就是了。
丹卿凑过去翻开挂在花灯上的木牌,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
【天鹅回时鸟不归】
这却不是什么典故,而是一个字谜。
丹卿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正想解下木牌去找下人占了灯,就听到身后有人高声道:“这个天鹅灯的谜底是个''我''字!”
她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
那少年兴高采烈的说道:“快去把那灯拿走,别叫旁人给抢了去!”
丹卿横身拦了一下,说道:“这灯谜是我先看的,也已经有了答案。”
“你说有了便有了?"
那少年挑眉道,“上面的字你能认全吗?别是听了我说出答案,你想学来据为己有吧。”
丹卿不愿放弃,试图跟他解释:“我认得这句话,天鹅归时鸟不归,便是鹅字去掉一个鸟字,是‘我''字。”
“你知道又如何?既是我先说出来的,那这灯自然算我的。”
那少年却不肯相让。
其实这里的灯会并不像外面街市上的那般谁先说出来算谁的,在场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看中喜欢的,猜出谜底,便叫下人拿了木牌去对答案,若是对了,便记下,等离开的时候再捡着想要的带走。
所以丹卿的做法并没有问题,反而是这后来的少年故意争抢,有失体面。
丹卿本不是个爱争先的人,若是这少年实在喜欢这灯,好生与她商量,她是会让的,可偏偏这少年仗着年纪稍长,故意欺负她直接要抢,她自是不肯答应。
见那少年带着的下人当真想要来搬灯,丹卿干脆扯下木牌退开几步,说道:“这里的规矩是拿木牌换灯,你若非要直接抬走,也随你。”
少年皱眉制止了下人,往丹卿这边走了两步,伸手道:“把木牌还给我。”
丹卿?了抛木牌,却只微笑道:“我先得的东西,为何要给你?”
少年仔细打量了丹卿几眼,确定自己从未曾见过这个小姑娘,又见丹卿衣着简单,也没什么首饰,下意识便觉得她出身不高,指不定是哪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所以才会如此不懂规矩。
“今日是国舅爷大喜,我不想与你这小丫头计较,赶紧将木牌还给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少年继续往前,伸手就想去抢丹卿手上的木牌,丹卿不躲不闪,只是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就在那少年觉得自己要得手了的时候,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然后瞬间被丢了出去,扑倒在了地上。
他愤怒的抬头看去时,却见丹卿周围出现了两个年轻男子,一人挡在丹卿面前,另一人便是将他丢出来的那个。
“你们是哪里来的土匪强盗,竟然敢出手伤人!”
跟着那少年的下人赶紧上来将他扶起来,厉声训斥。
动手的男子冷笑道:“我们是哪里来的不关你的事,不过你们在国公府里横行霸道,也不知道纳兰大人知不知情!”
纳兰大人?
丹卿好奇的问道:“哪个纳兰大人?”
挡在她面前的侍卫回身道:“回小主子,这是纳兰明珠大人家的小公子。”
纳兰明珠是纳兰性德的阿玛,那这少年就是??
丹卿惊讶:“这是纳兰性德的儿子?”
不会吧,纳兰容若那般光风霁月,怎么他的儿子竟是个横行无状的小霸王!
刚被扶起来的少年听到了丹卿的话,怒道:“你敢直呼我阿玛的名字!”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闭嘴。”
他忍不住一抖,回头看去,果然是他阿玛纳兰性德。
丹卿倒是笑呵呵的对着纳兰性德挥了挥手,纳兰性德往前两步一脚踢在那少年的腿上,将他踢跪在地上,然后才走到丹卿面前,俯身跪下请罪。
“奴才教子无方,冲撞了公主,请公主责罚。”
丹卿并非迁怒之人,示意他起来,然后好奇问道:“他真是你儿子?”
纳兰性德苦笑道:“是,他正是犬子富尔敦。”
富尔敦此时已经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周围人听到丹卿是公主,正想上前请安,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侍卫都给清走了。
丹卿扫了一眼,然后重新看向纳兰性德:“我倒是忘了,纳兰侍卫出身相门。”
纳兰明珠如今乃是大学士,又加封了太子太师,主持朝政,自然当得起国相之名。
然而丹卿这句话,却带着嘲讽之意,纳兰性德闻言又跪了下来,禀道:“奴才斗胆叫侍卫驱散众人,是担心公主安危,决计不是为了包庇富尔敦。富尔敦不知礼数闯下大祸,回去后才定然好生管教!”
丹卿认真的看着眼前看似恭顺的侍卫,心里猜度着他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随即她又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的时间久了,真的是变了好多。
犹记得几个月前她初见纳兰性德的时候,对他既好奇又信任,后来在五台山赈灾的时候,她也曾将他当成可以交心之人,将自己的想法对他全盘托出。
而如今,他跪在她前面诚恳请罪,可她却依旧怀疑他别有用心。
所以,到底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丹卿不语,纳兰性德却也不敢再多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位看似幼小的公主到底有多么聪慧,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位四公主多得康熙的宠爱。
今日这事若是传到宫中,只怕他在康熙面前不好交代,可闹成这样,也是肯定瞒不住的。
如今只盼着这位小公主能消消气,便是他受些责罚也心甘情愿。
“纳兰侍卫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
丹卿突然笑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为着一盏花灯有些龃龉,说清楚便是了,何至于此呢?”
她虽然不确定纳兰性德如何想的,但她知道如今明珠正得势。
富尔敦只是言行无状,并未真的伤到她,说破天也就是两个孩子抢东西罢了,便是闹到康熙那儿也只会息事宁人。
既如此,那不如她自己来平息,虽然有些委屈,但未必不是好事。
“富尔敦是吧?”
丹卿越过纳兰性德看向还跪着的少年,“你若当真喜欢这花灯,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听闻今日国公府开了箭亭给人比试,你且也去试试身手,若是十箭能中九,这花灯本公主就让给你,也不再追究今日之事,如何?”
富尔敦惊喜抬头:“公主此言当真?”
丹卿含笑点头:“自然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