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挞伐与战败
杨沧并没有时间思考太多,华大智能某位高管在饭桌发表的逆天恶臭言论被一位餐厅服务员偷拍放在了网上,一夜之间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公司市值蒸发一千多万。
她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严肃处理这位万齐枝塞进来的远亲,又沟通公关,尽量把这件事带给公司的负面效应降到最低。
她连着几天都没好好休息,期间应元岭打电话询问情况。
他是传媒掌舵人,处理过很多旗下艺人的突发情况, 但是在杨沧这件事上, 他并没有介入太多,两人对此保持了一致的默契,在追求关系外,他们首先是精明理智的体面商人,应元岭在这个风头插手她公司的事,被有心人发现放大并加以利用未必
不会牵连到他。
豪门婚姻追求强强联手,更讲究明哲保身,这段时间华大智能是个谁见了都想去鸡蛋砸过去的臭水沟子,应家传媒虽然强,但也是群狼环伺,牵一发动全身,不是号召上百个水军就能帮她抹除任何痕迹的简单事情。
杨沧谢过他的好意,并不觉得他的做法有什么不妥,换做是她,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
同时她也松了一口气, 如果应元岭执意要横插一手帮她,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就最近万齐枝常常喊着把人带回家看看这件事,已经让她听着就头皮发麻了。
这样的忙碌和紧张,反而让她找回了从前的斗志和热血,连着几晚的通宵忙碌,华大智能先是借此机会精简人员,砍掉一部分尸位素餐的领导,推优选贤,然后将此位高管的处罚和相关管理制度公之于众,在大家目光焦点都落在华大智能时,
借此机会推出公司颠覆性产业制造,转移注意力,帮助公司的股票回升。
等她喘过气来,已经是一周后了。
这些时日周轩依旧会定时定点来看孩子,只不过没有再在车库门口神出鬼没过。杨沧腹诽他倒算是遵守承诺,又在抱起杨雾时,看着她漆黑的大眼睛,陷入某种莫可名状的沉默。
事情都忙完后,她抽空回了趟家,借着此事把万齐说了一通,并把她送进来的一大部分人全都打发了。万齐枝气得跳脚,扬言以后再也不管她的事了,只当没她这个狼心狗肺的女儿。
隔日,应元岭打电话,语气微妙,“沧沧……………”
杨沧赶过去的时候,万齐枝和应元岭刚开始用餐,应元岭礼貌绅士,是圈子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万齐枝怎么看怎么喜欢,笑语相谈,两人交流十分融洽。
瞥见赶过来的女儿,不自然地抹了下耳廓边碎发,“我在商场里闲逛,这不是偶然遇见他家的超模,才想起来该见一见元岭。
实际上,万齐枝昨晚火气上来口不择言大发雷霆了一番,今日冷静下来怎么都觉得那话对杨说的太绝,她的一些远房亲戚被赶走虽然跌份,但那是杨沧的公司,她确实也不该有所干涉,更何况还说那些话。今日怎么想都愧疚,便想借着应元
岭来关心关心她,两人要是进展顺利,她就放心了。
“伯母这么说就更是元岭的不对了,我和沧沧相处也有段时间了,作为晚辈,是我该早点去看您。”
应元岭起身,顺势接过杨沧的外套挂到架子上,偏头低声解释:“伯母突然出现,我想还是应该通知你一声。”
之前他提到过不少次想同她去拜访下家人,都被她含糊拒绝了,应元岭看出她不喜便也没有再说。
“嗯。”杨沧眉心拧着小山丘,在万齐枝对面坐下。
她心虚地看了她一眼,不尴不尬地说:“公司忙,你过来干什么,我就是和元岭吃个饭。”
“你俩认识吗?你跟他吃什么饭?”她冷道。
万齐枝被这么直直一怼,脸色也是一僵,彻底下不来台。
“沧沧。”应元岭眉心微跳,不太认同地喊住她,“伯母是关心我们。”
杨沧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朝他看过来,那双黑眸在没有笑的时候带着尖锐的凌冽,妩媚的眼睛浮着冷意。
应元岭怔住,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在他面前,杨沧总是和煦且平静,虽然他也能察觉对方戴着一副社交礼仪的面具,但仍期盼见到她真心实意笑的时候,却没想到先被她冷冰冰的目光吓了一跳,那样的充满戾气,带着某种他不习惯的陌生。
杨沧看不出情绪地盯了他几秒,忽然一笑,那浑身散着的淡淡冷意瞬间褪去,好似那尖锐的女人只是他恍惚的错觉,她笑的风情万种,妩媚动人,“是啊,她是我妈,我能和她计较什么。”
她漫不经心地点点下巴,“坐下啊,既然都遇上了,就一起吃个饭吧。”
“......好。”应元岭颔首。
这顿饭吃的不尴不尬,原本杨沧不在,万齐枝和应元岭虽没见过,但也长幼之间聊的体面和谐,杨沧出现,笑的如沐春风,反倒让万齐枝后背凉意飕飕。
她这个女儿,虽然不是杨玉龙期盼的男人身,心却是八面玲珑,比多数男人都更胜一筹,折腾起人来也是比魔王还可怕。
吃完饭,她借着上卫生间的功夫,局促地对镜子里冷着脸的杨说:“……..…昨晚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哪句?是我生的和杨玉龙一样刻薄,还是浑身长刺活该连个穷小子的心都拿不下。”
万齐枝一僵,“你要不是总跟妈妈叫板,我怎么会那么说你......有哪家淑女千金是你这样咄咄逼人......”
“有哪家淑女千金是被逼着做男人的。你以前期盼我能独挡一面给你在杨玉龙面前长脸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你又嫌我浑身刺太多。我亲爱的豪门大小姐妈妈,如果不是我浑身长刺别人吞下去了都要满口带血的吐出来,我早在商战里被杀
人不见血的刀灭了。”
她丢掉擦手的纸巾,转身叹气道,“别再干涉我的事了,行吗?”
这样的话,她不是第一次说,自然也知道她听进去了也坚持不了多久,但总算寻得了一些时日的清净。
生活忙碌起来,工作和出差连轴转。
圣诞节的那天,早上起来就见外面飘着隆冬大雪,她难得犯懒,安排助理推迟会议等事项,赖在床上看着落地窗外的鹅毛大雪漫天飘落,房间里安静温暖,怀里的杨雾睡得格外香甜。
她很少将孩子抱过来同睡,昨晚她哭的厉害,杨沧哄了她很久,等她睡着后过于困乏便也直接睡去了。
怀里的孩子长了许多,刚出生时羊水泡的她皱皱巴巴,现在皮肤已经十分白皙细腻,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圆润,像两颗躺下的小糖葫芦。
她的睫毛格外的纤细,并不很黑,更偏亚麻色,闭上眼的时候垂着的尾部微翘,像一排细密的小羽毛扫过冬日的雪,润润的落在心口。
杨沧盯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睫毛,她的睫毛虽然长,但又黑又硬,就像万齐枝说她这个人像石头,浑身都是铜墙铁壁,对别人的好意不知感怀,早晚有摔跟头的时候。
思绪在绵延温柔的大雪里飘散,不知不觉想到了周轩的睫毛,应该也不是像他,他的睫毛也又黑又长,但是她没摸过,不知是如她这般的硬,又或者竟然是软的。
她漫无目的发着呆,如水的时间静谧流淌,杨雾不知合适醒了,也不哭闹,只睁着明亮的黑汪汪眼睛望着她,手胡乱地拍打,身上带着母乳的香甜,肉乎软和的小手抚在她的面颊。
她忍不住俯下身,脑袋埋进孩子清甜小怀抱里。
如果强取豪夺来的婚姻是错误的,那她在此时此刻有某种庆幸,结了一个让她心口熨帖的果实,让她觉得曾经的冲动和疯狂还没有那么糟糕。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了,松弛的四肢陷落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听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只剩簌簌雪落声,飞旋飘扬。
晚上,她和应元岭在一家西餐厅用晚餐,对方又递上来一个礼物盒。
“圣诞节快乐沧沧。”
因为初雪、因为干枯树枝萧瑟、因为她的裙子漂亮、因为圣诞老人晚上要来了,他似乎总喜欢找个理由送她礼物,并不贵重,精巧妙和用心。
即便冷漠如杨沧,也很难不被他的体贴和对生活的热爱而打动。
当车缓缓开向游乐场时,一种猜测已经浮上心头,又在看到整个游乐场亮着童话般梦幻的光影却只有他两个人时,那种猜测彻底落实在了地面。
他在Jingle Bell欢乐音乐里,穿着圣诞老人的衣服笨重朝她走来,背对着漫天的烟花嘴边挂着大白胡须却挡不住他明朗的笑,“沧沧,和我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的。”
他跪下,递上一个方形盒子,打开,璀璨明亮的戒指在白雪照亮的夜晚散发着闪烁的光。
“沧沧,我是真的喜欢你。”
杨沧沉默地站在一架漂亮的南瓜马车旁边,在他满怀笑意期待望她,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梦幻甜蜜的美好时,她却突兀地想起了公司出事那几日。
她忙碌到深夜才回家,注意到外面已经冰冷的下起了大雪,冷清的院子里落着厚厚的积雪,她喜静,别墅里只安排一个园丁,应是雪下的太大还来不及清扫。
她车开进去,只扫了几眼便往车库去了。
车库前的一盏法式小灯安静亮着黄溶溶的光,灯下再不见立着的冷清身影,她眼尾扫过很快离开,车停下上楼,又在按电梯时愣了下,退回到车库门口。
灯下的小角落里,静静地立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插着一个指甲大的红萝卜充作鼻头。
丑萌丑萌,乖乖呆在角落。
杨沧看的一愣,瞪了几秒,眼神一眯,上去一脚就踢翻了雪人的狗头。
结果第二日回去,那雪人更大了些,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她看得心头火起,上去把两个胳膊掰折了。
第三日,把雪人嘴打歪。
第四日,把雪人肚子踢飞。
那雪人倒是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看。
在她周日回去的时候,脖子上系着一条淡黄色的柔软围巾,在漆黑的夜色里一下子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几日,高管风波也牵连到了杨沧,原本就因为和应元岭的几次偷拍热度很高,这件事发酵后网上有人扒出她前几日系的一条红围巾要十几万,铺天盖地都在骂那条红围巾是资本家吸的血,又或者吐槽她品味俗套,一条围巾十几万真是富人的
钱好骗。
在这个时候他偏要给小雪人系上围巾,丑死了,这是什么安慰吗?
杨沧冷冷站在门前嗤笑,却恍惚感受到了某种笨拙的安慰。
周轩总是跟她重复自己枯燥且乏味,这话一点没错,在她怀孕后期的时候,因为肚子上不可避免的妊娠纹而情绪低沉。
泡脚的时候,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大肚皮,怀疑以前那姣好纤细的蛮腰是再也没有了,也没有人愿意看暴露再外的斑驳细纹。
“周轩,我是不是丑了......”他总是忙,是不是有这样的原因。
蹲在洗脚盆前给她按捏瘀肿双腿的周轩愣了下,抬头对视她黯淡的眼神,解释:“这是怀孕激素导致,你看我,每天工作不也憔悴狼狈的。”
他不说她不丑,他只会把自己也拉踩一顿,从而让她得到宽慰。
这个时候,看着愚蠢到连情话都不会说上几句的周轩,她又会重拾某种信心,她的争抢是成功的,总有一天这个男人的心会被她完全拿下,那个时候,即便嘴笨如现在这个样子,她也要他主动跪下,半蹲在她的脚边,抬头仰视着她说:杨我
被你彻底驯服了。
眼前,应元岭依旧半跪着期待望她,手里的戒指礼盒并不往回收。
杨沧想,是不是她错了。
爱情怎么可能是挞伐,她的雄心壮志其实是种剥夺,而周轩不过是坚决抵抗罢了。
她连怎么喜欢一个人都不明白,又怎么能期盼在这场斗争中夺得战利品。
隔着绚烂的烟花,她好似看到了那日呆呆望她的同轩。
“杨沧,你快乐。”
他牵强地扯了嘴角,对她笑了下。
杨沧心口忽然就疼的厉害,她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不是她的东西。
她胜利太多回了,而这个世界,不总是她所向披靡的。
“沧沧………………”应元岭在喊她了。
眼里满怀情意,真切。
杨沧被烫的往后退了一步,又在他漫长的等待中,很浅地点了个头。
“好。”
游乐场的烟花更加闪烁疯狂的绽放,火光流泻而下,缤纷缭乱。
杨沧的心也随着烟花升到了天空,广袤的苍穹里砰的一声炸开,烟花四散而去,她的情绪裹挟着一簇簇火光,散落于大地,花火炫目如白昼。
遗憾雀跃,都是明日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