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漫天烟花绚烂绽放,游乐场外,周轩站在树下透过摇曳的树影,静静望着天空。
寒冬里,出租车司机抽完了一根烟,看向那个在冷风里站了两个多小时的落寞身影,终于没了耐心,驱车上前,“兄弟,你还走不走啊?"
要不是想着游乐场偏僻又关了门,顺路再带他回去也是个肥单,他才不会这么冷的天等这么久,车里空调开这么久也废钱呢。
男人愣了下,似是没想到他还在这里,垂眸看过来,摇了下头,又看回此起彼伏的烟花。
司机愕然,“你不走?荒郊野岭的这个点可不好打车了啊。”
男人没有理他。
司机嘀咕:疯了吧。游乐场都被有钱人包场谈恋爱去了,他一个人傻乎乎站着发什么呆呢。
这个单没接到,司机心情也不大好,掉头就疾驰而去了,只留下一车尾气喷向男人,浓烈的汽油味席卷,男人表情没什么变化,只那张沉静如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的依旧直直望着梦幻明亮的游乐场。
半个小时后,宝蓝色宾利车从敞开的大门缓缓开出。
车窗紧紧闭合,黑暗的光线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望着那辆车驶上大路远去,漂亮华丽的尾灯划着优美的弧线将漆黑破除一道美丽光影,又渐近消失。
他抬步,才发现站立太久浑身冻得僵硬,脚一动,细细密密触电般的酥麻顺着四肢百骸漫延,电流感冲向大脑,眼前跟着发黑,他按着冰冷的树干才没让打摆的身体往后仰倒。
圣诞节的后半夜,大雪又下了起来。
周轩穿过郊外的漆黑风雪,回到市区是满城迷离美好的灯光与节日欢快歌曲,那已经是他走回来的三小时后了,然而听到属于热闹的Jingle Bell音乐,他的耳边一瞬间传来尖锐的耳鸣,铺天盖地的冷意远超郊外漫无边际的荒芜,将他彻底裹挟。
隔日,傅一璇在实验室看到咳嗽不停,戴着口罩都无法掩盖他身上不正常高温的周轩时,鲜少主动同他说话的她再也忍不住,“周轩,你怎么了?”
为了避嫌和减少同事们的议论,两人即便在一个组,也很少说话。
周轩很少将情绪外露,不管发生什么那张脸似乎都那么平淡,傅一璇却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很不对劲。
不是身体不适上的微妙,而是他整个人的状态…………………
都糟糕到藏不住了。
周轩并没有回应她,只是拿着数据本出去了。
连着三天,傅一璇在第五次看见他按着墙壁,挡住自己的身体不摔倒时,一把上前拉住他:“跟我去看病。”
不管怎样,总不能让脑子烧糊涂了。
周轩避开她的手,在她厉眉瞪过来后,压下咳嗽,“不用,药已经开了。”
不管是退烧或者心理疾病,他都在谨遵医嘱,只可惜效果显著。
傅一璇看了看走廊左右,把人拉到楼梯间,安静狭窄的密闭场所里,回荡起她着急的询问,“你到底怎么了?”
虽然说分手的恋人不能做朋友,但对傅一璇而言,周轩带给她的幸福和帮助远远大于情侣关系,母亲死了,周轩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她的家人,即便不能靠近,她也希望他过得好。
“……..……什么?”周轩看着她满脸的着急与不安,产生了一些疑惑。
他不是很好吗,除了偶有耳鸣,他觉得这个小毛病他应该藏得很好,虽然每次来的突然又极其漫长,但他知道实际上只有几秒钟,别人根本无法看出他有什么不同。
傅一璇望着他憔悴苍白的脸和那眼里看不到任何光茫的黑眸,不敢相信他竟然还会这么问自己。
“周轩,你现在状态很糟糕你知不知道?”
“有吗?”他想了想,“这几天感冒是有些重。”
为此,这几天他都没有再去看杨雾,想到这,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空空洞洞,毫无缘由,像是平稳下楼梯的时候忽然踩空,他愣了下又很快找回理智。
“降温了,办公室这些天也经常有人感冒,你也注意点。”他说完,手碰上冰凉的铁扶手就要走。
傅一璇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声音在他后背落下。
“你是不是因为和杨沧离婚……………在伤心。”
伤心?
周轩立马感觉荒唐可笑,心底泛起细密嘲讽,离婚虽然不是他所愿,但离了当然也很好,总不能因为当初的胡闹真的将两个不适配的人彻底捆绑在一起。
他下意识转身,冷了脸讽笑否决:“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下,他的视线就对上了眼眶湿红,满眼悲伤地望着他的一璇,她嘴角颤抖,泫然欲泣,盛着泪水的眼里染着他看不懂的同情,就像文叶飞总是在听完他的话后,长长叹息一声,满眼可怜地望着他,好似不忍揭开一个太残酷的答案。
“......你哭什么?”他感到几分恍惚,后背却涌上冰凉,几乎是仓促的想要结束这场对话,匆忙转身,“别多想了,快回去………………”
“周轩,你喜欢她,为什么不敢面对。”
“怎么可能!”
他激愤道,手猛地拍了一把门,坚硬的门板晃动,在空旷静谧的楼道响起寂寥凄厉的嘎吱声,夹杂着灼热起伏的剧烈喘息,那无法抚平的呼吸声似乎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灼烧着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
“傅一璇,别说这种荒唐的话。”
周轩愤怒懊恼,脑海里忽然闪过与杨沧初见的那个阴冷早晨。
她满不在乎随手把钱塞进老妇人手里,那原本讥笑厌恶她的老妇人脸上立即涌现出了生机勃勃的感恩戴德。
一股汹涌的呕吐感冲上喉咙,他手指紧紧抓着门板,压下青筋突起的脸上露出的厌恶恶心。
“不可能。”他说。
耳边响起阮嘉沣讥诮玩味地笑:“沧姐想拿下你,有的是手段。”
“不可能。”他嘶吼重复。
杨沧莞尔捉弄的声音交叠落下:“轻松到手的,是最便宜的,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被我驯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周轩忽然发怒,砰砰敲打着门板,从来都沉稳冷静的男人彻底的撕破平静的面具,漆黑双眼汹涌着巨大的悲怆和愤怒,发白的手指死死攥着门板,额头血管凸起,那张脸上的冷淡彻底消失,眼睛里像燃着一把火,鼻子翕动,眼角肌肉都在抽
动。
他怎么可能喜欢杨沧。
他怎么会被她驯服。
澎湃的反驳越激烈,铺天盖地的窒息就越疯狂,他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傅一璇,我不会对她有情的,你说是吧?”
他绝望压抑的声线,嘶哑凄厉的染着渴求、小心与悲戚。
从未见过周轩情绪失控,露出如此歇斯底里一面的傅一璇早就吓愣在了原地,眼前疯狂的,像笼中困兽一般挣扎的周轩是如此的陌生,但又如此鲜活。
她以为他永远只会是座沉静的冰山,而原来,是他澎湃的火山许久压抑着。
傅一璇颤动的黑眸直直落在他剧烈拍打门板的手掌上。
急喘的周轩等不到答案,循着她的目光失魂落魄地看向自己的手,心口忽地破开一个巨大的洞。
门板边缘有块铁皮凸起,疯狂拍打的那十几下,让他掌心早已血肉模糊,刺眼的鲜血顺着门的边缘往下流,触目惊心。
傅一璇的声音在抖,“周轩,你感觉到疼了吗?”
疼?
周轩麻木又平静地望着泥泞血淋淋的手掌心,呐呐收回去,脑海里闪过了答应离婚的那个平静早晨。
他无声地吃完手边的鸡蛋,说:“好。”
离婚。
他清晰地看见杨沧大脑似乎空白了一瞬,那张脸很快没了血色,却向他故作轻松地笑着:“今天怎么这么爽快。”
他耸了耸肩,似乎同样轻松地回答:“你说,都可以。”
杨沧哼了哼。
安静美好的早晨,饭桌边陷入长久的安静。
就在他结束了用餐,起身要收拾餐盘的时候,杨沧突兀地问他:“周轩,和我结婚,有没有哪个时刻......让你觉得是幸福的,让你觉得同我结婚......也还不错。”
有。
他几乎是要立马回答。
即便婚姻的开始不如他所愿,但不必这么卑微,有的,甚至……………
很多。
然而他冷冷地说:“没有人会愿意被人强迫进入一段婚姻,甚至还扬言一定会驯服他,杨沧,我不是你们这种有钱人的玩具。你驯服得了烈马,可我永远不会匍匐在你脚边。”
杨沧盯了他很久,那张脸已经看不出任何的血色,从百叶窗射进的温暖阳光从两人的肩头走到颤抖的手指边。
杨沧说:“我这么恶劣吗?”
周轩睫毛烦了下。
“如果是......”杨沧自嘲苦笑了一声,“不用原谅我,因为我本来就是自私刻薄的人生的,没有人把我教的很好,生性劣等。”
“周轩,我以为,至少有一刻,很短很短的一小会时间,你是能感受到......我很爱你。”
“爱的快要把我自己整?了。”
“就连去表达爱的方法,都那么尖锐与扭曲。”
“这大概是我这样的人的通病,你觉得恶心......”她点点头,悲伤无尽地漫延,却好笑地点了点头:“我理解。”
她说完,起身把凳子塞回去,挺着大肚子回卧室,周轩看着她羸弱沉重的身影与步伐,手攥着桌板几乎要冲起来又长久的焊在了凳子上。
看她走,放她走。
就像生产的那个夜晚,他立在墙边长久地望着漆黑窗外,背对着产房不敢回头看一眼。
在她唇干舌燥躺在床上,终于把目光望向他时,他那样冷静又麻木地低头,似乎一无所觉。
他甚至感觉不到他在悲伤,只有此时此刻,呆呆地望着门板的血流到冰冷地面,望着血肉模糊的手掌心,他忽然感觉心口的血也在从破开的洞里往外流,覆盖满身,寡淡而又浓烈。
周轩低低的轻语顺着冰冷的台阶往下流,好像全身的温度都在被抽离。
“你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告诉我,我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