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离婚后的生活
清城的冷秋依旧覆在周轩一成不变的生活上,大雾朦胧,湿润冰凉。
王向斌偶尔会打电话询问他的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又或者交代他小心出行。单位里,用心许久的项目再次落到他头上,各种猜测夹杂着对他离婚的揣测议论甚嚣尘上,不过这都无关周轩什么事情。
他每日三点一线,实验室、住宿楼、看杨雾。
他来的时间渐已固定,下了班到达已经是晚上九点,这个时候距离杨雾睡觉刚好还有一段时间,他会抱着孩子静静看一会,暖热的手指小心按按她的小脸蛋,又再盯着她细长黑睫毛发会呆,又或者看杨雾睁着大大的黑眼珠盯着他。
父女俩一个不善言辞,一个不会说话,相处时一楼大厅总是安安静静的,却也温馨平和。接着,他把孩子还给王玉莲,看她抱着孩子上楼消失在了拐角处,哒哒脚步声愈来愈远,他再安静地离开半山春水。
他和杨沧没再见过,偶尔会听到轰鸣的跑车开进来,别墅前的大铁门缓缓合上,他低头认真地望着杨雾,而另一边人已经从车库直接上三楼了。
杨沧说他可以在二楼活动,空房间她有的是,但每次周轩来,活动的范围基本就停在旋转楼梯前。那法式的旋转楼梯蜿蜒直到五楼,巨大的蝴蝶水晶吊灯从楼顶像瀑布一般落下,梦幻美丽,白玉兰色大理石铺就一条洁白的路,华丽的复古镂空雕
花栏杆设计精致又浪漫。
那梦幻的台阶对周轩来说就是两人无法跨越的沟壑,只要杨沧愿意,她永远不必低下头来看他这样的人。而他有自知之明,自觉止步。
他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样,平静、枯燥、无聊到有些漫长,他坚持着一点科研方向,慢慢地走着。
张小燕仍时不时打电话来关心他和杨沧的进展,他大多敷衍搪塞,在对方受不了痛哭时,给予足够多的耐心听她哭到没力气,然后默默挂掉电话。
日子绵延而重复,心好似始终平静如从前,只有偶尔会一阵耳鸣。
很突兀的,在做实验的时候,他忽然一阵耳鸣眩晕,按着实验台才将身子站稳,又或者下了班回家路上,他拎着两袋菜,忽然耳鸣眼前发黑,菜掉落一地,又或者他在放空发呆,都能耳鸣阵阵,他安静感受一会,等那耳鸣晕厥如潮水般褪去。
以前他不曾有过这症状,最近逐渐频繁了一些,周轩想大概是最近实在过于忙碌,连着几个月都没休息好的缘故,打算忙完现阶段的活,给自己放几天假。
另一边,杨沧的减肥塑性越来越有效果,身材开始恢复到生产前的状态,而肚子上的妊娠纹也在治疗中逐渐变浅,这一年留在她身上的痕迹都在慢慢消失,她想起周轩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开会和出差占据了她每天的生活,就连见杨雾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她又回到了以前工作女强人的状态,麻木而高效,偶尔接到卢平妙几人的电话,出来碰个面打个牌算是消遣了。
这日,她又收到了应元岭的消息,约她晚上看音乐剧。
上次见面后的半个月,两人还断续见过几次,简单吃个饭便草草结束了,原以为大家是不谋而合的听命行事,他这条短信却是让她挑起眉,在简短的一行字上停留了几秒。
这是什么信号,大家都是人精必然不会不懂。
杨沧拨电话给助理,“晚上还有安排吗?”
赵学峰:“晚间ctb有个二十分钟的财经采访,其他暂时没有安排。”
“联系那边,往下午挪一下。”
“好。”
晚上清城中心的香槟色音乐厅前,来往西装革履,衣香鬓影。
杨沧换了身浅蓝色的长裙前来,没想到应元岭刚好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两人见到对方穿着皆是一愣,又都笑了。
应元岭轻笑的视线落在漂亮的女人身上,颔首夸赞:“杨小姐穿裙子果然更美一些了。
前几次见面她总是穿着干练西装,飒爽艳丽,今日的蓝色长裙将她曼妙的身材紧致包裹,更显风情动人。
杨沧客气笑笑,对他今日的品味同样夸赞一番,两人相携进去。
两人在前排中间就坐,随着幕布缓缓拉开,灯光慢慢暗下,两人陷落在昏暗的光影里,目光望向台上的人。
杨沧兴致不高地看着,尽管小时候万齐枝为了培养一个豪门体面,知书达理的大小姐,音乐、绘画、舞蹈、马术课等一个也没落下的给她请了许多大师,但看得懂未必就感兴趣。
间或有人拍掌,她跟着应元岭赞赏的鼓声而附和,看他眼里望着台上兴致盎然,时不时偏头低声耳语同她聊这个剧的相关背景。
杨沧对德语音乐剧经典《蝴蝶梦》自然也不陌生,信手拈来应着他的话。
结束后两人在西餐厅用餐,缓缓柔和的小提琴声响起的时候,他把柔软的餐布平整摊在桌上,然后望向她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对音乐剧有兴趣。”
“嗯?”
“我想你这样性格的人,不喜欢一定不会勉强陪我来看。”
“哦?”杨沧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想起来了上次她喊周轩过来坐在这里的场景,语气却是轻松:“我是什么性格?”
“果决,有主意,很酷的女人。”
杨沧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回忆上次她坐在应元岭的位置是怎么教训的周轩。
要是他感受一下,估计就不会用“酷”来形容她了。
她笑着问:“这算是夸赞吗?”
“当然。”应元岭眉毛挑了下,配合他认真的眼神,透出那么点不符合商人的真诚,“杨小姐,你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尽管他这句话大概是认真的,但杨沧总是无法习惯圈子里礼貌周到的绅士说话的方式,只耸了耸肩膀,又回了他一句谢谢。
用餐结束后,应元岭再次提出送她回家的请求。
杨沧瞧着他站在车门边,为她打开门,满脸含笑恭候等待的模样,即便是对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男人敬谢不敏,也对被他这样世家少爷讨好而生出一丝满足的愉悦。
她坐上他的宾利慕尚,跟他闲聊起来,“前段时间,我原本也想换这台车。”
应元岭莞尔,玩笑道:“杨小姐要是喜欢,以后我便都开这台车来接你,这样可好?”
昏暗宽敞的后车厢,他递了杯红酒过来。
浓郁的酒香飘来,萦绕鼻翼,她垂睫看去,是她酒柜里收藏最多的哈兰。
比它贵的味道独特的酒多的是,她唯独爱这一款。
杨沧没接他的话,只跟他碰了杯子,清脆的碰撞声里,她问:“你喜欢这款酒?”
应元岭指了指他旁边车上小酒柜,杨沧看过去。
五款红酒里,哈兰独占三瓶。
他笑:“每日下班总喜欢一个人小酌一杯,才感觉生活是自己的。”
杨沧没嘲笑他一个大少爷发的什么伤春悲秋不知人间疾苦的牢骚,只慢慢喝完了手中的酒,因为怀孕她已经好久没有碰过酒精了,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滑过口腔,醇厚饱满的口感一下散开了索在心口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香草、矿物质和泥土
的气息把她拉回往日的生活,紧绷的眉眼一瞬都放松了许多。
应元岭自然不会错过她的神情,讶异道:“杨小姐也喜欢这款酒?”
杨沧只夸他:“应先生的品味不错。”
之后,两人断续见面,一起打高尔夫、击剑、参加红酒品鉴活动又或者参观艺术展览或者拍卖会,渐渐也熟稔起来。
万齐枝时不时关心两人进展,从司机那里得到消息,好一阵眉开眼笑,拍手叫好,只觉这才是杨沧作为豪门千金最正确的人生轨迹。
而周轩的耳鸣却是愈发的严重了,他不得已请了一天假去医院做检查,从耳鼻喉一直检查到脑部CT,他甚至想,要是这时候得了什么癌症,答应离婚就更是一个极好的决定了。
有些检查结果需要隔日过来拿,他便趁今日空闲时间早早的来看杨雾。
今日天还没黑,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半山春水仍陷在橙红的黄昏里,花园里的玻璃暖房中大片的黄色水仙还在旺盛绽放,空气中飘着淡淡熟悉的花香。
他对所有花香都有一种心理性的厌恶和反感,甚至过于浓烈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唯独黄水仙清新淡雅的味道让他感到一种放松,那柔和芬芳的味道里飘散着淡淡的甜。
他抱着杨雾在客厅里转圈,开着小缝的窗户不断有屋外的花香飘进来,萦绕着他和孩子。
他逗玩着小孩,步伐不自觉又在一扇高大的白墙前停下。
第一次来时,这里挂着一副字画,现在已经换成了一副色泽对比浓烈,颜色高饱和,画里有扑面而来的黑暗和压抑感的油画,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偶然想起搜索过,叫《诺亚的梦》。
周轩又想起离婚前睡着的杨沧那深深拧起的眉。
不知道她梦里,是不是这样的场景。
"DS......"
杨雾忽然的嚎啕大哭惊了他一下,把他从征愣中抽离出来慌张地看回孩子,摸了摸她的尿不湿,温热一大团,沉甸甸的,果然……………
拉屎了。
周轩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她的脸,把她抱回到沙发上,动作算得上熟练的拿出尿不湿,又接了热水,帮她洗屁股、换尿不湿、喂母乳。
她大口喝着,红了一圈的眼睛里还有泪汪汪的水珠没来得及挤出去,泫然欲泣的盛在眼眶里,很是招人怜爱和喜欢。
他手指小心擦去,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口更柔和了。
看孩子吃完,哄她睡着后把孩子交还离开。
他一般走的是正门口旁边的小门,车也都停在院子外面,这日他刚走到门边,两扇三米多高的花纹繁复的大门缓缓朝内打开。
他愣了下,有如此动静的,必然是主人回来了。
跟着,一辆宝蓝色的宾利轿车从他面前驶过,在花园旁的长路边停下。
他脚步征了下,回头,一位温文尔雅,长相英俊精致的男士从车上走下来,整理着衣袖绕到车的另一侧,施施然帮忙打开车门,气质独特又散着不显山不露水的魅力。
一袭柔软如水的裙摆先流淌出车外,跟着纤细白嫩的脚踝踩着红色高跟鞋落在地面,女人按着男人的肘部站稳,然后收回手,漂亮曼妙的侧影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含笑的声音落在不知何时凉下来的秋意里。
“应先生总这么送我,我想我得考虑给司机安排个新的工作了。”
“杨小姐不介意,我来安排也行。”男人笑的温和明朗,透出自信和风度,精致高贵的西装让他看起来更像是时尚画报里走出来的男人,跟着他的目光错过她的红裙肩头落向她身后。
昏暗的视线里,周轩同男人的目光对上。
沉默安静。
跟着,注意到应元岭视线的杨沧也偏头,隔着院子里摇曳的银杏叶与错落晚霞的最后一丝薄薄昏日余光同他四目相望。
寂静空旷的院子,黄水仙的味道淡了许多,空气里是落叶、萧瑟、干枯的味道。
深秋的风,开始吹得令人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