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离婚变成了杨沧的口头禅,她自嘲自己原来也难逃在婚姻里变成一个无聊女人。
博取丈夫更多的爱?
她想自己大概还没有差劲到那种地步,只不过在周轩说好的时候,还是耳鸣了好一阵,身下坐着的木凳变成了虚软的棉花,她陷在虚空里没有着力点,只呆呆地望着他,试图从他平静的目光里回味他刚才说了什么。
她咬了口水煮蛋,说:“周轩,你什么时候跟我去办离婚?反正这场婚姻从一开始你就是不情愿的,现在又有什么好犹豫。”
“你确定?”
“我要离婚。”
“好。”
多么繁复的请求,多么干脆的回答。
她覆在孕肚的手在抖。
对面桌下,周轩的手紧攥着膝盖,指尖泛白,眉眼却是轻松,他想他该为两人开心,他们终于要解放了。
杨沧回到她原本就潇洒、恣意、任性的生活,做回无人敢伤害的杨沧, 而不是周轩妻子, 而他自去面对他现实又充满麻烦的人生,他习惯了所有的意外和波折,并平静地想这个麻烦他也能顺利解决。
杨沧眼神冰冷,讽笑问:“今天怎么这么爽快?”
就因为她说傅一的自杀和她有关?杨沧心觉可笑嘲弄,又觉得不重要了,不管什么缘由都跟她没有关系。
“什么时候离婚?"
周轩:“你说,都可以。
她冷哼。
一个普通乏味的九月,结束了离婚冷静期,两人再次坐到了民政局。
从陌生、抵触、厌恶的情人节,到现在泛着薄薄冷意的初秋,两人在民政局的时候似乎温度总是不高,人都裹挟在冰凉凉的空气里。
周轩回忆两人仓促而又荒唐的婚姻,似乎只有热烈的夏天很清晰,黏?的热汗、相携的十指、河边的晚风,不过蝉鸣声消失的太快,河边的柔和早已消失在了某个夏风沉醉的夜晚。
接过离婚证,他沉默又复杂地盯着。
轻吁一口气。
好,一切都结束了。
跟着,杨沧的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他伤口刚愈合的右脸。
那力道狠厉疯狂,离婚证直接从他手中打飞。
火辣辣的痛意让周轩半边脸瞬间就麻了,耳朵嗡嗡嗡地发出一阵耳鸣的声音,他怔怔抬头,对上杨沧满含冷意、嘲讽、尖锐又居高临下的目光。
一瞬间,一个疑问袭上心头。
面前对着他张牙舞爪、盛气凌人、尖锐锋利的女人,真的喜欢过他吗?而他又在可笑的不舒服、迟疑、徘徊什么,这场婚姻本不就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吗?
他太知道什么能刺痛她了,他太明白怎么才算是彻底结束这场荒唐的关系。
离婚?
那算什么结束。
他要彻底抹杀她那莫名的爱意,他要她的眼里再无那日照片里的怅惘、迷茫、落寞,他要用更加尖锐冰冷的讽刺和冷漠彻底浇灭她眼里那对他已经缥缈弱小的火光。
他轻描淡写道:“这下我可以安心了。”
杨沧,你平安了。
她的脸瞬间发白难看,他知道她误解了,却有一种欣慰的的平静和歇斯底里报复的畅快,两种情绪此消彼长,凝结成看清一个事该怎么做后,可以比任何人都冷漠、决绝、狠辣的他。
傅一璇是禁忌,他便用她来刺痛她。
医院镜子前,他望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男人,脑海里是春日海岛的盛大婚礼上,杨沧眉眼温和加许多同事微信的场景,一边面无表情按下了朋友圈的发送键。
甚至他想,压死杨沧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概是他说:“我觉得......最后那个人不错。”
杨沧肉眼可见的脸色难看极了,仓惶痛苦地望着他。
他不能,至少不能这么说。
她想,他也想。
垂在裤边的手在抖,他想起来的是河边散步的夏夜里,她拉着他的手罕见撒娇,“周轩,你会爱上我吗?”
她问的太突兀,河边一瞬间都变得安静了。
见他不语,她冷下脸甩开他的手。
他局促、无措、慌张又微恼地看着她,为什么女人总是要问他这样的问题。
爱?
那到底是什么?
杨沧冰冷往前走,他看着她笨重的背影,抿了抿唇,小心地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她讥笑着瞥他一眼又要甩开,他抓得更紧,五指穿过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风把杨沧的发丝掠到嘴边,她手指勾过,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拉着她的手,“回去吧.....我给你捏捏脚。
“周轩,你这人怎么………………”
她嘴边词语变换,似乎都没有找到一个精准的形容词。
周轩耐心等着,手便再也没丢。
此时此刻,偌大的房间里,两人隔着一张沙发的距离,像是隔着一个再也跨不过去的沟壑,他望着她漆黑的目光,似乎要对视进深海底,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伯母刚才介绍的那些,这个人听起来最佳……………”
他几乎是以一种第三视角站在一边,看着男人用冰冷、快刀斩乱麻又客观的语气说着这些,看杨沧眼神里的痛苦和崩溃几乎要溢出来,看她眼底那最后一点莹莹火光也彻底熄灭。
他有报复的快感、安心的松气还有…………
还有太微妙的一丝情绪,周轩尚没有捕捉,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自那日后,两人便很少见面了。
杨沧后来出院,被万齐枝强行安排进了月子中心,护士、育婴师、营养师、催乳师还有妇产科医师等二十多人的团队围着她转,杨沧觉得自己像一头在下奶的母牛,每日被推到阳光底下送新鲜的草料,小心照看,然后等着随时拨开她的衣服挤
出乳汁。
性格孤僻乖戾,厌烦人多的她勉强撑过出月子便回了半山春水,逐渐转移注意力到工作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让她每日醒来都陷在无尽的琐事里,她一向对公司发展上心,就连之前别人处理的项目都要拉出来再审核一边。
黑夜白天的忙,睡不着就在书桌边看文件。
一个又一个夜晚,她伏在桌边睡着,又在晨光熹微中醒来继续工作,身体疲乏到极点,睡眠这个问题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
杨沧放了话要见前夫推荐的男人,自然也是要做最美艳漂亮的那个。
工作之余,她开始做一些产后修复的普拉提,怀孕带来的水肿逐渐消失,打高尔夫、开赛车兜风,中间还抽时间飞了趟国外,制定妊娠纹祛除方案。
她像一块干涸龟裂的大地,曾经极其渴望一场雨水的滋润,然而只等到了隆冬冰雪,融化后那些斑驳裂痕似乎也都消弭无影了。
从新西兰出差回来,杨沧便在万齐枝的催促中见了应元岭。
两人约在一家私人会所,隐匿在群山环绕之中,清幽雅致,白色的小楼前只门口停了三辆车,最差的是一台宝马M8。
杨沧新换了一台大红色法拉利Purosangue,一款运动跑车,不过她也没再开过车,司机离开,她从木门进去,绕过琉璃影壁穿过亭台楼阁,在侍应生的带领下进入一个灯光昏暗的雅间。
对面的圆桌上已经坐着一个人,闻声起来。
杨沧在玉石晃动的帘子里影影绰绰地看见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含着一丝明朗的笑朝她望过来,那双眼圆润明亮,整个人都有一种朝气蓬勃的活力。
“杨小姐好,我是应元岭。”
绅士礼貌的颔首打招呼,举手投足间是严格礼仪教养中熏陶出来的优秀富二代模样。
不知为何,杨沧的脑海里窜进来她直直的问话,“你真觉得他好?”
“好。”
清凌凌声音,飞珠溅玉似的砸在她心口。
是好。
各个方面。
杨沧的眸子落在对方伸来的手上,停顿两秒握上去,“你好,杨沧。”
两人坐下,应元岭折了袖子给她倒茶。
“御前龙井,香气淡雅,不知道杨小姐喜不喜欢,我偏爱这一口,带你尝一尝。”
“嗯。”
杨沧参加过大大小小的酒局,但哪里参加过相亲,两人为何坐在那里的不言自明以及他上来不加遮掩的亲近,都让她有几分不知该如何招架。
她对应元岭这一类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明朗少年一向不热络,更鲜少打交道。
她是万齐枝和杨玉龙扭曲婚姻里畸形又野蛮生长出来的在石头缝里盛开的荆棘,她和阴鸷冷漠的修臣熟,和潇洒风流的卢平妙处得来,甚至和纨绔混不吝的阮嘉沣都能有来有往,唯独对圈子里类似应元岭这样的人中龙凤、众星捧月的天之骄
子有莫名的敬而远之。
不过两人家世相当,又都经营着几百家公司,说来说去都是成熟且聪明的商人,你来我往,倒也聊得相得益彰,温和体面。
如果只是一场普通社交的饭局,两人的表现几乎都能打满分,毕竟他们从小便是在这样的场合里浸淫出来的,至于说其他……………
用餐结束,两人又闲聊了收藏、股票、行业前景,拉拉扯扯,结束的时间虽也晚,但杨沧在对方温声说“我送杨小姐回去”时笑了笑。
“不用,应先生明日开会,就不打扰了。”
两人都是出行司机接送的人,她想实在没有必要自己的司机不用,坐在他的车后排使唤他的司机。
应元岭遗憾地点点头,也没有再说其他,两人分开。
群山郁郁葱葱,雾气缥缈缭绕,秋日傍晚渐渐落起了霏霏细雨,打湿了玻璃窗。
她借着窗外渺渺白雾,看向蜿蜒山路后的那辆宝蓝色加长宾利慕尚,前几日换车的时候她也曾物色过这俩,不过后来始终觉得相较于跑车还是太庄重,虽然豪奢又帅气,某种程度上还是不符合她嚣张高调的审美,便不了了之了。
四个轮子,大概就能驱使某人踏入一段麻木婚姻,任劳任怨。
她抬眸望向天际霞光,朦胧雨雾中,大地润泽安静,橘红橙光勾勒着碧绿蜿蜒的青山轮廓。
纵目远眺,心旷神怡,她轻轻吐了口心里郁结的气,苦笑着摇了摇头,闭眸枕上了靠背,逐渐放松她紧绷的神经。
不重要,都过去了。
司机见状,小心调高了车里的热气,麝香与柑橘柔和的淡淡香水味飘在空气里。
S型山路上,线条流利的红色跑车后,宝蓝轿车静静跟着。
秋日的雨越下越大,渐渐冲走了往日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