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耳鸣与眩晕
突兀地,周轩的耳边再一次响起尖锐的耳鸣声,像高频率的??电流声一下下刺穿着他的耳膜,继而眼前一片发黑,他瞬间被无尽的黑暗裹挟,只有不断贯穿他身体的浑噩声音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大脑。
这刺耳的声音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似乎只是一瞬间,但又长到等他睁开眼,空荡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周身包裹着湿重的晚间雾气,涔涔凉意激起手臂的寒毛立起。
黑长细睫轻颤了下,垂眸,掩下眼边暗影,转身离开别墅。
大厅里,杨沧煮了咖啡递给对面男人。
“谢谢。”应元岭接过,视线从落地窗的院外拉回来。
杨沧眉目平和,没往屋外看一眼。
“前夫。”她说。
“嗯?”应元岭愣了下,意识到她是回答刚才他的问题。
注意到站在那里的男人,应元岭目光从男人干净整齐但显然平价的白衬黑裤扫过,很快从那人身上觉察出一丝他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微妙。
不像在这里做事的人,更不像是杨沧的客人。
他颔首,男人同样点头打了招呼,举手投足间从容端正,应元岭回头看向杨沧,“杨小姐介绍一下?"
没想到的是,在他面前总是情绪不见起伏的杨沧蹙起了眉,带着点心烦的不耐,“应先生来了这么多回了,进去喝杯咖啡暖和暖再走吧。
应元岭愣了下,自然应好。
两人相携进屋,背影高挑纤细,男才女貌,似乎没有人去注意征愣在原地那人的不对劲。
隔日,周轩去医院领取检查报告。
厚厚一沓文件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各项指标都很正常,虽然有些亚健康,但那些小毛病都是当代年轻人共同的毛病。
没有生病,癌症也没有,脑部一切正常,耳朵的听力更是好得很。
周轩蹙眉狐疑着往外走,心不在焉地想他是不是该去别的医院看一看,为了避开熟人他来的是清城一家普通小医院,现在他怀疑这家医院的水平,这么严重的症状怎么会检查不出任何的病变,甚至连他都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要瞎了,并为此
预想了多种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后的应对策略。
“周轩?”
一道诧异的声音落在耳边,是从熙熙攘攘的医院大门外传来的。
他抬头,一个陌生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走过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眼含惊讶,又在一步步走近中变成喜悦,站定到他跟前时将他打量了一遍,感慨道:“真的是你啊。”
面前的女人留着一头亚麻黄短发,戴着一个黑边框眼睛,笑的意外又开心。
周轩仔细怀疑着,试图从脑海里找出这女人的名字。
女人盯着他,见他逐渐露出抱歉神色,摇头道:“果然,你肯定不记得我了。”
"RE......"
“文叶飞。”
“哦。”他试图勾起更深层次的回忆。
“还没想起来是不是,我就知道。”文叶飞吐了口气,不太乐意又显然很了解他的语气说:“我们可是老乡,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周轩你这人真是太让人伤心了,竟然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当年,咱俩可是全校唯二考进清大的人啊!”
周轩愣了下,想起了高考毕业后学校红色升学名单上的人名。
他下面挨着的,确实是一个叫文叶飞的。
只不过当时,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只在那日回学校拿了东西后就离开了。
“你好。”周轩对这个完全没印象的老乡自认没有什么可叙旧的,打完招呼就想走。
文叶飞往右一步,挡住了他要走的路。
“你病了?”她瞟了眼他手里的医院大袋子,担心地蹙起了眉毛。
“没有。”
文叶飞将他从上往下看了一圈,和回忆里那个干瘦、阴冷的男孩比,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相同点,以至于她刚才在医院门外看到时还不敢相信,逐渐走近才从他那成熟长开了的五官里找到一些些他少年时的痕迹。
没办法,青春懵懂羞涩的那段时间,他的脸她反反复复,遮遮掩掩地偷看了太多遍,即便是其他初中同学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周轩也很难完全模糊。
不过对方显然仍不知道她是谁。
文叶飞心里啧啧了几声,面上看着他感慨道:“周轩,你变化好大啊。”
“十几年过去了,谁都会变化很大。”周轩不想和一个想不起来的陌生人在这里寒暄,多次透露出要走的意思,但对方没有让开的意愿,拉着他在这里追忆往事。
直到她说:“是啊,我也变化很大......以至于我现在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原来这么简单......周轩,你大概都想象不到,我是为你才考的清大。”
文叶飞望着他黑眸:“你肯定不知道,因为你都不认识我。”
她怕以后没有再见的机会,偏想在这么一个偶然又普通的日子里,给她整个青春最重要的记忆画下一个句号。
初一的文叶飞,是个黑瘦,面色土黄的小女孩,因为家里穷营养不良导致头发枯黄,常常被班里的男生恶作剧,但因为学习好,老师总是会护着她,让她的生活不至于那么艰难。
直到有一天,她抽屉里的书有好几本被男同学不知藏到了哪里。
上课老师让拿出课本,刚发现的她急得坐在位置上开始小声哭泣,性格怯懦,哭都不敢明晃晃的让人发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课本从后面递过来扔到了她桌上。
她扭头,正看见班上那个让同学们都害怕的孤僻阴冷的小男孩正收回手。
眼神冰冷、漆黑、阴森森瞪着她。
她吓了一跳,立马扭过头不敢再看,只老师快要走过来时赶快翻开了那个课本,心里却在不停打颤。
听说这男生家里比她还穷,爸爸妈妈还喜欢三天两头的吵架打骂人,听妈妈说他家里还有一些龌龊不要脸的事,让她上学的时候离他远点,别让其他同学知道他们是同一个村子的。
文叶飞心里七上八下,想这个男生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书借给她用,那他看什么,她用了他的书他会不会打人,那他俩上学同路岂不是…………
谁料下课,男生就过来了。
她害怕地靠向后面同学的桌子,小心翼翼地盯着他,怕的牙齿都在打寒颤,班上很多人不怕调皮恶作剧的男生,就怕阴恻恻从不说话的他。
男孩看也没看她,拿了书就走,文叶飞硬生生煎熬了一上午才小心松了口气.......应该是她想多了,他就是借书给她。
可是自此以后,放学的路上,文叶飞总忍不住盯着那个男生看。
他从来不跟任何人一起上下学,在学校也没见过他跟别人说话聊天,初一的男孩里他最高,但也最干瘦,有段时间瘦得脊背骨头戳着薄薄校服都清晰可见,细细的手臂胳膊上肘部骨头顶起来像吓人的干枯骷髅。夏天男生都脱了校服上衣打篮球
挥洒汗水,他一个人在冰冷无人的化学实验室里看书,阴森森的神出鬼没像一道鬼影。
班里不论男生女生都不喜欢他,甚至有点害怕的躲着他走,总觉得他像是个心理有问题的疯子。
他偶尔脸上会挂着伤来学校,文叶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偷偷跟着他一起回村里,后来渐渐发现那是他爸爸打的,平日里妈妈给她一个不好的脸色她都会委屈的哭很久,但男生不管怎么挨打都始终是那张冷冰冰面无表情的脸。
文叶飞看到后,总是心里发涩,偷偷替他哭。
高中时,因为两人学习好又在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级。
文叶飞从教室前门走进,一眼便看到了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坐着的男生。
一个暑假过去,男生似乎更高了一些,但那张有的时候会让她小鹿乱撞的脸更白了,面无血色,黑眸更加漆黑阴冷。很快,班里的同学都不再跟他来往,然而他像是早已习惯,来来去去一个人,高中又三年过去,文叶飞几乎都想不起来他跟人
说话的场景,又或者笑的样子。
从来没有,那个男生,总是那样阴冷、孤僻。
她悄悄跟在他身后,看他一个人孤单回家,看他被打后去村里的小商店前的红色塑料圆桌边做题,看他在志愿书上写自己的目标院校后跟着改了学校选择了清大,不过,她专修的是心理学。
班上村里的人都说他心理有毛病,文叶飞听完总是会难受,整整六年,她和男生毫无交集,所以无人知道她的志愿是因为他。
后来逐渐长大,她便也意识到,男生当时给她书,很大的可能性是嫌弃她偷哭太吵了,可是等她回过味来时,她已经关注他太久了。
进了清大,见过太多的人和事后,她对心理学研究兴趣愈发浓厚,从一个枯黄的农村小女孩变成了享受并热爱生活的工作狂,少女时期的森冷阴沉的男生逐渐被她遗忘,直到这日她来医院,却在这里撞见了他。
男人眉眼平静、温和,脊背笔挺,身形如松端正,长身玉立,再看不出一丝一毫旧时干枯萧条的影子来,文叶飞却依旧认出了他。
她说完,周轩盯着她,似乎也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告白。
文叶飞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抬手给他展示自己手指上的善良钻戒,“你放心,我都结婚五年多,孩子都三岁了,我和我老公恩爱着呢,你不用太有压力。”
“嗯。”文叶飞见他松了口气,还是忍不住为青涩年少时透过卷纸悄悄看她的女孩默默悲伤了一下,“你不知道,你有多激发我学习的动力,要不是你我想我当时考不上清大。”
高考前那半年,她发了疯的学习,就是为了和他保持步调一致。虽然现在想起来就很傻,但要不是他,她可能现在也不会成为一名还算事业有成的医生。
周轩对于自己高中的回忆只有麻木而重复的学习,实在想不起眼前这位,目光落在她的胸牌上,才露出一些兴趣,“你是......心理医生。”
“对啊。”
周轩顿了顿,几乎有些艰难地说:“我想问一下......什么样的情况,是需要看心理医生?”
检查完几乎所有的科室,似乎落下了这个。
而他说完,又很快可笑地否掉,病急乱投医也不是这么来的,“算了,你不用回我,文医生在上班便不打扰了。”
他抬步又想走。
“周轩......”文叶飞喊住他,目光迟疑地落在他身上,仔仔细细地再次将他又看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回到他的眼眸里,语气复杂:“会提出这种问题的,很多都成了我的患者。”
周轩脸色一僵。
“你……………要不要找我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