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小镇遇袭的情报已经通过无线电传达到了上面。
很快,就有成排的车队满载着物资驶来。
有弹药,有铸墙的水泥和砖块,有压缩蔬菜和饼干,还有过夜的帐篷。
分发物资的时候,大家都簇拥在一起,争先恐后。
不少人喜极而泣,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欣喜。
修缮墙壁和防御工事的工人们继续开始忙碌。
还有人专门清理魔物和猎人的尸体。
但尸体没有找到多少,只剩下一些带着牙印的骸骨。
该怎么形容那些人呢食尸鬼清道夫鬣狗食腐的秃鹫
没有人追究,死亡在这年头终归是没有仪式感的事。
搜罗好死者的骨头,也懒得分清,更没有dna鉴定和火花,以及让家属认领这样繁琐的流程。
用铲子挖了个大坑,将零零散散的骨头一股脑全扔下去,草草了事。
昨天还一堆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痕迹。
墓碑上只有一行字,“为保护人民而牺牲的英雄们”。
英雄们,就是他们的名字。
重建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雨已经停了,难民区盖好了一顶顶蓝色帐篷。
围坐在一起的十几号人,端着碗,眼巴巴地瞅着锅里的压缩蔬菜煮开。
沸腾的锅炉里冒着热气,伴随着吞咽口水的声音。
校园里又响起了铃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年代节奏很快,大家没有时间去感伤。
只是回学校的路上,苏岑看到难民区有人叫喊着粮食不够分,还有人饿着肚子。
派送补给的人,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说已经没有食物了。
然后有一辆皮卡转道去了镇长家,从那些掀开的油布里,露出了大片的绿色蔬菜包装。
接着,苏岑就远远地看着那个穿着体面衣服,油光满面的镇长让人从车上卸货,送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九月说得没错,真正吃人的饿鬼,都体面得很。
苏岑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目睹了这一切,然后沿着小路继续往学校的路上走。
他没有试图去改变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
很多人都看到了,但大家都选择了沉默。
而苏岑本就是个沉默,或者说有些凉薄的人,所以也没有发声。
小镇的北边,王吉踩着水洼,佝偻着身子,踉踉跄跄地走着。
“王吉”
“老王”
项强和少数几个猎人在他身后追赶着,面露担忧。
“别过来”
王吉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扑在积水里,低着头看着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半张脸已经开始糜烂,开始兽化,长了猩红的狼疮。
“王吉,你”
“别过来,不要管我。”
王吉低声叨叨着,手掌颤抖着,指甲变得尖锐扭曲,声音沙哑得像是野兽。
项强和猎人们站在距离他十多米的地方,没有再往前。
呼呼
王吉喘息的声音,像是破掉的风箱,呼呼地冒着炎息。
“江东怎么样了”
沉默了半晌,王吉出声问道。
“灼伤有些严重,但是问题不大,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你知道的,他身板比水牛还硬。”
项东苦涩地道。
“嗯,我走了以后,帮衬我家媳妇喝儿子一下,对不住了。”
王吉转过身,在水洼里对着他们的方向扣了扣首。
“你他妈的,自己老婆儿子自己养”
项强恨恨地骂道,眼角流下两滴眼泪。
平日里他和王吉没少争执,性格也合不来。
但这时候一想到王吉没有以后了,便悲从中来。
“你们先走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王吉缩在了墙角,轻声说道。
项强没说话,和剩下的几个猎人一同离开。
他在这里蹲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巷子里很安静,直到传开了孩童们嬉戏着踩水的声音,王吉死寂的眼睛才恢复了一些神采。
他仓皇地起身,捂住畸变的脸,赶忙从巷子里跑开。
一路跋涉,王吉最后回到了自己家的胡同,看着那扇冷清的门庭看了良久。
他没敢回家,怕老婆责备,怕儿子担心。
以前跟着项强出门玩了一晚上的牌,输个精光,第二天早晨回来时,在家门口也犹豫很久才进门一样。
今天也是同样的心情,但他迟疑了良久,还是没有进门。
他去了卖补给品和杂货的赵老头家。
“赵老头,生意可还好”
王吉站在门口,打了招呼。
赵老头戴着老花镜看着他,面前男人的笑容宛如恶鬼。
糜烂的半张脸险些让他分不出是谁。
“你”
老头嘴唇嗡了嗡,有些无力。
“让我再赊六块钱好不好”
王吉故作洒脱地笑了笑。
“干嘛”
赵老头问道。
“买秘银子弹。”
王吉说着,声音陡然变得平静,充满了释怀和解脱。
濒临兽化的猎人,可以申请一样福利。
可以花一块钱,向上级购买一枚秘银制作的子弹。
秘银子弹对魔物的杀伤力极大,兽化的猎人被杀死后,身体里被污染的血会失去活性,不会造成生物污染。
猎人们将这个过程称之为净化。
净化了肉身与血液,来生方能转世为人。
人不人鬼不鬼地死去,是要在畜牲道里轮回的。
“买秘银子弹,只需要一块钱。”
赵老头脸色一白,瘫在椅子上颓然无力。
“另外五块钱,我想在路上喝碗酒。”
王吉笑着道。
他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那天他和江东,项强他们在镇长家门口堵了整整半个下午,也没有等到任何结果。
镇长没有给他们任何交代,在那个高高在上的老爷眼里,他们这些人就是天生的劳碌命,是低贱的牲口。
就算吞掉了猎人用命换来的抚恤金,官老爷也没有任何悔过和愧疚的心思。
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但他们有自己的家庭,都有自己的顾虑。
所以,最后是王吉和江东,还有其他猎人们,一齐出了一份钱,让江东交给了苏岑。
十几岁的孩子,在这个乱世没有人帮衬,是很难活下来的。
“拿去”
赵老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从兜里摸索出了六个银元,排在桌上,别过脸,声音都变得幽咽。
“谢咯”
王吉接过这几枚硬币,仰天大笑着出了门。
赵老头一个劲地在那用袖子抹眼泪。
“又有一笔账收不回来了。”
他翻出账簿,找到王吉的那一页,索性撕了下来,然后扔到了取暖的炉子里,看着那张账单烧成灰烬。
“爷爷,王叔叔赊了好多钱呢。”
一旁的孙女小声低估道。
“我要是去找他老婆催债,那娘俩怎么活哟。”
赵老头觉得心疼得厉害。
或许是为回不来的人,或许是为回不来的钱。
小镇外面,呼吸着雨后的清新空气,王吉的心情莫名变得轻快。
像是卸下了长久以来一直背负着的担子。
临近酒肆的时候,他准备掏出钱买上一碗酒。
一个没了两截小腿的乞丐,拿着一个破碗蜷缩在酒肆的旁边,眼巴巴地瞅着店里锅炉揭开时的小菜。
“唉。”
王吉抛了抛手中的银元,似乎是在感受它们的重量。
银元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很是清冽。
他走过去,扔出五枚放在了那个破碗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谢谢谢”
乞丐顿时扑在地上,以头抢地。
王吉没有回应,只是小声嘀咕着。
“喝不成酒了。”
拿着最后一枚银元,他去了镇上的审判所。
“一枚秘银子弹。”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没有感到很颓丧,只有一种豪气干云。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