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宗矩瞅了眼在坐的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心想这件事她们迟早也会知道,没必要隐瞒,于是直接说道。
“今天幕府评议会后,代理侍所的松田大人在樱田门外遇袭,连同随从一齐被杀。
松田大人的首级,被挂上樱田门上牌坊。”
“什么”
三人面色同时大变。
在坐都是幕府高层,很清楚这件事发生在这个时间点,对于正在犹豫站队的幕府各家意味着什么。
义银第一时间想到高田雪乃,这丫头真是个惹祸精
畠山高政看了眼斯波义银的脸色,见他震惊不似作伪,这件血案看来并非是他有意安排。但是,犯案之人与斯波家一定脱不了干系。
蜷川亲世最是慌张,她与义银一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高田雪乃这名冷血剑客。
当初御所剑室的大比血案闹得足利斯波差点翻脸,前几天高田雪乃又在城下町当众杀人,此人一直是胆大包天。
这次樱田门外的杀人案,若是高田雪乃做下的,对于蜷川亲世的谋划将会非常不利。
现在,幕府各家对于斯波义银与足利义昭的矛盾,大多数人还是保持着暧昧的态度。
但高田雪乃一而再,再而三在京中杀人,是非常犯忌讳的。京都脚下,幕府中枢之地,最怕这种以血还血的无赖子。
政治斗争讲究妥协,动不动就肉体消灭,那幕府里这些政治动物还有没有安全感了
杀人不是她们的强项,利用幕府的游戏规则牟利,才是她们最擅长的事。
高田雪乃这种用刀剑说话,恐吓幕府的行为是绝对不能姑息的。
如果这次让她得逞,日后就会有其他人学她的做法。那幕府这些养尊处优的废柴,真不够刀口舔血杀的外臣们杀几回。
蜷川亲世的目光投向义银,急得满头大汗,但她是犯过错误的人,这时候真不方便开口。
义银心乱如麻,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拿起桌上茶汤,抿了一口说道。
“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见义银端茶送客,两人也是识趣,鞠躬告辞。
蒲生氏乡送两人出去,义银看着柳生宗矩,咬牙切齿说道。
“那个小丫头到底做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些。”
柳生宗矩双手奉上一张天诛纸,义银边看边听她说起当时的情况。
听闻柳生宗矩是与柳生宗严一起去的现场,义银看似不在意问了一句。
“你上京之后,先去了柳生宗严那边”
柳生宗矩心中凛然,肃然鞠躬道。
“嗨之前母亲被先代解职,京都的柳生族人是由我在接济。
这次回京,我先去了母亲那边,就是想与她说清楚。我对京都族人的贴补,将全部断绝。”
义银抬头看了眼柳生宗矩,问道。
“断绝”
柳生宗矩伏地叩首,斩钉截铁说道。
“嗨北大和柳生家乃是大御台所的鹰犬,不该与外人有所牵连。
我只是将之前犯的错误,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义银撇了她一眼。
“那位可是你的母亲,血浓于水,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柳生组眼中只有大御台所,再无其他”
义银点点头,说道。
“随你吧。”
他集中注意力看起手中之纸,问道。
“这壬生狼是什么来头”
柳生宗矩眼神一转,有些迟疑。义银看了她一眼,目光有点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禀告大御台所,据我所知,壬生狼是高田阳乃大人的部属。”
义银皱眉问道。
“阳乃什么时候有了自己的部众”
柳生宗矩知道自己说这些,必然要得罪高田姐妹,但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交代出来。
“堺港情况复杂,新选组十名姬武士貌似不够用。
高田阳乃大人就在堺港附近的壬生村,招募了几十名剑客浪人为自己做事,她们就是壬生狼。”
义银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一直以为高田阳乃只是专精于商务,没想到她还招募到了这么一群厉害的剑客,果然是钱能通神。
以北陆道商路的商业优势,再加上这群亡命之徒,义银忽然觉得高田阳乃的权势太大,有些扎眼。
她掌管着大量的钱粮物资,还要收买大批剑客当死士,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义银作为上位者的敏感神经,被触动了。不管高田阳乃有没有异心,但她显然有了作恶的本钱。
想起那丫头对自己的痴迷,义银难免担心她哪天嫉妒起来,偷偷玩暗杀,搞得斯波家中腥风血雨。
想起不听话的高田雪乃身后,还有这么一个替她为虎作伥的姐姐,义银就觉得脑壳痛。
他忍着怒气,沉声道。
“派使番去堺港,让高田阳乃滚来京都见我马上”
“嗨”
“还有,让百地三太夫放下手里的事,到京都来一趟。
你和她一起,发动柳生组和保密组在京中的所有力量,给我把高田雪乃这个死丫头找出来
找到她和她那些个壬生狼,阻止她们继续杀人犯案,将高田雪乃带回来见我
你告诉那丫头,我真的生气了若是她不听话回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
柳生宗矩肃然鞠躬接令,心中苦笑。
大御台所一口一个生气,可语气中却是关怀备至,让下面人怎么放开手脚做事
高田雪乃那个小祖宗要是不听话,她们敢用强吗真弄伤了高田雪乃,指不定她们反而要吃挂落,被大御台所记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斯波义银这边的人担心高田雪乃乱来,会激化矛盾。足利义昭那边的人,又何尝不怕呢当然,除了伊势贞教。
就在柳生宗矩向义银报告情况的时候,另一边的柳生宗严也在急赶着进入二条御所,要向足利义昭汇报此案的具体细节。
柳生宗严到来之时,足利义昭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陪坐的伊势贞教,和田惟政,仁木义政神色各异。
伊势贞教的脸色分外难看,足利义昭对她的态度已经很不客气。
被这么个政治白痴鄙夷,伊势贞教亦是一张老脸没地方搁。但她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厚脸皮死扛。
樱田门外发生血案,让绝望中的伊势贞教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紧张看着进来的柳生宗严。
柳生宗严还在行礼,足利义昭已经忍不住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生宗严肃然道。
“松田大人是遭遇了伏击,一行六人无一幸免,她本人被枭首挂上牌坊。”
足利义昭面色发白,伊势贞教已经嚷嚷起来。
“闻所未闻简直荒唐
樱田门距离二条御所不过一街之隔,这些人真是疯了”
足利义昭被她这句话刺激得一抖,跟着严肃起来。
“查清楚是谁干的吗”
柳生宗严双手奉上一张天诛纸,足利义昭仔细看完,抬头疑惑道。
“壬生狼什么人”
柳生宗严迟疑一下,说道。
“臣下还在查。”
一旁的伊势贞教见她神色有异,不阴不阳一句。
“柳生大人,将军面前,你可不能有所隐瞒呀。”
足利义昭下意识盯住柳生宗严,让她暗自叫苦。
“臣下当然不会欺瞒君上
只是有些事尚未查明,不能随意下结论。”
足利义昭问道。
“是有什么线索吗”
柳生宗严无奈回答。
“有人看到动手的人貌似高田雪乃,但只是一个孤证,尚未查实。
另外,我查看了松田大人倒毙的战马。马首斩断处干净利落,名刀剑豪缺一不可。”
伊势贞教点点头,抢着为她下结论。
“果然是高田雪乃,她的剑术出众,又有先代赐予的名刀三日月宗近,伏击杀人一定是她所为。”
看见伊势贞教一副疯狗乱咬的做派,和田惟政忍不住眯了眯眼,说道。
“伊势老大人,就凭着一个孤证,一个伤口就下断言,未免有些太草率了吧”
伊势贞教看了眼和田惟政,蜷川亲世的哭嚎把这些足利义辉的遗臣弄得很尴尬,她们是真不愿意足利家与斯波义银再起冲突。
但伊势贞教不行,她已经把路走绝了。看向还在迟疑的足利义昭,她知道自己必须说服足利义昭,不然迟早要死全家。
“公方大人,您看,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有些人却不愿意去相信。”
和田惟政面色难看,但这时候伊势贞教已经不在乎会不会得罪这位足利重臣,她先要想办法活下去才行。
足利义昭看了眼和田惟政,说道。
“伊势老大人言重了。”
伊势贞教替她谋划,一直是胸有成竹。足利义昭也以为早间的评议上能一锤定音,搞定斯波义银。
谁知道,结果实在让人难堪。
一想起与斯波义银彻底撕破了脸的后果,足利义昭难免心慌。
对那位扶持自己上位的大御台所,她其实是非常敬畏的。伊势贞教办事不力,在她心中的价值便飞速下降,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伊势贞教不管足利义昭的漠然,自顾自说道。
“公方大人,樱田门外之变,非比寻常。
其一,那里距离二条御所不远,今天她们能伏击樱田门,明天我都不敢想象这些嚣张贼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若是她们继续杀戮幕臣,幕府的脸面何存权威何在公方大人您的安危,又如何保证”
足利义昭心头一紧,这群肆意杀人的亡命徒在自己不远处动手,的确不能姑息。
见她意动,伊势贞教趁热打铁道。
“其二,大御台所已经与我们翻脸,这时候闹出了樱田门外血案,我们不敢强硬表态,幕府各家会怎么想
若是公方大人不能有所表示,她们就会屈服于大御台所,您还如何行使将军的权力”
足利义昭恨恨瞪了眼伊势贞教,心想。
什么我们谁和你是我们要不是因为你,今天的评议又怎么会闹得无法收场,害得自己和斯波义银彻底翻脸。
足利义昭也不自省,只是一味怪罪伊势贞教。她之前一直兴奋得想着赶走斯波义银,独占足利家的荣光。
可评议会受挫之后,她开始想到失败的可能,这才知道后怕。
伊势贞教其实心里也是看不起这位外厉内荏的将军,只是她还需要足利义昭支持,这才耐着性子和她解释。
“其三,松田大人惨死,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幕府各家绝对不能容忍这种在京都制造流血恐吓的行为,我们可以团结各家一齐向大御台所施压。”
和田惟政实在听不下去,厉声道。
“伊势老大人你这么闹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
细川元常在评议会后当众打了细川藤孝一个耳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的改嫁之策已经失败,细川三渊两家不会再掺合将军与大御台所之间的纠纷,请面对现实吧
你要以樱田门外血案为由,联合幕府各家向大御台所问罪,又想得到什么结果就不怕激化了矛盾,真把大御台所惹恼吗
对,你不怕你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但公方大人还需要考虑幕府的未来”
刚才被伊势贞教说得有些动容的足利义昭,转头看向愤怒的和田惟政。
她从未见过这位外交役出身的家臣如此失态,安抚道。
“和田姬,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
和田惟政真是被伊势贞教给逼急了,不得不出来翻脸骂人。
之前伊势贞教策划将斯波义银改嫁,这事虽然离谱,但足利义昭热衷此事,她也不愿意得罪刚才继位的新将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和田惟政真没想到,这件事会闹成现在这般田地。
今天的评议会上,斯波义银显然是忍耐到了极点,绝地反击,畠山高政与蜷川亲世已经明确站队。
这时候,足利家这边最需要做的是缓和局面,而不是继续逼迫斯波义银,把事情做绝。
足利义昭算什么东西,要不是出身好,以她的能力给斯波义银提鞋都不配。
到了这时候,伊势贞教还在挑拨,还要搅混水,真是要把和田惟政这些观望的足利臣子们一齐拖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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