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用毕, 夜色已降。
徐曜给陆恪寻了郎的周希远,将此行受伤的部下都安顿好, 才来院外求见谢珽, 将事情尽数汇报。谢珽知他辛苦, 命刺史好生照看, 暂且另调侍卫守在官驿外,让徐曜歇息几日。
而后仍回屋中,换衣沐浴。
夜已深,烛火照得满屋亮如白昼。
阿嫣已命人备足热水,连同要给他换的药膏、细布等物尽数备齐。见谢珽进来,便帮他宽衣。
干净的外裳解去, 里面玉白中衣上的血迹已然干涸, 瞧着只觉触目惊心。冬日里天寒地冻,他疾驰赶路,即便偶尔歇息也是和衣而睡, 只在早晚换点药膏,连包扎都颇敷衍。到这会儿,渗出的药膏混了血色, 令周遭的布料有点发硬。
阿嫣小心脱去, 到了贴身里衣,果然见衣料与软布黏在一处。
换成谢珽,怕是会猛力扯开,牵动伤口。
阿嫣却怎么舍得
也没打算再用这身里衣,只拿小银剪将伤口周围的单独旋出来,将衣裳褪了丢开。
男人背脊尽露,斑驳伤痕随之入目。
阿嫣知道他身上有许多旧伤, 都是早年率军征战,在沙场上留下的。有些早已痊愈,不见半点踪迹,有些则留下或轻或重的伤疤,印刻彼时命悬一线的经历。
她嫁进去后,谢珽身上也曾添过新伤,譬如元夕那夜的偷袭,譬如进京途中的围杀。
那些伤却早已痊愈。
在春波苑里厮磨的那些夜晚,她的手指也曾一寸寸拂过他后背,将每一处伤疤都记得清晰分明,亦为之心疼。
而此刻,他身上又布了许多伤痕。
比起细长的毒针、薄锐的刀痕,铁箭射进脊背,箭簇被拔除时,总要带得周遭皮肉外翻,瞧着怵目惊心。而谢珽先是应敌脱身、诱捕周希远,后又疾驰赶路,到官驿与她相聚,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每次都是让人粗略洒些药粉,清理得并不仔细。
此刻数处伤痕入目,情状可想而知。
阿嫣指尖轻颤,怕弄疼了谢珽,竭力克制着不去想他中箭、拔箭时的疼痛,拿潮湿的软布轻轻擦干净伤口。而后洒了药粉,抹上药膏,拿叠好的软布轻轻遮住,再绕过腰身缠好。她的动作极轻,也一直没说话,只是眼圈愈来愈红,鼻头亦泛酸起来。
谢珽原本盘膝而坐,任由她摆弄,良久没听见她说话,却觉呼吸有异,不由回头瞥她,温声道:“怎么了”
“这些伤”阿嫣低声,带着鼻音。
这模样,倒像是快哭了。
谢珽也知道背上不甚好看,让她心疼了,便故作轻松的宽慰,“皮肉伤罢了,养养便可。只要箭头没煨毒,别的都好说”话音未落,忽觉后背一暖,是阿嫣忽然张怀抱住了他。
竭力放轻的拥抱,像是怕触到伤口。
她将脸贴在他的肩膀。
浴房暖热,她的脸也柔软温暖,肌肤相贴时,一滴泪也随之滚落,从他的肩膀徐徐滑落胸膛。
“其实夫君可以不必亲自来。”
低软的声音,夹杂几分克制着的啜泣,响在他耳边。阿嫣没想到谢珽所谓的不妨事,竟是这般血肉外翻的重伤,想起关隘外兜头罩下的箭雨时,仍觉心有余悸。
双手被他握住,男人脊背微僵。
阿嫣拿脸颊轻蹭他脖颈,逃命途中克制积压的情绪,在此时泛上心头。她的眼眶愈发酸热,连声音都带了喑哑,“我当时想,以你的才智,得了消息后必定能猜到我会去哪里。我也知道,你不会放任我流落在外,定会派人来救,或许还会拿我当时的衣饰当线索。”
“我相信你定能救我脱困,却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欢喜。”
视线在水雾中迷蒙,她的唇角轻轻勾起。温热的泪珠尽数落在他身上,蜿蜒过贲张的胸,渐而打湿胸口。
阿嫣亲他脖颈,心头随之泛酸。
“自打祖父过世之后,就没谁偏疼过我了。从小,祖母最爱的是堂姐,母亲最看重的是兄长,父亲又忙于公事,甚少能照顾到我。家里若有了争执,母亲也从不维护我。若碰见极麻烦的事,两相权衡,恐怕我也是被舍弃的那个。”
就像那场替嫁,谁心里都有小算盘,就连犯错的楚嫱都有人维护,却没谁真心为她打算。
就像最初的婚约,乔怀远满口深情重意,终也抵不过吉相所许的前程。
阿嫣从未奢望被谁偏疼。
更没想过,在轻重悬殊的利弊跟前,会有人坚定的站到她这边,不问得失。
流落剑南的途中,她盼着谢珽能派人救她脱困,冷静细思时却也知道,在河东所有人的眼中,比起谢珽的安危,她这个王妃其实无关紧要。毕竟,谢珽身上背负着的是整个河东的前程,是万千兵将的托付与期望,容不得半分闪失。
若不是司裕凑巧现身帮忙,鹰愁关外的箭雨便极难抵挡,后面的路必定也是九死一生。
这趟营救有多凶险,谢珽不会不知。
他却还是来了。
暖意汹涌漫上心间,阿嫣清楚这选择里的分量和心意,低声道:“谢谢你来救我。”
轻柔的言语,掺杂几分欢喜。
谢珽却觉得心疼之极。
他转过身,将她拥进怀里,指腹拭去泪珠时,温柔的声音如同轻哄,“我说过的,会护着你。”
拿命去换都在所不惜。
烛光摇曳的浴房里,阿嫣眼泪落得更凶了。
谢珽凑过去,将泪珠吻在唇上,尝到咸涩的味道。他索性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坐着,惯常冷硬的眉眼间,已尽是呵宠温柔,“那些人偏心是因目光短浅,有眼无珠,不知道咱们阿嫣有多好。你瞧,祖父不就最疼你么。他的高远襟怀,可是世人皆知的。”
这祖父,自然是说先太师了。
从前的谢珽深恨永徽帝,对沾了皇家光彩的楚家也有抵触之心。如今,因着怀里的阿嫣,他对先太师却是满心感激,“很小的时候,有祖父疼你。如今祖父不在,就换我来疼你。从四五岁到出阁,中间受了十年的委屈,往后几十年,我都给你宠回来。”
“不哭了,好不好”
极肉麻的话,他说得却颇认真。
阿嫣破涕而笑,低声道:“谁委屈了。我就是觉得”她的手落在谢珽脸颊,指腹摩挲眉骨,泪光盈盈中勾起甜软的笑,“嫁给你,真好。”
谢珽一笑,将她揉在怀里抱紧。
片刻后,便听她又道:“往后不许这样冒险了。这些伤疤,每一道都看着心疼。”
“好,都听你的。”谢珽蹭她发髻,温声道。
从浴房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久别的思念如山似海,拥抱化为唇舌纠缠,绵密的吻道尽相思,肆意的攫取令阿嫣脸颊红透。不过毕竟伤势未愈,谢珽将阿嫣抱上床榻,困在怀里扯落帘帐时,背后伤得最重的那处伤口悄然崩裂,渗出些许血迹。
阿嫣心疼坏了。
谢珽毕竟连日奔波得疲惫,没敢再胡作非为。
翌日便让徐曜寻了更管用的药膏。
而后带着阿嫣去看周希远。
耀武扬威去的。
岷州城防守得十分严密,周希远被擒来后也未投入牢中,只在官驿里单独辟出个密室关押,等谢珽回魏州时,便可一道带走作为人质。徐曜昨晚就让人写了书信送往锦城,欲让周守素亲自来岷州和谈,这会儿众人休整,难得的闲适。
阿嫣在剑南的那几日,也曾尝过周希远傲然轻蔑的态度,后来双方交手,谢珽负伤,更曾仇怨。
如今反客为主,再无需收敛。
谢珽甚至未动用刑具,夫妻俩只是往门口一站,周希远瞧见毫发无损的阿嫣和龙骧虎步的谢珽,便已悔得肠子都快烂了,脸色更是铁青。得知谢珽已递信于周守素,欲以他为质,让剑南束手听令,差点给气死过去。
可惜身体太好,不至于轻易断气。
若想寻死,就更不可能了。
谢珽做着两手打算,若周守素肯为长子而俯首称臣,便留着周希远性命当人质;若周守素不念亲情,没了人质的价值,便可从周希远嘴里严刑审问剑南的布防等事。这样要紧的棋子,自然是要好生吊着性命的。
周希远孤身被缚,只能气得干瞪眼。
谢珽则命人备了斗篷马匹,趁着信使前往剑南,周守素尚未来谈的间隙,待阿嫣赏玩岷州雪景。
这日晚间,刺史设了场晚宴。
是谢珽点了头的,名为接风洗尘,实则是谢珽犒劳这趟随他在剑南出生入死的部下们。
陆恪重伤,尚且不能挪动,只能在屋里将养。
旁人的伤陆续恢复,对着满桌佳肴,在官驿后面的园子里观舞饮酒。
谢珽与阿嫣端坐在上首。
擒到周希远之后,谢珽便已想好了在外如何交代阿嫣的这场剑南之行,这会儿便无需金屋藏娇,连屏风都无需多设,只坦然并肩,与她一道用宴观舞。岷州与魏州相距千里之遥,风土人情不大相同,物产饮食也别具风味。且因地方偏僻些,在京城等地也不多见。
此刻菜肴列于长案,琳琅满目。
阿嫣从前甚少碰到这一带的饮食味道,如今头回尝到许多菜式,味道口感独特,倒是别具一格。
遂欢喜品尝,亦敬众人劳苦。
只不过谢珽在外素来威冷,哪怕是庆功宴这样的场合,他穿一身玄色锦衣,腰缠蹀躞坐在那里时,触目冷硬威仪。
众人不敢造次,喝得颇为收敛。
阿嫣自然瞧得出来,待酒过三巡时,便暗中戳了戳咫尺距离的谢珽。
谢珽会意,旋即站起身,只说他今日有些乏累了,欲与王妃先回客舍歇息,让众人自管热闹喝酒,不醉不归。
而后携妻飘然而去。
众人恭敬相送,刺史还欲送他回房,被徐曜极有眼色的拦住,而后重提酒坛,将细致酒杯换成大碗,开怀畅饮。
月光下,谢珽亦醉意微醺。
这地方虽比邻剑南,终归还是陇右的地界,民风比之别处稍为彪悍,也最爱喝烈酒。譬如今晚,除了给王妃单独备了绵软香醇的果酒,旁人所饮的,都是州府里藏了好多年的珍品烈酒,喝起来痛快得很,劲儿也不小。
好在谢珽酒量不浅,被敬酒后半壶入腹,醉意刚好微醺。
腊月岁深,风吹得刺骨。
他将阿嫣裹在宽敞的斗篷里,踩着昏黄的灯笼光芒回到住处,里头灯火通明,炭盆稍暖。
仆妇褪去,谢珽反手掩上了屋门。
阿嫣以王妃之尊赴宴,也被敬了不少酒,虽说都是果酿的,到底也不是甜汁儿,这会儿双颊微红,眸色微微迷离。
“夫君在外面,当真是名声凶悍。”
她解了大氅丢在旁边,笑吟吟睇向谢珽,不无打趣的道:“我刚来的时候,他就拿了好些玫瑰香露给我沐浴,器物陈设无不精美,又奉上许多首饰,做派比在府里还奢侈,实在不像旁人说得穷乡僻壤。今日才知,是从前给郑獬跑过腿,怕夫君清算旧账呢。”
郑獬那些偷鸡摸狗的作为,如今想来已颇遥远。
谢珽解衣斟茶,答得漫不经心,“此人虽汲营了些,拿来当一州刺史,本事却还行。”
说着话,举杯欲饮。
还没送到唇边,就见阿嫣坐在桌畔,仰着脑袋眼巴巴看他,遂中途改道,躬身送到她唇边道:“渴了”
“嗯。”阿嫣就着他的手喝尽。
谢珽含笑,“不如再喝两杯他孝敬了好几坛,都还没开封。”
“才不”阿嫣赶紧摇头,烛光映照下脸颊更红了,“母亲说,掺着喝酒更容易醉。何况,方才夫君喝的酒,我闻着都觉得烈。你瞧徐曜他们,都有人喝出汗来了。”因觉得屋中甚热,又起身往里面走,欲宽衣沐浴。
谢珽跟在后面,给她讲解,“有些地方苦寒,喝烈酒能暖身。”
“是么我试试。”
阿嫣回过神,随手便摸向她额头,果然觉得额头微烫,半点不像是刚从冷冽寒风里走来的人。
指尖再挪,脸颊也热乎乎的。
她笑而颔首,才说了句“果真不假”,手指便被谢珽握住了。男人酒意微醺,脸上也染了稍许醉红,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攫住她,早已不复惯常的清冷,反倒似藏了火苗,低声道:“给我宽衣呀,太热了。”
明明是寻常至极的事情,却因微哑的声音和诱哄般的语气,平白勾出暧昧。
阿嫣陷在他的目光里,那点酒意也从耳梢蔓延到了眼角。
“你先松开手呀。”
长睫微垂,潮湿软嫩的唇悄然牵起,她嫩白的耳尖被酒意熏热,如同染了淡淡胭脂。
谢珽果然松了手,张开双臂。
阿嫣遂为他解去蹀躞,放在旁边的高几上,又埋首去解盘扣,欲将外裳脱去,让他换上寝衣去沐浴。
还没解开两颗,便觉耳畔忽而一热。
细碎的鬓发被拨开,谢珽的唇不知是何时凑过来的,带着酒意含住她耳尖,留下溽热的吻。
阿嫣心头轻颤,十指随之蜷缩。
谢珽的吻从耳尖蔓延而下,一只手扯开外裳的扣子,另一只手则勾向盈盈细腰,将她带向怀中。她的腰纤细而柔软,身量却是渐渐长开了的,乖巧的被他揉在胸膛时,双臂随之缠上他的腰。
金钗拔去,发髻随之散落。
就连阿嫣都没想到,谢珽那只握剑的手摆弄起女人来,竟是那样熟稔自然。
鼻端是他怀抱的气息,耳畔绵密的吻挪到了妩媚勾人的眼角,而后至唇瓣。他劲瘦的腰腹已然紧绷,吻却极力克制得耐心,在唇上逗留稍许,觉出阿嫣的回应后,才挑开唇齿长驱而入。
呼吸交织,酒意在亲吻里漫入脑海。
阿嫣有些晕乎乎的似飘上了云端,在谢珽暂且放过她,予她喘息之机时,才恍然发觉,外裳不知是何时剥落的,只剩单薄的中衣相贴。而金钗花钿尽数散落时,满头青丝亦铺散倾泻而下。
心头因他而轻轻颤栗,她抬眸觑他,眼底亦染了几分醉意,低声唤了句“夫君”。
妩媚眼波,柔旖而勾人。
谢珽怀抱骤紧,酒意混同血气上涌时,眼底浓色愈盛,蓦的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帘帐半掩的床榻。
亲吻落在她的脖颈,而后至纤秀漂亮的锁骨,至白皙如雪的胸口。
外面寒风凛冽,帐中却有暖香萦绕。
一霎时,好似回到了春波苑里,曾有花烛明照,嫁衣婉丽。花扇挪开时,安静漂亮的少女就那么闯进他的视线,于是枕边依偎,榻上共眠,不知不觉的走近心里、闯入梦中,而后魂牵梦萦,终成缱绻。
这是他最爱的人。
跨过万千山水,终于又回到怀中。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时,屋中两人仍在沉睡。
锦绣帘帐半落,柔软青丝铺泄。
阿嫣依偎在谢珽怀中,脑袋枕着他的手臂,一只手搭在他腰间,几乎是夫妻俩一贯的睡姿。惯常早起的谢珽这会儿也还没醒,唯有呼吸绵长,在听见窗外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时,微皱了皱眉,将阿嫣望怀里搂了搂,接着睡。
仆妇数次走到门前,却不敢打搅。
小院之外,亦有人来禀事。
徐曜连着问了两次,眼见日上三竿了谢珽还没起身,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向旁人道:“殿下从前甚少来岷州,在外也不怎么喝酒。想必昨晚酒烈,劲儿还没过,诸位就后晌再来吧。殿下连着奔波了数月,还没好好歇息过。”
而后,各自散去。
徐曜顺道寻摸了点小石头,将周遭的鸟雀尽数赶走。
没人吵闹,夫妻俩睡得更香。
直到午时将近,阿嫣才从疲惫里醒过来。
迥异于往常睡醒时的精神奕奕,她即使睡到这会儿,仍觉疲惫未消,试着翻身时,身体也微微有点疼。
实在是谢珽太过狠心。
破瓜之夜原就易疼,谢珽素来所向披靡,昨晚首战失利后着实错愕了半天。阿嫣虽被调理好了身体,到底闺中娇弱,疼得泪花儿都快出来了,就想逃脱出去免战。谢珽却不肯,重整旗鼓后将她捉回,一来二去,愣是折腾到了丑时过半,以正威名。
他的名节倒是保住了。
却苦了阿嫣。
这会儿身体仍酸疼酸疼的,懒懒的躺着不想动弹,只管阖眼在谢珽怀里养神。等男人睡醒之后,让他抱她去浴房泡了会儿,就在屋里随便用些午饭,又睡了一觉,才算好些。
谢珽则神采奕奕。
要不是瞧着阿嫣疼得可怜,不许他乱碰,甚至还想再欺负她一会儿。饶是如此,阿嫣睡觉时,他也没出去打理外头的人,只管在枕边厮磨,端茶喂水,乐在其中。
直到傍晚时分,才端出节度使该有的威仪姿态,到外面处理了些事。
而后,或闲看岷州山水,或与阿嫣厮磨,或是就近巡查军务布防,忙碌之间,周守素也终于赶了过来。
谢珽在交界处选了个地方,与他面谈。
同为独掌一方军政大权的人物,彼此闻名已久,先前横扫郑獬时,更曾暗中联手,只是素未谋面而已。如今真的坐到一处,看到彼此真容气度时,却已是擦枪走火的微妙。
周守素的心情十分复杂。
长子被擒之前,他确实藏有野心,虽不至于图谋天下,却也想独霸一方自成天地,最好能长久的划地而治。
剑南富庶,也算兵强马壮。
不过比起河东北拒敌寇,战功赫赫的威名,剑南的西边儿这几十年还算安分,战事不多,不像河东那样随时厉兵秣马。周守素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这能耐守一方之地足够,想问鼎皇位却不足,便盼着朝廷衰弱危悬,节度使们彼此割据牵制的局面持续下去。
如今的局势,也能许他划地自守。
朝廷衰微,连个流民之乱都平定不下去,早就是个空架子了。
至于称帝自立的魏津,在周守素看来,也是个偏居一隅狂妄自大之辈,在朝廷身上还能耀武扬威,碰上河东那种硬茬子,必定讨不到好处。到时候别说一统天下,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至于梁勋等辈,也都半斤八两。
唯独谢珽是个极大的变数。
此人年岁才过弱冠,跟别处的节度使们都差着辈分。但论能耐,却是这些年异军突起的,当初谢衮战死,他以十六岁的年纪横扫敌军,令其无一生还,狠厉冷硬的手腕几乎令满朝皆惊。
后来谢珽与郑獬相争,周守素乐见其成。
毕竟郑獬实在太欠,不知深浅的四处挑事儿,搅得剑南不胜其烦,周家早就想换个邻居了。
周守素也早就打过算盘
谢珽虽狠,郑獬却也不是草包,想要拿下陇右,总得耗去许多精力。到时候,即便战事上尘埃落定,谢珽想要在激战后稳定陇右民心,从朝廷那里拿到节度之权,名正言顺的占据陇右,也不是易事。若朝廷问罪起来,彼此内耗,他还能坐山观虎斗。
却未料,河东大军势如破竹。
非但在数月间拿下陇右,抚民安城之事上也颇擅长,竟令陇右未再生事。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朝廷居然许了节度之权
不问擅自调兵之罪,竟拱手奉上职权
这消息递回剑南时,几乎令周守素瞠目结舌,没想到谢珽的强硬手段出乎意料,朝廷的卑躬屈膝也超乎想象。
但事已至此,早就无从挽回。
周守素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止一次的跟儿子抱怨当初与谢珽联手的失策。
大约也是为此,周希远铁了心要拿下阿嫣,试图留下一枚周家牵制河东的棋子。却未料,谢珽此人非但手腕强硬,善于用兵,更是气焰嚣张胆量泼天,不止在周希逸兄弟俩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了阿嫣,还反手设套捉走了周希远。
周家诸子中,长子的能耐还算佼佼。
他在自家地盘接连失手,落到谢珽的手里,着实令周守素大为震惊,数夜难眠。
从前的心气,也就此磨去大半。
周守素即便是个傻子,也知道谢珽既能在剑南肆意行事,闯破鹰愁关、掳走周希远,若他日真的翻脸结怨,谢家挥兵而来,剑南未必能够抵挡。且谢珽又在信中挑明了两手打算,他若当真不顾父子人伦,舍了长子性命,剑南的许多机要之事,大约也要被严刑逼供出来。
该如何选,不言而明。
他这趟亲自过来,便是为了和谈,愿以剑南半年之赋税,换谢珽留下周希远的性命,扣为质子,往后不再生事。
谢珽趁机敲诈,要了一年赋税。
以剑南赋税之富庶,这无异于狮子大张口,周守素起初不肯,连着谈了三天,才算松口答应。
谢珽收获颇丰,遂启程回魏州。
一路疾驰,寒冬将尽。
抵达魏州城的那日,正逢天气晴好,乌金高照,在腊月将尽的年终岁尾里,透露出些新春临近的暖意。
周希远和陆恪的车马留在后面。
谢珽只带了徐曜和几名来迎的王府侍卫随行。
阿嫣亦在身侧。
且夫妻俩并非各乘一骑,而是谢珽将她拥在怀里,共乘他那匹久经沙场的坐骑入城。
年关将近,满城都在准备过节。
街市上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谢珽腰悬长剑玉冠束发,一身墨色织金的斗篷铺散,衬着那匹高头大马,极是威风凛凛。
他的怀里,阿嫣笑意婉转。
渐而温暖的日头照在她的脸上,极为盛丽的容色,似牡丹初绽,亦如蓬莱宫中拥出的神仙。
那一日,魏州满城皆知王爷携妻而归。
传闻中铁石心肠的男人将她搂在怀里,唇边噙着温和笑意。而那位大名鼎鼎的王妃楚氏,则泰然靠在他身上,姿容高华,千娇百媚。
作者有话要说: 招摇过市的珽哥:看清楚了,这是我媳妇儿
谁都不许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