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一边说着,一边抄起桌上的长柄扁形茶筅,朝茶罐里掏出一勺茶粉,加入碗盏之中,再注入汤液。
手中骤然冒出一团灵火,碗盏中的汤液迅速煮沸。
茶水颜色鲜白,上下透彻,就如疏星皎月一般。
小青:“那皇帝老儿别的不行,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他那本《大观茶论》中记载的‘七汤点茶法”,甚至都流传到了山下的市井中,人人争相模仿......”
小青喝了口点茶,口齿生香,不由暗暗点头,目露陶醉之色,
“还是做人舒坦啊......世上有这么多闲人变着花样、研究花样,去伺候别人。”
而白素贞还在接受、消化黑君子,从当年的那只捕鼠义士蜕变为现在的厚黑奸狗的事实。
好好的一只狗儿,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定是文殊院的那些僧众,咄咄逼人,逼好狗变坏!
白素贞目光一凝,隐隐掠过一丝凶光。
小青察觉到一股寒气袭来,她身体一僵,吞下嘴里点茶,赶紧岔开话题,
“姐姐,你可知金山寺的法海?”
“法海?”
白素贞收回思绪,目露疑惑之色,
“略微听闻过,怎么了?”
小青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小脸上满是气恼,咬着银牙道,
“哼!这个臭和尚,得了朝廷赍敕,被封为降魔大法师,调兵遣将,要来抓姐夫和姐姐!”
“我听市井中的一只跛脚黄鼠狼说,这法海前几日大闹泾州,为了搜寻姐夫下落,牵连了不少宗门和修士!逼得何锟叛出宗门,断绝关系,在薛式的泼命相助下,才逃得一命!
现在两人躲在紫阳别宗里,不敢露面。那大和尚得理不饶人,还要朝廷下令,将紫阳别宗贬为邪魔外道......简直是太可恶了!!”
小青在人间的朋友、熟人不多。
何锟、薛式勉强算得半个。
毕竟是一起扛过法剑、放过大火、杀过孽龙的,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香火情。
所以此刻知晓,法海这秃驴不分青红皂白,竟然如此为难何锟、薛式两人,就恨不得把这法海大卸八块!
白素贞皱眉道,
“法海此人,本是唐代宰相裴休之子,出生时便天有异象,有金轮佛虚影相随,先是在密印寺出家,后重修金山寺......一身修为高深莫测,恐怕较之我,也相差不多了。”
而且也不知为何,白素贞每当想起,听到法海这个名字,心中便会骤然升起古怪的悸动和憎恶之感。
就宛若她和法海之间,有某种宿怨般。
“这可怎么办,姐姐?”
小青有些愁容满面:“这臭和尚就是个狗皮膏药,不抓到姐姐和姐夫一定不会罢休。可姐姐你现在又......”
白素贞闻言,目光坚定而平静,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轻轻一笑,
“你姐姐我,只是在坐关,又不是坐化了。别怕,一切有我。”
小青闻言,沉默良久。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骤然起身,化作一道青光,吹得屋外菩提树枝丫摇曳不定,掠向远方。
“小青,你去哪里?!”
白素贞急了。
“我去修炼!那条狗找人辨经,我就找人斗法!来日,狠狠在那秃驴的光头上砍上一剑!”
小青的声音遥遥传来。
话语中,带着几缕凌厉杀意。
“长老,你管管那小青施主吧,她把雁门县十里八乡的妖魔都揍了个遍,莫说吃过人的,就算早年坑骗过路人一块面饼的,都进了她的毒手,串来烧烤!
现在苦主们都找上门来,要我文殊院给个说法!”
几名僧侣急匆匆的跑到智堂里,找真长老的法告状,却下意识的擦拭掉嘴边口水。
烧烤怎会这么香?
远比庙中四豆圆子好闻多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此乃心魔,对对对,都是心魔!
这几个僧侣纷纷收敛心神,面色凝重,就好似小青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法堂即藏经阁,共三层,底层为讲经堂,并有夹楼听座;二楼为藏经、阅经之地,基本都是些常见的佛经、功法、法术。
而三楼,却珍藏着一些孤本、隐秘,日夜都有连智真长老都不知道寿元辈分的老和尚看守。
智真长老来此,是来翻阅有关于骊山道统、三垣二十八宿、天罡地煞星君的记载。
此刻,智真长老的神识从手中玉简收回,面露无奈。
“没错!还请长老定夺!”
又是一道粗重的声音传来。
广妙单掌于胸前,一身净白僧袍,五官端正,状若翩翩少年郎,快速走来,立于智真长老面前。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生女真广汉等五六名文殊院典座。
“长老,小青和白素贞等人,本就是化形的妖孽,哪有让她们长留庙中的道理?!”
“依我看,还是速速让她们下山离去!”
“是极是极!那位鲁达施主,进入魔窟两月之久,却毫无消息,恐怕已经陨落了,我等让他的遗孀借宿这么久,已是法外开恩,还请长老慎重!”
“还有那种妖狗,嘴上说不过就动嘴!把文殊院搞的是乌烟瘴气!”
在场僧侣纷纷异口同声的说道。
智真长老脸上无奈之色更甚,幽幽道:“小青白素贞等人,本非我佛门中人,既未归依三宝,又没归奉佛法,怎可用佛门的清规戒律,去要求她们呢?
妖,天生灵也,本就是自然赤子之心,又怎么能用寻常的法理去约束呢?”
广妙眉头一皱,道,
“可她们既然在我文殊院借宿,自然要守我佛门的规矩!长老若是不愿做这个恶人,我们来做!”
广妙这些被智真长老点化,皈依佛门的修士,除了心底打上了念之固印,佛根深重之外。
其余的神智、脾性、思维方式,并未扭曲。
跟出家前大体保持着一致,只是细节处会受到三归五戒的影响。
甚至还有自己的坚持,会顶撞、反驳智真长老。
而这,才是智真长老皈依之法的恐怖。
悄无声息,潜移默化,更保住了对方真灵的纯净性,还有突破至更高境界的可能。
法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一些打扫尘土的禅和子,也赶紧带着扫帚抹布离去。
有跟黑君子交好,辩经辩出感情的沙弥,也立马给黑君子通风报信去了。
屋里屋外一片死寂,残日如雪,透过竹捎挂在林影间。
广妙等僧人,伫立原地,一言不发,面容坚定,默默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其实,倒不是广妙等人,真的想为雁门县的妖精主持公道,也不是真的憎恶、反感白素贞、小青、黑君子这些妖孽的行径。
毕竟以文殊院的底蕴和佛门的霸道,还有妖孽敢上门讨个公道?
反手便将其镇压,炼化当做灵山坐骑。
辩经、约斗,在文殊院中更是屡见不鲜。
有的老和尚,年轻时候辩经失败,深更半夜贼进对方屋里,用针线把对方嘴给缝上的事都发生过。
自此以后,文殊院的僧房才改成大通铺,或者有里外两间屋的形式。
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的再次发生。
之所以广妙等人这幅反应,盖因......
降魔大法师,法海,要打过来了!!
金山寺得了朝廷调拨,资源倾斜,要钱有钱,要人有人,颇有一扫佛门颓势,成为灵山中兴之主的苗头。
论声势,居然隐隐压过五台山文殊院等一众佛门祖庭。
更不消说,法海本身也是丹成上品,取六返还之数的金丹真人!
一旦让法海知晓,鲁达躲在,或者说曾经躲在文殊院,对于文殊院来说,必定是一场浩劫!
广妙等人自然不愿为了鲁达,冒如此风险!
若非智真长老执掌文殊院,上下服众,所有僧侣别无二心。
恐怕早就有带路党,亲迎法海大法师,莅临文殊院指导寺庙管理工作,并宣讲正邪不两立,人妖殊途的的精神了.......
智真长老看着广妙,厉声道,
“你这孽障,我曾答应鲁施主,他于魔窟期间,定好生照料一家老小,尔等如此行径,不是老衲犯下口戒?!”
磅礴的威压席卷而来,恰似顿断绒缘锦鹞子,犹如扯开铁锁火猢狲,压得在场僧侣喘不过气来。
广妙面露怯意,期期艾艾道:“小僧之过也,还请长老息怒。”
“尔等退下吧,今日之事休要再提。至于那位法海大法师,不来也就罢了,若来......老衲已一百余载,不曾同人论道辨经了,岂知老衲佛法深厚?”
此言一出,在场僧侣面面相觑。
看守藏经楼三楼的一个老和尚,更是面露古怪之色。
当年那个辩经失败,把对方嘴给缝上的和尚,似乎就是你智真哩.......
众人无果,只能作揖行礼后,纷纷离去。
.......
修炼无岁月,等鲁达再次回过神来,已是三月之后。
魔窟之中,可并非修行宝地。
寻常修士莫说闭关了,便是待上几天,便会魔念滋生,法力脱缰,活生生堕落为魔怪。
即便是鲁达,金身二转,施展日神山人变,化身嶙峋怪石,也只能勉强维持入定境界,还不时要擦拭灵台,免得蒙生心魔。
至于这黄泉魔罗真煞......
当鲁达真的开始着手凝煞,才发现引黄泉魔罗真煞为外煞,降识神为内煞,守住中宫,内外煞同炼法力,得其菁华怎一个困难了得。
这三月来,他终于将自身法力打磨至极限,修炼到了筑基中期进无可进的境界。
可是,对于如何凝煞,鲁达还是没有头绪,总觉得少了冥冥之中的灵光。
“若是让洒家吃七八斤牛肉,喝十来斤美酒,酒意上头,肚饱心饱,什么灵光没有?”
鲁达一想到法坛上,那只金丹境界的撮鸟魔头,压了自己三月之久,搞得自己莫说喝酒了,连囫囵着一个人形都没,还真成了臭茅房里的石头。
鲁达就气不打一处来!
按照《万象诛剪说常天魔篇》中的记载,凝煞之法不少,足足有三种。
第一种,则是观想自己为瀑下顽石,地煞为飞流百尺瀑布,通过秘法,直接借助地煞洗刷法体、法力,甚至舍弃一身苦修的法力,完全转炼地煞。
第二种,乃是以自身法力为饵,猖狂之识神为线,引煞气入体。每次只引少许,再用自身磅礴的法力镇压,吞食,讲究一个水滴石穿,一步步精炼法力,赋予特性,直至将浑身法力完全淬炼一遍,便算是凝煞完全,可顺势突
破筑基后期。
第三种,则是阴阳同济,取五成自身法力,又取五成地煞,讲究一个天雷勾地火,悟彻由阴到阳的变化之理。
此三种法门,后者为优,前者为劣,中者平庸也。
不用多说,鲁达自然采取第三种凝煞之法。
毕竟第一种凝煞之法,过于极端刚猛,如孤阴,如孤阳。
虽得短暂之绚烂,但他日走到聚天罡,需以地煞为火,天罡为水,火在下面烧,水火既济,炼得金丹时......
只会得到火旺水干,壶身裂的下场!
而第二种,倒是平平无奇,既不出彩,又不极端。
但这个时候躲掉了参悟阴阳变化之理的债,他日偿还时,必十倍偿之。
但是,当鲁达分润法力,去十成五,同时从低洼中摄入一道黄泉魔罗真煞时,却感到一股......
膈应!
他的神魔变化,得了日主馈赠,较之何佩君等人的变化,更加博大精深。
哪怕此刻化身为石,依旧不妨碍鲁达感应经脉,丹田乃至本身元神识神,参悟阴阳变化之理。
甚至若是抛弃杂念,忘却所有,心境平和下去,还能加速凝煞的进展。
......
丹田有宝休寻道,对境无心莫问禅。
真心境平和了,毫无忿怒之心,还修什么道?成什么仙?
鲁达不愿做一具泥胎草塑的神像!
更不愿当个臭茅坑里的石头,被人压着,踩着!
此刻,煞气在鲁达经脉中来回冲涌,而鲁达的法力,却龟缩于丹田之中,任由煞气开始撕裂经脉。
而鲁达的心底,骤然升起无穷灵光!
难道真等到有万全把握,护持周全,才开始凝煞突破?
鲁达这一路走来,可不是过家家,而是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哪次不是拼了命的争渡?
既然是争,那就站着争,打着争,让别人争无可争!
轰隆隆!!
鲁达陡然间恢复了真身,虎目之中神光熠熠,浑身气血喷薄而出,就宛若乌云遮盖,横亘方圆数里范围。
“给洒家......凝!!!”
鲁达怒喝一声,掐起法诀,张口如鲸吞,便有大量黄泉魔罗真煞如云涌入浑身穴窍之中,紧紧萦绕鲁达不散,一眼望去,就似形成了风眼一般。
法坛上。
被蟠龙禅杖洞穿心脏的金丹魔头,猛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