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家属大院。
杜爷爷一大早就起来了,穿上了只有过年才会穿的中山装,还把帽子给找了出来,一大早就穿得整整齐齐的。
今天要去照相馆拍全家福。
儿子孙子们都回来了。
杜爷爷跟吃了大补丸似的,精神百倍。
“老三,你去把老四接回来,坐公交车去,快一些。”杜爷爷大方的给杜家老三拿了车费,早餐的费用,零花钱,足足给了五块钱。
“爷爷,你是不是给错了?”杜家老三数了数,这可是五块钱啊。
谁家零花钱这么多?
“拿着!”杜爷爷没给错。
这钱就是给老三的,老三这几天忙里忙外的,他都看在眼里。
都是好孩子。
“那我去了。”杜家老三收了钱,就往外头走,路过沈家的时候,往院里看了一眼,沈哥的自行车不在。
是不是骑着上班去了?
这几天杜家事情多,也顾不上别人。
老三吃?了食堂的早饭,决定去外头买的别的吃,他记得隔着两条街有一家卖的面特别好吃,汤底说是骨头熬的。
杜家,屋里。
杜母跟杜父因为于月莺的事发生了争执。
“月莺今天不能走,这太急了,跟贺家约好11号相看的,"杜母直接说了,“这事是我应的,要是月莺走了,我怎么跟贺家交待?"
又说,“你知道大富她妈那人,死了丈夫之后要强得很,我再食言,她以为我瞧不起她家呢。”
杜父头疼:“你自己瞧瞧你娘家那于月莺干的那叫什么事,得敏在派出所的事,老三都知道要瞒着,她倒好,张口就跟两老说,我爸我妈什么情况她不知道啊?"
要不是手边有药,估计他爸又要倒下了。
这姑娘心眼不好。
杜母:“那是有口无心,你一个大男人,跟小辈计较什么。”
杜父:“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她去过医院几回?”
“后来不是去送饭了吗。”杜母糊弄着,“老杜,她是乡下长大的,见识浅,不懂人情事故。咱们就跟别小辈计较这事了,行吗?”
杜父:“要是你爸在医院,你哥进了派出所,你爸这会受不得刺激,她回头就跟你爸说你哥的事,你怎么想?"
算了不是一两句话的事。
这个比方一出,杜母不说话了。
杜父想到贺家,到底是退了一步,“最迟把车票改到明天,等会你就去跟贺家说,咱们家人都回来了,家里住不下,小于要回老家了,要是贺家这相看的时间能改到下午,那就见见。要是改不了,那就算了。”
那就是缘份不够。
杜母想了想,答应了:“行。”
哎呀,她得去找小朱,买肉的事!
去迟了可就没有好肉了。
两个儿子多久没回来了,怎么也得熬锅排骨汤给孩子们喝啊!
杜母顾不上跟杜父说话了。
出门就往杜奶奶屋里走,“妈,你这边还有肉票吗?”
杜有军正帮着杜奶奶坐轮椅,听到这话,从手上掏出了十斤肉票,递给杜母:“嫂子,这些你拿着。”
杜母又惊又喜:“有军,你哪来的这么多肉票啊!”赶紧收了。
这下不用去找小朱了,有肉票,直接去肉摊那买就行了!
“部队福利好,往常除了往家里寄的那些,我们自己也留了一点。”杜有军笑着说。
他跟媳妇是双职工,大女儿结婚了,小儿子今年也参军了。
家里没什么负担。
杜母看了杜奶奶一眼。
老太太嘴可真严啊,二弟这些年年年往家里寄东西,这是一个字都没露啊。
就藏着吧。
杜奶奶没说话,只是掏出了十块钱,递给杜母:“拿着吧。”
杜母不客气的接了,“我去买菜了。”
这么多张嘴,光是吃饭,一天就得花不少钱呢。
杜母走后。
杜有军问杜奶奶:“妈,大哥的工资没给大嫂吗?"
怎么还向老人要钱。
杜奶奶叹了口气,“家里人多,就你大哥一个人的工资,也只是勉强够用。”
尔后又说,“你妹妹搬过来,没给家用。”
平常都是她补贴。
杜有军明白了。
主要是还是人太多,负担重。
正说着,杜爷爷进来了,“有军,跟我出趟门,去见见小肖。”杜有军跟肖虎山关系不错。
杜奶奶听了,怕杜得敏跟杜爷爷再吵起来,“老头子,你就别去了,让有军去。”
得敏离婚的事老头子知道了,要是骂孩子,得敏可受得了?
本来,得敏在派出所没出来,这受了委屈,再骂,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杜奶奶一会心疼女儿,一会又担心杜爷爷。
杜爷爷:“我就去看看,我不说她。"
婚都离了,这会说有什么用呢。
再说了,他找小肖也不全是为了得敏的事,还有老二工作的事呢。
他年纪大了,还还不知道能活几年呢,以前他总觉得,孩子们要是有出息,能自己挣个前程。
话是没错,可是老二这工作,是他错了。
那是老二凭工事拿到的工作。
唉。
怪他。
杜爷爷背着手出去了。
杜有军跟着出来,“爸,等我一会。”他回屋拿了军用水壶,去外头打了水,壶里先倒热水,再倒凉白开。
摇一摇,混匀了就成了温水。
杜爷爷就等了一会,转头看到正要出门的杜父,又吩咐事:“有胜,你去照相馆,跟老板说一说,把饭后的时间留给咱们。”
吃完中饭,去照相。
“好。”杜父迟疑片刻,“得敏那?”
“我跟有军去。”"
杜爷爷道。
杜父放心了,问杜有军:“爸的药带了吗?”
杜有军拿着呢。
冶心脏的,冶脑子的药都他带着了。
不光带药了,他还带了军用水壶,都备好了。
杜爷爷背着手走在前面,杜父跟在后面,叮嘱杜有军:“得敏在派出所呆了这么久,肯定心里有气,等会你先去见她,等发完脾气,再带她去见爸。”
杜有军嗯了一声。
心里却想:杜得敏还有脸发脾气?
屋里。
于月莺心惊胆颤的听着外头的动静,生怕杜父推门进来,让她去火车票。
她还住西屋。
昨天家里人多,昨天文秀跟老五都在是西屋睡的,上下铺睡了两人,之后又搭了个床板。
老五睡的床板。
至于老五之前住的屋子,还有杜小姑的屋子,四个男的住着,至于怎么分的于月莺不知道。
于月莺等了又等,一直没人过来。
她从窗户往外看。
就看到杜二,应该是二表哥,杜二比她大一岁。
大表哥跟二表哥一块出门了。
外头的动静小了,人好像都走了。
姨妈呢?
于月莺听到了杜奶奶跟文秀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杜家人都出门了。
机修厂。
杜思苦早上出门看到了肖哥送来的红布,纺织厂给的那个,绣了鸳鸯的。她想着今天要回趟家,要不要把这红布料裁一些带回去。
一匹布有三十多米,她分到了一半,十四米呢。
一件衣服只需要一米多的布。
棉衣多点,二到三米就行了,剩下的布怎么办?
做裤子会不会太红了?
还是把布料裁一些,留一半,剩下的带回家去。
说干就干。
“秀红,你先去食堂吧,我这边有点事,等会自己去。”杜思苦找宿管张阿姨借了剪刀,往中间一裁。
左右两边的布料差不多。
她看着布料太多,又给了,大概四米的样子。
这不多不少,正好送回去给老五做衣服。
杜思苦把布装好。
之后锁好门,去食堂吃饭了。
出来的时候,她碰到徐丽莲了,徐丽莲正跟人一块在宣传栏前面看告示呢。
“小杜。”徐丽莲也看到杜思苦了,过来了,“告示你看到了吗,拖拉机培训班,不知道让不让女同志参加。”
这事杜思苦知道啊。
她写的啊。
“上面没写不让参加,那就是可以参加。”杜思苦道,“只要有本事,一视同仁。”
徐丽莲打量着杜思苦,过了一会,凑过来小声问,“告示上写的杜同志,不会是你吧。”拖拉机培训班的事宜,联系杜同志。
杜思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嘿。
小杜没说不是,那就是了。
徐丽莲明白。
“你要参加拖拉机培训班?”杜思苦问她。
徐丽莲赶紧摇头,“我闻不得汽油味,柴油味也不行。”不是她,是别人。
是个女同志。
“什么时候开始啊?”徐丽莲又问。
她是帮人打听的。
“过两天吧。”杜思苦说。
今天她有事。
周三还有扫盲班,这两天肯定都是不行的。
不早了。
得去上班了,杜思苦赶紧往车间走。
鹏子哥又调回来了,他还想再试试,虽然质检的活更轻松,但是他干了钳工这么多年,有感情了,舍不得。
他接了今天的任务,开始干活。
杜思苦在旁边打下手。
赵师傅今天又过来找杜思苦了,这次不是异形零件了,而是要出个任务,罐头厂那边的机器坏了,赵师傅要过去修。
他本来想带杜思苦过去赚个外快的。
“赵师傅,我今天中午得去医院看我爷爷。”杜思苦说。
这理由正大当明。
赵师傅只好另外换了人。
等赵师傅走了,鹏子哥才说:“罐头厂那边挺大方的,你要是去了,起码能拿两瓶罐头回来呢。”还不说另外的工钱。
这波亏了。
杜思苦:“鹏子哥,我十一点就走,跟顾主任说了,真回家。”
没骗人。
这样啊。
鹏子哥点点头,开始认真干活。
杜思苦拿着工具,跟着学。
她上手很快。
不过到底是干这行的时间短,速度还是比鹏子哥慢多了,要是想追上鹏子哥做零件的速度,那她做出来的东西就会更出糙一些,零件还是要细细打磨的。
机修厂,门口。
杜家老三到了,熟门熟路的去了门口的保卫室:“同志,我找杜思苦。’
保卫科的认得杜家老三,小杜家里又来人了。
保卫科的同志倒是为杜思苦捏了把汗:“你家老人没事吧?”
不会是来通知坏消息的吧。
“好多了,”杜家老三道,“我家大哥二哥回了,住不了几天就要走,我爷爷想让老四,就是杜思苦回家去,一家人聚一聚。”
拍全家福的事就不必说了。
没事就好。
保卫科的同志道:“你在里头等一会,我去帮你把人叫出来。”
“我在门口等就行了。”
保卫科的同志很快就去了一车间,保卫科的人眼睛都特别好使,很快就找到人了:“小杜,你家里来人了,说让你回去一趟。”
杜思苦很惊讶,很快就担忧起来。
不会病情反复了吧。
袁秀红在仓库,她这会过去应该来得及。
保卫科的同志看杜思苦神色不对,赶紧说:“你家长辈没事,说是你哥哥回来了,要聚一聚。”他小声提醒,“等会请假的时候可不能这么说。”
杜思苦放心了。
没事就好,这下不用麻烦袁秀红了。
“我跟顾主任请了假的,“杜思苦拿出批条,“你看看。”
保卫科的同志瞧了眼,一个小时的假。
算了算了,睁只眼闭只眼吧。
“
多谢,等会我要回趟宿舍,你让我......是我哥来了吧。”
“是你哥。”
“那你让他多等一会。”
杜思苦跟鹏子哥说一声,离开了一车间。
之后回了女工宿舍,拿上早上裁好的红布,布用东西包着了,昨天余凤敏给她还留了一点点笋干,一块带回家去。
苹果还有一个。
杜思苦带上了,等会给三哥吃。
她一路跑着去了机修厂门口。
杜家老三在门外头看到杜思苦了,“你慢点,不用跑那么快。”等会坐公交车回家去,又不急。
保卫科的人把杜思苦放出去了。
假条刚才看过了,这会不查了。
杜思苦出来后,跟杜家老三一块往公交站的方向走。
大苹果藏在衣服里,等走远了再拿出来,不然让保卫科的同志看到,不好。毕竟这苹果是沾了顾主任的光,一般员工可吃不到的。
“三哥,家里谁回来了?”
“大哥,二哥,还有二叔,全都回来了。”杜家老三道,“那天爷爷重病,我就给他们单位打了电话,发了电报。后来爷爷好了,我原打算再跟他们单位说的,后来忙忘了。”
都接到口信,就全回来了。
杜思苦拿出一个大苹果,递给三哥,“三哥,你瞧,我专门给你留的。”当然,要是三哥今天没来,那她肯定就自己吃掉了。
要是把苹果带回家,那就只能分着吃了。
“哪来的?”
“
国庆单位发的,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杜思苦道,“你可别跟到外头说。”
杜家老三拿着大苹果,想了想,“要不还是拿回家吃吧。”
切成小块,敏人都能吃上一块。
杜思苦:“随你。”
苹果交给三哥了,三哥想分着吃那就分吧。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三哥,我们厂要办一个拖拉机培训班,我们顾主任说让我负责的,我跟他提了你的事,他说可以把你加进来!”杜苦思高兴的跟杜家老三说了拖拉机培训班的事。
杜家老三愣住了。
半天,才反应过来:“真能去?”
杜思苦点头:“当然,一共十个名字,我要了两个,一个给你,一个给我车间的师傅,主任要了三个名额。还有五个名额,从厂里头选,这个就是公平竞选了。”
这做事谁没点私心呢。
杜家老三心里很激动。
但很快他就冷静了,“老四,这事不会连累你吧。”
“不会,这有什么可连累的,别人要是问,就说你是外来培训的。”杜思苦随口一说。
公交车来了。
两人上了车,杜家老三掏的车费,不让杜思苦出钱。
派出所。
杜爷爷见着小肖了,老二的事办得很顺利,这边的工作证明给开了。
小肖一听说是杜二要来这边工作,特别欢迎。
杜二之前可是分到刑侦队了,那可是刑警,不管是脑子还是体能,样样都是拔尖的。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没去成。
既然杜二愿意来他们这个派出所,再好不过了。
“杜叔,这事只能这样,先给杜武办个临时的,等立了功,再转正。”肖队长说,“不过您放心,以杜武的本事,转正不难。”
杜爷爷点点头,“就这样挺好。”
之前错过机会,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杜二的事办好了,杜爷爷又问起起杜得敏的事,“偷窃的案子,剩下的那点钱就算了,你让得敏出来吧。”
肖队长惊讶:“得敏早上就放出来了,她没回家?"
他还跟所里的人打了招呼,除了不能出去,吃的喝的都跟他们食堂一样,没亏待过。
杜爷爷皱起眉。
他忽然想起来,他是不是说过让得敏不要回家的话?
他有些记不清了。
肖队长道:“你们等会,我去问问他们。”
肖队长去找了负责这事的人,很快,就有结果了。
他回来了。
“杜叔,他们说早上得敏在派出所门口晕倒了,后来咱们同志把人送到卫生所去了,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边。”肖队长说,“那个卫生所离这有三条街,要不你带你们过去吧。”
杜有军道:“虎山,我们自己过去就行,你好好上班。”
“好,有军哥,回头一块喝酒啊。”
“行,回头见。”"
杜有军除去坐火车的时间,能在家呆七天呢,现在父母没事,他也想着跟老朋们聚一聚。
卫生所。
杜得敏在这边打吊瓶。
医生一会说过度忧思,精神不振,一会又说营养不良。
本来医生是开了点药,准备让杜得回家去吃的。可杜得敏醒了后,躺在卫生所的病床上,望着屋顶,不说话也不走。
别人跟她说话,她跟没听到似。
医生一看这样,也不放心让她走,又加上送病人过来的那位男同志说要打点营养针,他就给开了。
杜爷爷跟杜有军找到这的时候,吊瓶已经打完一瓶了,第二瓶还剩一小半。
杜得敏难受,这会心里堵得慌。
不想跟人说话。
她什么都不想干,就想这样躺着。
她太委屈了。
她搬个家招谁惹谁了,就被派出所关起来,这抓错人了,家里人也不来帮她。还不管不问的,她真不明白大哥跟爸妈怎么这么狠的心。
这亲情难道是假的吗?
这些年来的关心是假的吗?
“杜得敏。
谁在喊她?
杜得敏缓缓转过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二哥?
爸?
杜得敏一下了就坐起来了,看到亲人了,这心里就更委屈了,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扭过头哭,“你们还来这里做什么,你们不是不管我了吗?”
杜爷爷叹气。
这孩子被她妈给惯坏了。
杜有军:“你少闹脾气,打完针跟我们回家。”
“我不回去,那不是我家!”杜得敏脑袋扭得更远了,故意不看二哥跟她爸。
杜有军见了,直接对杜爷爷道:“爸,我先送你回去。”
得敏还有得闹呢。
瞧她说话语气挺冲的,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杜爷爷听进去了,他往外走。
他的身子骨现在不如以前了,不能动气。
杜得敏还以为二哥说回去只是说说的,等没听到动静,她扭过头来的时候,二哥跟爸已经走了!
走了!
竟然就这么走了!
杜得敏原本的委屈全变成了怒火,他们不管她的死活,现在还好意思走!
她扯下针头,追了出去。
“二哥,爸,你们给我站住!”杜得敏气啊,“这事还没有说清楚呢,你们走什么!你们倒是说说,为什么不管我!我不是杜家人吗,我被人冤枉了,你们知不知道!”
她手上的针孔在流血。
卫生所的护士追了出来,拿棉花团按在杜得敏的手上,“你针还没打完呢。”
还把针下来了,这是干什么?
杜爷爷听到杜得敏的质问,慢慢回头:“那你是不是觉得你这婚离得对?离得好?”
“
你是不是觉得你妈的腰伤跟你没关系?”
“
你是不是觉得,家里所有人都欠你的?”
杜有军听出杜爷爷语气不对:“爸,你别管她,回头我跟她谈谈。”他一边劝,一边赶紧拿药出来,“爸,喝药。”
对!
杜得敏心是就是这么想的,她做得对。
“小郭现在成什么样了,我怎么就不能离婚了?我妈的腰伤是不是她自己摔的?我干什么了?”杜得敏声音越来越大,“我在派出所,你们一个个都不管我,不是欠我的吗?”
周围过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杜有军直接说道:“怎么欠了?爸妈这两天在医院,你不知道吗?妈是为你办离婚,在街道那边摔伤的吧,爸是被你气晕的,在医院抢救,这两件事没错吧。”
还委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