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修厂。
保卫科。
吴队长脸色很凝重,他在食堂找出了四个手上有伤的人,把四个人叫到这边查问了一下。
一个是被开水烫了一下,挑破了泡,包起来了。
还有一个干活的时候划伤了。
另外一个倒是有咬伤,只不过是狗咬的,还去厂卫生所打了针。
最后一个,手上的伤是个旧伤,早好了,留了疤。
都不是。
厂卫生所那边也没有进展,事情又卡住了。
天色渐渐暗了,吴队长又多派了几个人去女工宿舍附近巡逻,白天杜思苦指的那个发生事情的位置,以及“犯人’逃窜的方向,他们看得最紧。
总务。
七百多张报名表终于印完了。
打印机修过之后,很好用,就是打印到后面的纸张的时候,字迹开始变浅了。
“江哥,这打印机的墨可能不够用了,要是再用,得加墨,颜色会深一些。”杜思苦在总务办公室没找着墨。
“仓库有,明天我跟顾主任说一声。”
今天只能先将就着用了。
要是再不够,最后剩的一点得用手写了。
好在打印机还算争气,后的字迹虽然浅了,但还是坚持着把最后的那一点给打印完了。
最后几张实在是缺字的,他们拿笔自己添上去。
原印的原版就是手写的,字添上去也是一样的。
江同志把所有的报名表全部数了一遍,确定有八百张之后,然后按三个车间跟其他部门的分配好,用文件带装着,放到后面的木柜子里,锁上。
“咱们可以下班了。”
“太好了。”
杜思苦已经把报架上的报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有用的新闻已经记在脑子里了。
天黑了,江同志送杜思苦回女工宿舍。
杜思苦拿上之前小赖帮着挑了菜的碗,跟着一起往宿舍走。
昨天女工宿舍那边才出过事,有人送她过去还是安心一些。
一路顺利。
小江把杜思苦送到女工宿舍门口,亲眼看着宿管张阿姨开门,杜思苦走进宿舍里头,这才走。
小江住在男工宿舍那边。
男工宿舍是个旧楼,从这边走过去得十来分钟,而且那边的条件更艰苦一些。机修厂的男工本来就多一些,所以男工宿舍一个宿舍甚至有八人间,最多的还有十人间,就是上下铺的住着,里头摆几张放东西的旧桌椅,旧柜子,挤得很。
杜思苦今天回来得比昨天早,女工宿舍里头还没有熄灯。
不过也快了。
杜思苦跟宿管张阿姨打了招呼,正要往二楼走,被张阿姨叫住,“怎么才回来?”刚才那个是总务的小江,就是那这小伙子送杜思苦跟余凤敏过来挑宿舍的。
杜思苦:“总务那边要印报名表,顾主任就叫我留下帮忙。”
具体的没说。
这事情细说话就长了,这会可不早了。
杜思苦看到水房,想到了里头的炉子,“张阿姨,水房里还有热水吗?”
“有,壶里烧了热水,你拿盆子下来就能用。”张阿管对杜思苦印像好,愿意多帮帮忙。
杜思苦拿出手里包好的碗,“我这还有排骨,张阿姨,您炉子借我用用,等把排骨热了,咱们一人一块。”
“不用不用。”张阿姨摆手。
仔细一闻,确实能闻到肉香味,她很节俭,很少在食堂打肉。
平常她会自己买米,用水房的炉子烧火做饭,菜都是一些素菜,或者水煮菜,有时候也会腌一些咸菜。
“有三块呢!”杜思苦不由分说道,“就这么定了,我把饭在炉子上热一热。”碗不能放炉子上热,但是铝饭盒可以。
杜思苦说完就把碗放给张阿姨了,上去拿铝饭盒跟搪瓷盆了。
楼道间有个小灯,照着亮。
206宿舍。
杜思苦刚走进来,余凤敏就看到了,“思苦,晚上你都没来食堂吃饭,去哪了?"
余凤敏还去一车间找杜思苦了,说是有事请了假。
宿舍这边也没人。
杜思苦道:“这事等会再说,我帮你带了饭,有肉呢。”她拿了铝饭盒跟搪瓷盆,拉着余凤敏一起,“我要接热水,手不够用,你帮着拿饭盒,行吗?”
“行啊。”
有吃的,还有肉。
余凤敏肯定要去啊。
两人下了楼,到了水房,张阿姨已经把水壶拿下来了,还找出了自己的锅,“我这有锅,倒了冷水,等会把碗放上面,热一热就行。”
铝饭盒也能热饭菜,就是会把饭盒底烧黑。
“张阿姨,你人真是太好了。”杜思苦觉得宿舍张阿姨就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事做得不少。
张阿姨笑了,这一笑显得亲切了,不那么难以接近了。
余凤敏心里有些吃惊:乖乖,以前怎么没见杜思苦这么会交朋友。
还把宿舍最难搞的张阿姨给搞定了。
杜思苦去打热水了,水房有水龙头,热水跟凉水兑着用,不烫就行。
饭不多,一会就热好了。
上面有三个蒸排骨,下面还有萝卜炒肉,小赖还给打了饭。
余凤敏本来不饿的,闻着肉香跟饭香,肚子一下子叫了起来。
杜思苦把碗里的饭菜挑了一半出来,挑到铝饭盒里,三个排骨,铝饭盒这边有二个,碗里头一个,碗里头剩下的饭菜是给张阿姨的。
杜思苦道:“张阿姨,这饭打多了,给您留了一些,碗里是食堂的,干净的,您放心吃。”
“这孩子,我哪能要你的东西。”张阿姨不是贪嘴的人,虽然嘴巴里头已经在咽口水了,但是她真不饿。
就是,有些谗肉。
说起来,还是去年过年那会她吃了一次肉。
“这不是我花钱买的,是总务那边让我帮忙包了饭,我晚饭吃过了,这是给凤敏带的,她怕胖,吃不了这么多。”杜思苦让阿姨放心,又看看余凤敏,“对,对,我怕胖,不能吃多。”
就这么点饭,哪会长胖哟。
余凤敏心里嘀咕。
饭留下了。
杜思苦端着打了七分满温水的搪瓷盆上楼了。
余凤敏拿着林思苦那装着排骨的铝饭盒,盖没盖,边走边闻。
真香。
刚上楼,对门207的门就开了。
鸡窝头往外头望,好像是排骨的味道,使劲嗅两口,闻到就等于吃到了。
好像还有萝卜的味道。
萝卜炒肉,是今天晚上食堂的菜。
哪呢?
鸡窝四处看,这一看就跟刚上楼的四杜思苦四目相对了。
杜思苦手里端着一盆热水。
不是。
鸡窝头往后看,看到跟她对骂过的余凤敏了,更看到了余凤敏手里装着肉跟排骨的饭盒。
两块大排骨就那么放在上面。
鸡窝头巴巴的看着,然后凑上去,“同志,这么多肉你一个人吃不完吧。”
余凤敏把饭盒一盖,“这么点,当然能吃完!”
怕被抢,赶紧往宿舍走。
杜思苦刚把热水放下,就看到余凤敏进来后把宿舍门给反锁了。
杜思苦看余凤敏已经拿出筷子了,赶紧说道,“凤敏,排骨你跟秀红一人一块,剩下的饭跟肉是你的。”
都是室友,不好让袁秀红干看着。
袁秀红有些意外。
“你不吃?”可就剩两块排骨了。
“我晚上吃撑了,这会一点都不饿,你们分。”杜思苦道,“这可不是客气话,她拍了拍肚皮,“瞧瞧。”
小赖同志饭菜打得多,饱得很。
“秀红,你那这块小的给你,大的给欠。”余凤敏走到袁秀红床边,筷子夹着排骨,“这筷子是刚才分饭用的,是干净的,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袁秀红摇头。
可是,“我不用......”
一块大排骨塞到了袁秀红的嘴里,这话还没说完呢,肉已经在嘴里了。
沾了她口水的排骨,总不能再给别人吃吧。
袁秀红咬着排骨,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饭盒跟筷子,用筷子把排骨夹住,小口小口的吃。
余凤敏大口大口的啃。
杜思苦先去刷牙。
这会没熄灯,在屋里当着另外两个的面擦洗,不太方便。
她得想个办法搞个布票,扯几米布,做个帘子挂起来才行。
“秀红,咱们这边洗澡怎么办?”
“洗澡有澡堂子。”袁秀红说道。
澡堂子!
杜思苦突然想到:要是吴队长去澡堂子找后背受伤的人,那岂不是更快。
一楼,管宿休息室。
张阿姨看了碗里的肉看了好长时间,等碗不烫了,这才端起碗,慢慢的吃了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她吃饭。
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除了要钱,要粮票,要东西,几乎不会来机修厂找她。
她从那么点大的孩子,养到现在三十多岁,以前想着,儿子长大了日子好了。再后来,就是结婚了就好了。再之后,生了孩子就变好了。
没好。
哪样都没好,还是一样的好吃懒做。
张阿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点工资全贴补儿子一家了。
要不是还有这点钱,儿媳妇早就跑了。
张阿姨想着自己这一辈子,心里发酸。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铁路家属大院。
杜母回来得晚,晚饭没人做。
以前老四在的时候,一天三餐,都不用人说,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现在老四一走,杜母这两天又有事不在家,显得杜家天天冷锅冷灶,回来都没有热饭吃。
杜奶奶意见挺大。
杜母没回来的时候,她就跟下班回来的杜父提过这事,“彩月(杜母)是不是咱们有意见啊,这天天饭也不做,衣服也不洗,你自己瞧瞧,门口的脏衣服还堆在那呢。”
杜父顺势接话:“妈,估计还是钱的事闹的。”
他得从母亲这拿点钱去买酒,给老卫家还回去,于是站起来说,“妈,你有点事想跟您单独聊聊。”
坐在杜奶奶身边的小姑子杜得敏脸色微变。
本来她就是敏感的人,这会大哥撇开她单独跟妈进屋聊事,有什么话不能跟她说的?
当她是外人吗?
杜奶奶看到女儿脸色不好,又望了望杜父。
杜父道:“妈,是正经事。”
“那过来吧。”看来是大事,杜奶奶在大事上还是很拎得清的,她带着杜父去了她屋。
门一关。
杜父直接就说了,“妈,是老三工作的事,事情是这样的。”
在母亲面前,杜父什么都说了,酒犯嘴巴没管住,答应了老卫管卫家小儿子工作的事,还把铁路缺炉工的事说了。
他得补救。
既然喝了酒,那这酒还上,老卫小儿子工作的事,要是以后有合适的,他肯定帮。
但是这次老三工作的事不能再拖了。
再这么游手好闲下去,人该废了。
“妈,酒票您不用管,就是酒钱。”杜父话说一半。
他们两口子的钱都在杜奶奶手里。
得掏一些出来。
杜奶奶二话不说,从自个的小金库里掏了十块钱出来,“够了吧。”存折她是肯定不会给的。
杜母妹妹那家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大病可是个无底洞。
杜家家底薄,填不起。
杜父点头:“够了,不够我再找您要。”一瓶好酒,七八块钱就够了。
杜奶奶也有事要跟杜父商量:“得敏离婚这事你得上上心,趁早给办了,妇联那边我联系好了,可以开介绍信,说是小郭的问题。但是呢,得去医院开个证明。”
“为什么要去医院开证明?”杜父不明白。
杜奶奶道,“开个受伤的证明,你找找关系。”
杜父脸色变了,“妈,这事不行,小郭以前怎么对得敏的,怎么对咱们家的,咱们都知道。如今人家遭难了,咱们不帮忙也就罢了。您这开医院证明一开,不是落井下石吗,这可是把人逼到绝路上啊。”
“他都走了,”杜奶奶也不想这样,但是为了女儿没办法,“你说说,如果不是小郭的错,在这节骨眼上离婚,那外人怎么看得敏?”
女婿都发配到不知道哪个边角旮旯的农场去了,这个打人的证明信,碍不着什么事。
杜父坚决不同意,“妈,这事不行,您别办。得敏她离婚,不可能又想得利又要名声,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这捂着嘴,别人就不知道吗?”
妹妹是什么性格,杜父心里有数。
他又说道,“我家几个孩子读书都是小郭忙前忙后的,这事我记着呢。这事您要是硬帮着得敏,那明天等爸回来,我跟爸说去。”
杜爷爷是个正直的人,虽然平常有点爱帮别人,顾外人不顾家里人,但是在这大事大非上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杜父管不了杜奶奶,杜爷爷总管得了。
“你这孩子,怎么向着外人,跟你爸一样!”
“妈,做人得讲良心,你摸摸自己的胸口,小郭跟得敏结婚的这些年来,对咱们家不好吗?”杜父心挺凉的。
没想到他妈会这样。
小郭这次被发配走得太快了,要不然,他肯定还是要看一看的。
杜奶奶脸黑如锅底。
总归是亲妈,也不好气坏老人。
杜父叹气道:“妈,您啊就别这啊那的开什么证明了,就说是感情不和,分了算了。得敏以后在这边住着,周围都最邻居,谁不知道谁啊。”
何必找那么些借口呢。
外头。
杜得敏看到杜母回了,脸一扭,不搭理。
杜母瞧见了,也没跟小姑子搭话。
她扭头跟身后的于月莺说,“这是我小姑子,你就喊她表姑吧。”小姑子就是日子过得太顺了,嫁人这么些年,性子还是跟做姑娘时一样,受不得气。
文秀在小姑子身边,看到杜母,喊道:“舅妈。”
“还是文秀乖。”
杜母说笑了一句,让于月莺在桌边等一会,她自己去杜奶奶的屋了。
这会老太太肯定在家。
不在外头,那就一定在屋里。
“妈。”杜母在门口喊了一声。
杜父拉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十块钱,给杜母晃了一眼。
就十块钱,还得瑟。
杜母横他一眼,往屋里走,“妈,我有事跟你说。”
杜奶奶脸色很难看,看到杜母,脸色就更难看了,“拿钱的事您就不用想了。
杜母把门顺手关上:“妈,您还真猜对了,我就是过来拿回我的钱的。我妹妹跟妹夫刚才坐火车回老家去了。这人走了,病也不冶了,这钱您总该还我了吧。”
人走了?
这么快,杜奶奶有些不信,“真走了?”还是说这是骗她老人家的。
等把钱给了到时候又回来了。
“不信您去医院看。”
杜奶奶:“不在医院,那在别处,等钱到你手上,又去医院了,我也不知道啊。”
杜母:“反正他们走了,这事我没必要骗您,两过天您就知道,到时候您可别赖着不给。”
杜奶奶:“那就过两天再说。”
杜母就知道这钱没这么容易要到。
等着吧。
等过些天老四办嫁妆,不信这老太太还死抠着不给。
杜母伸手:“我妹子突然回去,我也来不及买东西送,就把咱们家这几天的菜钱给了出去。现在我手上没钱了,您要是给钱呢,我就明天去菜市场买点菜,要是不给呢,那明天公公回来咱们就去食堂吃。”
又来要钱。
杜奶奶手上的一点钱都要被掏完了。
“拿去!”杜奶奶没好气,“明天称点肉,熬点粥。”杜爷爷年纪大,年齿掉了几颗,肉咬得费劲,还是喝肉粥更舒服一些。
杜母:“哪有肉票,都借了几家了您知道吗?”
小姑子回来称了一回,她妹子一家过来,又称了一回。
两次都是借的肉票。
“妈,您跟邻居关系好,您去借肉票吧,明天早上我去派出所办点事。”杜母拿了菜钱就往外走。
本来说下午去派出所的,被耽误了。
明天一定得去。
杜母跟月莺从火车站回来,没吃东西,她准备把中午打的饭菜(送医院没人又拿回来的)拿出来热一热,结果进了厨房一瞧,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
谁吃的?
“我那肉骨头汤呢,谁喝了!是装在饭盒里的,又不放在盘子里的,吃东西也不说一声。”杜母大声嚷着。
外头。
小姑子气得发抖。
她站起来冲了进来,“我吃的,怎么了,连口肉汤都不能喝了?”
喝了点肉汤就该死吗。
小姑子喊完就哭起来了。
杜母:“那是我给我妹夫打的病号饭,你不知道啊?问都不问一声就喝了,家里的东西写你名字了?”
冶不了老的还整不了小的吗?
钱没拿回来,杜母心里也窝火呢。
不吵一架,这个家都没她站的地了。
“妈!
”
“大哥!”
隔壁。
刘芸望着杜家的方向,那边可真够热闹的,刚才是吵架声,这会是哭声。
她想去看看。
被老沈拉住了:“你就别操别人家那干心了,咱们家沈洋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一个大男人,回晚点怎么了,这快农忙了,粮食局不是有收粮任务吗?
“我去他那屋看看。”刘芸往沈洋的婚房走。
“上锁了。”老说。
“我有钥匙。”刘芸悄悄备了一把,以前那何的还在的时候,刘芸没少去他们屋里,屋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她都知道。
一打开门。
不好。
刘芸脸色不妙了,屋里的东西跟她早上看到的不一样。
她赶紧进屋,把衣柜门打开,衣服少了一半,被褥也被带走了两床。
沈洋把东西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