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一哭, 丹卿也跟着哭了起来,康熙见状只能好声好气的劝,本想寻苏麻喇姑帮忙,可一转头,却见苏麻喇姑竟然也在抹眼泪。
这下可好,慈宁宫里眼看着就要发大水了,康熙只能赶紧说起要将奉慈殿给丹卿的事,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可谁知太皇太后闻言愈发将丹卿搂紧,瞪着康熙道:“好好好,那害人的刁奴你不处置,却来叫我的嘎珞搬走,你就是这么当阿玛的?!”
康熙也是无辜:“祖母,您能不能讲讲道理?是丹卿说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屋子,我才选了奉慈殿给她,再说了,也不是就叫她搬出去,只是修好了给她留着而已。”
太皇太后兀自瞪着康熙。
“而且那奶娘朕刚带丹卿去亲自问过了,自是不会留她性命,只不过她身上还有些事情没查清楚,还得再问问看,"
康熙继续解释,“有人将手伸进了寿安宫,不止是要谋害阿哥公主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万幸,天花一旦传开,整个紫禁城甚至整个京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遇害,此时我绝不姑息,但凡查出有关之人,全都会一并处置!”
康熙考虑的自然要比丹卿多很多,这也就意味着,会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的,远不止奶娘一人。
丹卿听着康熙的意思,这奶娘背后还有他人指使,可若叫她来想是谁,却又是实在猜不出。
她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公主而已,她死了会对谁有好处呢?
别说她,就算是胤祺这个阿哥死了,也只会对皇太后打击很大,而皇太后本身并不牵涉朝局,亦是不该成为目标的。
至于他们的生母宜妃和郭贵人,她们都另有幼子,所以这场谋杀,也不会是针对她们。
丹卿想不通,只觉得身在迷雾之间,伸手不见五指。
康熙和太皇太后此时却是转了话题,又说起给丹卿寻的那两个伴读来。
太皇太后听了人选后,沉吟了片刻,便将丹卿推起来,让她出去点些爱吃的,等会儿阿哥公主们都要来慈宁宫一起用膳。
丹卿知道这是故意支开她,但也只能听话离去,等她走后,太皇太后方才问道:
“你选这么两个人跟在嘎珞身边,难道是??”
丹卿一心觉得她定是要抚蒙的,所以自然不会多想,可太皇太后却察觉出不对劲来。
孙天策是汉军之后,富尔敦是明珠之孙,这两个看似身份并不算特别贵重,背后却都有着各自支持的势力,若公主不需要抚蒙,那他们可都是不错的额驸人选。
康熙将这么两个人安排在丹卿身边,叫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实在是让人难免不多心啊。
说起来,胤?的伴读里还有个佟佳氏的舜安颜,这一屋子不像是在上课,倒像是在给丹卿选额驸。
“祖母也觉得他们不错?”
说起这个,康熙来了精神,“孙儿想着虽然满蒙联姻是旧例,但也不是每个公主都得去蒙古,总也得安抚一下汉人和八旗勋贵不是?如今大公主二公主都定了去处,三公主尚无定论,更何况丹卿呢,所以先叫他们进来看看,行不行,过几年便知道了。
人都是偏心的,帝王也一样。
康熙喜欢丹卿,自然舍不得她离开自己,就算丹卿去了蒙古他也能护得住她一生平顺,但总不及就在眼皮子底下来的安心。
如今他正值壮年不愁儿女,下面已经有了五公主,更何况有大公主的先例,宗室女也可以抚蒙,未必就非得丹卿去。
当然,这些话康熙自然不会往外说,一切都等丹卿长起来再谈,也来得及。
不过这好女婿的人选嘛,自然要放在眼前看着才靠谱,让他们互相比着,也叫丹卿与他们相处着,总能选出一个更合适的来。
丹卿不知道自己已经偏离了预定的去草原这条路,她如今满脑子都是如何能叫康熙改变心意,别把未来的毓庆宫给了她。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单独一人不能成军,也太过显眼,倒不如拉上三个姐姐一起想想办法。
她们也是公主,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若是能成,大家就能像阿哥们都去南三所那般,也搬到一起去住,不是更好吗?
于是用过膳之后,丹卿便将姐姐们都拉到暖阁里,将此事说了。
当然,她没说康熙单独给她奉慈殿的事情,只说求了康熙让她们能出去住,但得她们自己选个合适的地方。
反正大不了等选好了她再去求康熙答应,康熙总不会有空跑来拆穿她。
大公主早就受不了那跟佛堂挨着的逼仄的西三所,二公主虽然住在荣妃的钟粹宫,但那里还住了好些个贵人常在之类的低品阶庶妃,总是有些不方便的。
三公主更别说了,布贵人自己住的就拥挤,还得给三公主隔出来一处,屋里都快落不下脚了。
姐妹四个合在一处仔细研究,最终选出两个地方来。
一个是御花园东侧的北五所,那里是现成的几个院子,以前选秀的时候曾经让秀女们住过,如今却是空着,她们一人一个院子是足够的。
另一个则是御花园西侧的漱芳斋一带。
这里是原是几处阁子聚在一处,虽然不像北五所有各自单独的院子,但圈在一起也算宽敞,而且离慈宁宫也更近些。
选定后,公主们便去找太皇太后拿主意。
太皇太后倒是看着哪儿都好,也不给主意,又叫她们自己去问康熙。
康熙难得被几个闺女团团围住,倒是受用,只是瞪了丹卿一眼。
这丫头当真奸猾,不想自己去住奉慈殿,就拉了姐姐们来一起选地方,倒是叫他不好勉强了。
不过既然要给,康熙也不吝啬,只说叫她们得空自己去实地瞧瞧,莫要纸上谈兵才好。
公主们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乎便结伴而行,离了慈宁宫去看新居。
两处都看过之后,公主们倒是十分有默契的都选了芳斋这一处。
虽然这里比不上北五所大,但阁子修缮的却更好,只需要将外侧的围墙封上,便自成一处小天地。
每个阁子都是独门独户,阁子间宽敞,又是现成的小花园,若是仔细打理好,远比北五所那一个个幽森的小院子强得多。
这或许就是阿哥跟公主的不同了。
当初修缮南三所的时候,康熙特意叫人将每个院子都分开,因为阿哥们要在这里住到出宫建府,他们的侍妾格格甚至福晋侧福晋,都得一并住着,不分开实在是不方便;
而公主们则不同,她们在出宫成婚之前都是独自一个人,有没有单独的小院子并不打紧,都圈在一处敞亮着才更舒坦。
对于公主们的选择,康熙并没有什么意见,当即便叫内务府按照公主们的要求开始修缮。
一场紧张的封宫过后,公主们修建新居变成了宫里难得的消遣,就连各宫的娘娘们都帮着出谋划策,各色奇花异草家居摆设都往新宫里送,难得一派后宫祥和的景象,叫康熙甚是满意,给出的赏赐自是更多了。
与此同时,康熙也没停下追查,从那奶娘开始,一路查到了与她通消息的宫人,再到她的丈夫以及母族,皆受牵连。
这一场天花案,获罪者众多,但其中却并无身居高位之人,似乎追查到底也不过是奶娘一家的报复,然而在这些涉案之人或处死或流放后不久,索额图因御前失仪被夺了官位,连带着常泰都被降了职,暂时困在家中。
这些消息丹卿还是从富尔敦嘴里知道的。
再说上书房重新开课后,孙天阙和富尔敦都奉旨进宫给丹卿伴读。
孙天阙倒是与初见时没什么分别,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却总是很有眼力见儿的帮丹卿拿书、研墨,还会在丹卿偶尔走神了的时候偷偷提醒她,以免她被张英给逮个正着。
富尔敦却是跟那日在赫舍里国公府时看着不太一样了。
也不知是不是纳兰性德真的严加管教过,富尔敦明显老实了不少,身上那股子骄纵跋扈之气没了,但却依旧活泼,像一只活力满满的小狗儿一样。
刚来那日,他给丹卿带了一盒兔子形状的酥饼,丹卿收了,却不敢乱吃,瞧见孙天阙时不时的盯着看,以为他喜欢,就顺手给了他。
谁知正好让富尔敦给瞧见了,冲上来就要打孙天阙。
孙天阙竟也不躲,当真让富尔敦给抢了一拳,丹卿当场就炸了毛,操起书就往富尔敦脑袋上,富尔敦自是不敢还手,但嘴里却也不肯服软,连嚷带吼的,气得丹卿追着他打。
胤?惊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上去拦。
他拦腰将丹卿死死抱住不让她再去追,他的伴读巴尔图则是去挡着富尔敦。
可巴尔图身体弱,被富尔敦一撞就飞了出去,丹卿见状更恼火,用力挣扎之下胤?竟是也控制不住她,眼看着她冲出去一头将富尔敦给撞倒在了地上。
听到动静跑进来的张英:………………
从胤?开蒙起张英就入了上书房,也算是教学经验丰富,可如今这场面还真就是第一次见到。
这少年人性子不定,偶有冲突也是正常,但这里毕竟是上书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何至于动手打架?
更何况,动手的还是个公主!
天老爷,这追着将那比她大上一大圈的伴读撞飞的了,竟然是皇上口中大病初愈身体虚弱需要重点保护的四公主,皇上,您交代的时候真的不会心虚吗?
张英站在门口怀疑人生,孙天阙却是反应最快的,疾步上前将丹卿给扶了起来,顺手将她撞歪了的辫子摆正,又将掉了一半的绒花插了回去。
“这里桌椅多,人也多,公主走路要当心脚下,"
孙天阙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刚刚若不是富尔敦反应快,您怕是要摔伤了。”
AIDED ......
富尔敦:…………………
JALZA: ......
3K: ......
上书房内一片寂静,没人能第一时间接上孙天阙的戏。
刚刚一直趴在桌上睡觉此时才惊醒的舜安颜揉了揉眼睛,懵懵的说道:“啊,四公主差点摔了?我就说这地上太凉,该叫他们铺个厚毯子的。”
K: ......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有,那地上还躺着个巴尔图呢,你们就没有人解释一下吗?
张英当真是修养极好的,才能在这一片混乱中强压下情绪没有发火,不过转身就去了乾清宫,当面向康熙狠狠告了一状。
康熙心虚的打哈哈:“哎呀,既然朕将他们交给你了,你该怎么管就怎么管呗。”
张英是不想管吗?
他是不知道该怎么管!
这若是个阿哥,哪怕是太子,他也敢好生教训一二,可偏偏闹事的是个小公主,他能怎么办?
就算她刚刚看起来能顶翻一头牛,可也是才刚刚大病初愈的小姑娘,万一他话说中了,给说哭了说晕了,他如何赔得起!
张英只觉得十分无力,康熙却给他出馊主意:“朕知道你舍不得管那丫头,所以朕不是给她配了伴读吗?她敢胡闹,你就打她的伴读,定然能制得住她。
张英:…………………
他教书育人多年,素来看不上那些不敢管学生,就拿他们的伴读小厮出气的先生,这自己犯错就该自己受罚,如何能让他人代替?
前些时日他刚为着儿子替太子受罚的事情跟康熙闹了一场,硬是将儿子要回了家去,从此再不必进宫伴读,若是如今他因四公主犯错而责罚她的伴读,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皇上这分明就是记恨他要回儿子的事,故意挖坑等着他往下跳呢!
小心眼,实在是太过小心眼!
张英暗中腹诽,却也无计可施。
之前他一直觉得教公主不是什么麻烦事,毕竟公主又不像阿哥需要学的多好,只要肯乖乖听课,能明白书中的道理,便够了。
可如今才明白,当初他实在是太过天真。
公主犯错,罚也罚不得,不罚只恐失了师傅威严,以后更不好管教其他人,着实是进退两难啊!
康熙看着张英为难的脸都皱皱了,心里乐开了花。
叫他之前之乎者也的念了一大堆,逼着他送走了张廷玉,如今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公平得很。
反正主意他已经给出了,至于张英为不为难,就跟他无关了。
正说着,丹卿蹦蹦?的走了进来了。
看到张英也在,她还是有些心虚的,乖乖的站在了康熙身边。
康熙摸了摸她刚收拾整齐的头发,赞许道:“听说你今儿干翻了富尔敦?不错不错,看起来身体果然是大好了!"
张英:......不是,这对吗?
溺爱如刀啊皇上!
而且,这是公主,公主!
您还记得这是个闺女吗?
康熙闹够了,还是得尊重一下张英,又问道:“知道今天做错什么了吗?”
张英竖起耳朵听。
丹卿点头:“知道的,我不应该在上书房胡闹,下次他再敢惹事,我就把他叫到外面去打!”
康熙欣慰:“然也!”
张英:......不想干了行不行………………
其实也不是康熙不想管闺女,实在是因为他觉得美女如今敢打架的样子十分稀罕。
他自问从在御花园里“捡”到丹卿后,对她就是旁的公主没有的宠爱。
他给了她最好的去处,金银珠宝各色奇珍毫不吝啬的往她屋子送,更是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哪次出门都未曾落下过。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像抱丹卿这般抱过其他孩子,即便是从小就养在身边的胤?,也因为太子要庄重,很少会孩子气的同他撒娇,所以对他而言,丹卿这个小闺女,早就是不一样的疼爱了。
可即便如此,丹卿却好像依旧活的小心翼翼。
被郭贵人扫地出门,她默默难过,被大公主欺负,也是她先退让;
中了毒得了天花,她明明早已察觉其中有阴谋,可见他不想说,却也只是将委屈生生咽下去,不见她抗争半句。
平日里的笑闹撒娇仿佛只是她的外衫,用来掩饰自己的无助和惊慌,唯一一次见她发难,就是在五台山上被胤祺的奶娘冤枉欺负,硬顶皇太后那回,可也是因为这件事,叫她又险些丧了命。
康熙什么都知道,也比谁都心疼。
他最怕的就是丹卿因为这件事更加封闭自己,更不敢恣意张扬。
他知道自己给丹卿再多的宠爱也未必管用,所以他才会带她去直面真相,答应她想要独立的请求,任由她在他的紫禁城里划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给她原本只属于阿哥们的特权,他想让她明白,她是他心爱的小公主,她可以任性纵情,可以活的潇洒肆意,可以不必总是为了旁人委屈自己。
原以为这得是长久之功,可没想到今日卿竟然当真胆子大了起来,终于有了些许“恃宠而骄”的风范了。
这叫康熙如何不惊喜,又如何会去怪她?
所以,不管张英再怎么使眼色,康熙都只当看不见,哄着夸着叫丹卿忍不住脸红,不好意思的逃跑了。
“皇上,您对四公主是不是有点??”
太过纵容了?
张英忍不住问道。
康熙轻笑:“爱卿啊,你是不是没闺女?”
张英:......?
好好说话呢,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你若是也有个像四公主这般的小女儿,就能明白朕如今的心情了,”
康熙也不知是炫耀还是感慨,“瞧着她敢揍那些臭小子,朕心情好得很,就不跟你计较了,来来来,你不是喜欢晋韵么,朕刚得了几幅碑帖,便赐给你了。”
张英:………………君子,自然不能,辜负君恩。
白给的不要白不要!
康熙的“贿赂”张英收了,康熙的“建议”张英也听进去了。
他本也不是心慈手软舍不得惩罚孩子的人,便是聪明懂事如张廷玉,懈怠淘气之时也没少跪过祠堂,不过他秉承的教育理念一直都是有错当罚,没错也绝不冤枉,所以他绝不会用丹卿的错去惩罚伴读们,但他可以??
找富尔敦和孙天阙的茬儿。
张英刁钻起来,两个半大小子如何能是对手,任由富尔敦再不忿,孙天再无辜,依旧能被他抓到各自小尾巴,便是不打不骂,只是罚抄写就足够这两个小子喝一壶。
连续三日抄到半夜,富尔敦和孙天阙正式休战,开始学会互帮互助,一致对“外”了。
这也是帮了丹卿的大忙,她也不想整天忙着调解两个小伙伴,于是她又一次送了一盒点心给张英,表达感激。
张英觉得,在不打架的时候,四公主还是十分可爱的,他不客气的收下,回头就将一本亲手誊抄的《墨子》送给了丹卿,叫她平日里可以多读一读。
对于张英这种“恩将仇报”的行为,丹卿忍不住私下跟小伙伴们吐槽,孙天阙暗暗留心,想着回去先读通了好说给丹卿听,而富尔敦则是说起一些他听说的朝中事,当乐子哄丹卿一笑。
于是便说到了索额图风光了大半辈子,却因为“御前失仪”而被罢官的事。
丹卿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么离谱的罢官理由,明摆着就是发生了什么不可以放在台面上说的事情,康熙才会随便找了个借口惩罚索额图。
这就让她想到天花的事情了。
之前丹卿一直没想通那奶娘背后会有什么人指使,因为她觉得自己未曾得罪过什么厉害的人物,可若是索额图,突然好像就说得通了。
那日在国公府,她的确是没给赫舍里氏颜面,胤?醉酒留宿宫外被康熙责罚,多少也有她的原因,可就她后来也为胤?求了情,胤?与她也没有因此产生隔阂,索额图至于想要她的命吗?
就算她不肯站队,但只要她还活着,总还是能帮着胤?一些的,难不成她死了就对胤?有好处?
丹卿想不通,故而夜里也辗转难眠。
待夜深之时,突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守夜的禾苗点了灯过去看,却是胤?。
上一次胤?这般深夜里偷偷来看她还是她中毒的时候,那时康熙不让他们太过亲近,胤?只能偷偷来探望。
而如今,康熙似乎已经不怎么管他们了,胤?也经常寻她一起用膳,又为何偏要深夜而来?
“二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丹卿坐起来,裹着被子问道。
胤?叫禾苗出去守着,自己提着灯走到丹卿床边。
待他走近了,丹卿才发现他双目红肿,似乎刚刚大哭过一场。
“到底是怎么了,汗阿玛说你了?”
胤?这神情不正常,丹卿也有点着急。
胤?摇了摇头,伸手想要摸摸丹卿的脸,却又突然缩了回去。
丹卿眼尖,瞧着不对劲拉住了他的手,果然指节处一片干涸的血色,竟是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