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织在辛松岚家里坐了很久,辛松岚将故事完全讲完之后,程织还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
“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是蔡花一个人能做成的,其它人呢?抓到了吗?”程织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指甲将掌心指出痕迹。
被辛松岚喊了好几声,才勉强回神。
“还在调查中,不过剩下的事情,警局应该不会向外通报了。”这种事情只会越查越黑暗,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警局也会越来越小心,不会让消息继续外传。
“警局正和市妇联办公室沟通,想办法安置这些人。”辛松岚轻拍着程织的手背,安抚着程织的情绪。
辛松岚一直觉得程织是个情绪稳定的人,第一次直面这样的程织,有些无措,但更多的是担心。
“我没事儿,我没事儿,我就是太生气了。”怒意短暂过去,程织恢复冷静,但荒谬感依旧留在心中。
依照方才辛松岚所说的话,蔡花从解放之后,就没有走过正道。
蔡花是个孤儿,五六岁就被胡同的老鸨捡了回去,自小在胡同内长大,老鸨看她机灵会来事儿,想着以后就算是长得不行,带在自己身边,也算是给自己培养的接班人。
蔡花也着实没有辜负老鸨的期望,越长越水灵,并且将胡同里七七八八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老鸨自然也更用心培养她。
蔡花是不愿意被解放的,但解放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蔡花没有办法,只好另寻出路,所以她给自己找了个丈夫,实际上是个和自己臭味相投的人。
起初的时候,蔡花其实也没想做什么,只是觉得从胡同出来后,日子还没有以前好过,所以逐渐动了歪心思,慢慢地蔡花联系上以前胡同里的人。
这些人有些一心摆脱以前的生活,也有些人和蔡花有着一样的想法。
她们在明面上虽然没有什么交集,但私底下依旧来往不断,经过多年的发展,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窝点中,思绪最清楚的那位女同志,是乡下姑娘,因为自小长得好,年幼的时候就被家里定了娃娃亲。
只是后来娃娃亲的对象搬家,从乡下搬到了城里,两人隔着多年不见,本来觉得这桩娃娃亲就算了。
结果没想到姑娘家里突然出了事情,姑娘亲爹上山的时候摔了一跤,不小磕到了头,一命呜呼,亲哥是个利欲熏心的人,眼看着姑娘快要到出嫁的年龄,放出话来,不管男方品性如何,只要彩礼出的足够高,那就能让自己妹妹嫁过去。
姑娘的亲妈护不住姑娘,想起多年前的一桩娃娃亲,求着大队长给开了证明,姑娘一个人来了城里寻亲。
城里太大了,姑娘也没有娃娃亲对象的具体住址,只能慢慢打听,吃饭的时候守着各个工厂或者是国营饭店的后门,从里面找点吃的。
睡觉的时候就在公园或者桥洞底下。
眼看着日子就要过不下去的时候,遇到了蔡花的儿子,蔡花儿子长了一张最能骗人的脸,又主动向姑娘散发了善意,姑娘本来就是走投无路,轻易相信了对方。
最后被蔡花儿子弄到了那个窝点。
好在警局的人来的及时,她到窝点的时间还不长,被警察救了出来。
“时东也向蔡花买过这东西,被警局的人叫走询问了。”辛松岚重点关注着时东的动静,还专门告知程织。
程织点点头,怀着稍显沉重的心情回家,顾一舟正和顾一盛在一起包饺子。
看到程织进来,顾一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程织的心情,他动动嘴,最终只是平静地将一杯温热的水放在程织面前。
“包饺子啊?”一杯水去了一半,程织终于从情绪中走出来,看向桌案上的面粉,“我来擀皮,我擀皮特别快。”
程织洗手,动作利索地开始干活,“接下来估计有得忙了,下班时间估计会晚一点。”
“好。”顾一舟没有多问,依旧轻声回答。
一直到晚间躺在床上,顾一舟才倾身微微抱住程织,“为什么不开心?”
程织一直保持着沉默,就在顾一舟以为程织不会回答的时候,程织开口了,“就是觉得这些事情实在是太恶心了。”
这种恶心感在辛松岚告诉她查出来那个窝点之后,就一直藏在程织心中挥之不去。
程织之所以在辛松岚讲故事的时候,会突然间变得那么激动,也是因为想起了弹幕中自己的下场。
虽然才半年多的时间,但杨青衡在程织的记忆中其实已经逐渐淡化了,不过在听辛松岚讲故事的时候,杨青衡的那张脸又突然清晰起来。
但也不仅仅是杨青衡,似乎是不同人的不同碎片,这些人总是道貌岸然的,说话的时候仿佛永远有理有据,永远占据在最高的位置,但却人面兽心。
不管是杨青衡,还是之前的二大爷,包括之前医院见的边青丈夫李强,乃至大院里的时东,全都是明明白白披着人的畜生,只是有些人藏得深,藏得浅。
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女同志从来跟他们都不是平等的。
时东一方面攀龙附凤找上柳青,一方面又和秋月纠缠不清。
二大爷一方面看起来公正讲理,实际上是贪污出轨样样精通。
这些事情,让程织恶心至极。
顾一舟轻轻拍着程织,他言语苍白此时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来安慰程织,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程织,他在程织身边,他会陪着程织。
窗帘拉下来,房间里黑漆漆的,但程织已经习惯了这种黑暗,反而能够看清顾一舟的神情。
她歪歪头,靠在了顾一舟的肩膀上,微小的种子在程织的心中发芽。
第二天一早,程织依旧照常起床上班,看不出半点不对劲。
顾一舟也一如既往,仿佛两人都已经不记得昨晚的事情。
到了街道办之后,街道办的忙碌如同程织想象的一样,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交杂。
程织和胡秀秀被分成了一组,她们要去福利院看看那些被警察解救出来的妇女同志们。
这些人还需要经过漫长的治疗,警局暂时将人安置在了福利院,但并不是长久之计,街道办这次过来,不仅是帮着安抚和统计,也是为这些人寻找新的出路。
依照警局的问话显示,这批被救出来的女同志,有些人已经被关了十年了,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要遗忘,更遑论想起自己来自哪里。
况且依照现在的情况看,基本上也回不去。
程织最先接触到的,依旧是那个十七岁的女同志。
对方看到程织几个人过来,显得十分好奇。
警局的女同志稀少,不可能全都分来福利院照顾她们,因此这两天这些人接触的都是女护士和男性的警察同志。
“姐姐,怎么才能在街道办工作?”这是对方在确认了程织的身份后,对程织说得第一句话。
在程织几个人来之前,这位女同志也将同样的问题问了照顾她们的护士。
护士给出的答案大同小异,她们大部分都是从中专毕业分配到医院上班的。
而想要上中专,就需要先读完小学和初中。
她只读了三年小学,而且已经十七岁了,不可能再去上学,因此当护士看起来已经不太可能。
所以重新将希望寄托于程织这里,她已经不可能回家了,回家等着她的,有可能就是生不如死。
因此她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在城市扎根,为自己找到一个工作,成为自己扎根的资本。
“街道办缺人的时候会发招工通知,看到通知并且条件符合的人,都可以去参加考试,择优录取。”
这是程织给出的答案,但是却将少女仅剩的一点气势全都打破了。
在程织来之前,少女已经围着问过了,城市里招工大部分都只要城里户口的,少女越问越觉得自己留在城里的希望渺茫。
一时间也不说话了,只低头玩着自己衣服上的扣子。
程织没时间过多安慰少女,她要了解这些人的整体情况,才能更好地为这些人安排出路。
这些人中,已经差不多完全忘记到底是谁的,有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还怀着孕。
有十二个人,说话的时候,条理是清楚的,但是语速很慢,问起以前的事情,总是避而不答或者躲躲闪闪,并不愿意提起过去。
剩下十几个人,倒是会说起自己的以前和过去,但是也都表达了,自己不想要回去的念头。
毕竟回去之后的处境,谁也说不清楚,还不如安安静静在这里。
而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小学学历,或者是不识字的文盲,再加上有些人条理困难,一时间并不能安排什么工作。
“我们只能尽可能和工厂那边多沟通,希望工厂能给出几个名额,让那些正常年轻的人去工厂工作,剩下的人只能一点点安排。”胡秀秀将最后的名单情况统计之后,对未来情况的预估并不乐观。
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三十个人,这些人不可能一直留在福利院里,毕竟他们安排能力有限,其中至少有一半都要在调查清楚之后,回到原籍,或者是去乡下插队。
程织从福利院回到街道办之后,去找了街道办的主任,提起帮这些人扫盲的想法。
“虽然是个好想法,但你也要清楚,等扫盲课程结束,我们也不一定能给这些人安排合适的岗位。”
城里的招工指标年年紧缩,知青下乡的人数一年比一年,扫盲班年年都办,但大部分上课的学员都变成了职工家属。
“主任,去年开会说要落实城市绿化的事情,还没有推进吗?”程织也知道扫盲班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她询问主任有关扫盲班的问题,也只是因为时不时想起在福利院的时候,少女的那双眼睛。
“各个街道办都将方案交了上去,但暂时还在开会讨论中。”主任没有同程织说得太明白。
但大致情况也是清楚的,京市这么多行政区域板块,每个区之间都有不同的想法,而且城市绿化是个大工程,领导也要一再斟酌,到底怎么才能将投资回报比到最大。
“你和胡秀秀这些日子,就重点联系一下制衣厂,纺织厂,看看他们厂子能不能?出一点零活出来,优先供给福利院那边,也算是一条暂时的出路。”
程织答应下来,但她在去制衣厂和纺织厂的空档中,又去了一次食品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