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啊?”老太太看出程织的意思,但又摇头,“我不告诉你。”
老太太的脾气一阵儿一阵儿的,但打定主意不说的事情,程织也不可能让老太太张口。
不过边振作起来之后,倒是有一种雷厉风行的样子。
她通知了医院的革委会办公室,告诉革委会的人,她的婆婆大搞封建迷信,不仅平常满嘴胡言乱语,家里还供奉着佛像。
不仅如此,边青还似有若无地表达,李强家住的那块地方,以前曾经是个寺庙,当地人都说当时那个庙里,香火旺盛,连佛祖都是用金身塑造的。
后来寺庙被毁,李家人本来已经准备逃走,但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并且边青一再强调,自己婆婆对于家里那个佛像十分看重,每天至少有半个小时,都要对着那个佛像许愿,并且放佛像的房间,从来不允许她进入。
革委会的人就像是闻到了血的狼,很快就用借口将边青的婆婆扣押起来,而后去家里搜索佛像。
边青依旧住在医院,同李强提出离婚,李强不愿意。
但是边青的态度却很坚决,如果李强不同意,那她就登报宣传李强一家做的事情,最终李强还是没能犟过边青,迫不得已同意离婚,离开了医院。
“这下真的是无家可归了。”边青抱着孩子喃喃自语,她本来就是逃荒的,现在李家也彻底和她没关系了,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怕什么,跟我住。”一向说自己耳朵不好使的老太太,突然接了这么一句。
“正好你无家可归,我家也没人,我们凑活凑活得了。”老太太突然来了精神,从床上慢吞吞坐起来,“你回家给我做个伴,我们再去找找街道,总能解决你的户口和粮食,到时候我们仨就相依为命。”
程织和胡秀秀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老太太这么说。
老太太也知道两人肯定是听到了,看了两人一眼,“等边青出院的时候,我就出院,以后边青照顾我,你们街道办也能省点心。”
胡秀秀不同意,老太太年纪大了,认识边青才这么两天的功夫,就让边青住到自己家里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但老太太也根本不听胡秀秀的,胡秀秀说话她就假装睡觉,要不然就是装聋。
而警局和革委会的行动也都十分迅速,边青出院准备同李强办离婚手续那天,警局正式扣押了李强。
因为李强参与了人口买卖。
程织之前的怀疑没有错,李强和边的婆婆确实在市郊的医院提前准备好了一个男孩,只等着边青生产。
如果边青到时候生出来的是男孩,那么皆大欢喜,预备的这个男孩就可以不用,转手卖给别人。
但如果边青到时候生出来的是女孩,那么这个准备好的男孩将会替换掉边的女孩,由边抚养长大。
至于边的亲生孩子,则会交给市郊医院的人,由医院那边的人处理。
不仅市郊医院的护士和医生涉及到案件中,边青婆婆经常找的那位卖转胎药的高人,也是人贩子的一个环节。
李强母子两个最终锒铛入狱。
边青出院那天是冬日的一个晴天,街道办到底是同意了老太太的要求,让边青和老太太同住,并且答应帮边留意工作。
只是如今的工作暂时不好安排,但街道办一旦有零活的时候,会优先安排边青上纲。
程织和胡秀秀也终于不用再日日去医院报道,回归了正常的工作岗位。
“做的不错。”主任对程织点了点头,将程织叫到自己跟前。
但是尚未来得及说话,办公室的门便被敲响。
“请问程织同志是咱们街道办的人吗?”敲门的人穿着警服,警徽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熠熠生辉。
“程织同志,多谢你帮助我们局破获了大案。”警察同志将定制好的锦旗送到程织手中。
程织在众人的鼓掌声中,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锦旗,才终于有了实感。
市郊医院涉事医生护士已经全部都抓捕归案,人贩子的窝点少了一个,并且破获的速度很快,警局也受到了市里的表扬。
而程织身为提供线索,帮助她人的人,也受到了警局的表彰。
警局的人这次过来,不仅带来了锦旗,还有工业券和一个暖水瓶,这些东西不仅是奖励更是一种荣誉。
一整天程织都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没想到警局竟然会这么大张旗鼓地给自己送荣誉,心中更是抑制不住地雀跃。
这份雀跃在下班时候,看到来接她的顾一舟时,达到了顶峰。
“咱们明天接爷爷和小盛去国营饭店吃饭吧。”程织摩挲着丝绒质感的锦旗,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战利品,只觉得心满意足。
如果不是今天的时间太紧,她其实恨不得现在就请爷爷和小盛一起出门吃饭。
顾一舟回家后,立马将家里的锤子钉子都拿了出来,在墙上比划不停。
“挂在这里怎么样?”顾一舟确定了大概位置,回头询问程织。
程织还在对着那堆工业爱不释手,听到顾一舟的问话,还有些迷惑。
“把锦旗挂在这里,爸妈肯定高兴。”顾一舟重申了一遍。
程织一边高兴,一边又觉得有些难为情,那地方太显眼了。
挂的又高,以后别人来她家里,一眼就能看到锦旗。
不过即便如此,在沉思了几秒之后,程织还是重重点头,“就挂那里吧。”
反正这是她自己家里,她怎么高兴怎么来,况且警局送来的锦旗是一件好事儿,她没必要藏着掖着。
“现在有工业券,还有一张收音机票,等把这些换出去,换成自行车,以后我们上下班就都能方便了。”吃过饭后,程织再一次开始清点两人的存款。
今年一年马上就要倒头了,家里备了不少年货,因此这个月的花销要比上个月大一点。
依照程织的打算,她准备在年前将收音机票换出去,等到年后价格平稳之后,再去百货大楼买自行车。
“不用买。”顾一舟牵住程织的手,“把多余的工业券换成布票吧,今年过年你好好做一身新衣服,再去买一双新的鞋子。”
顾一舟的眼神落在程织的衣服上,冬天的棉袄臃肿,但穿在程织身上却显不出什么。
程织身上的棉袄是去年的,磨损的程度还很轻,今年冬天顾一舟还用家里剩下的棉花,往棉袄里加了一层新的,在程织看来这件旧棉袄比平常买回来的新棉袄都要暖和。
“别闹,有了自行车我们都方便。”买自行车这件事情,一直记在程织心里,即便是一舟现在基本不怎么骑车,程织也打算新买一辆。
顾一舟在红医站上班,平常步行就到了,但这段时间一直都骑车接送程织上下班。
程织因为冬天冷,不想冻脸,才会如此上下班,但等到开春暖和之后,肯定不能继续这样。
而且家里有两辆车,也会更加方便一点。
顾一舟:“车子我有办法,不用买。”
顾一舟带着程织去了公园附近的修车点,修车点在晚上还亮着灯,房间里还有人。
对方看到顾一舟过来,熟练地打了声招呼,“车子在那里,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修车点这个地方,程织不陌生,当初她为了打听刘文全的事情,晚上还专门来过,这个点早已经是下班时间,按理说修车点不应该有人,应该是顾一舟安排好的。
“女士自行车?”程织走进之后,发出一声惊呼。
“骑上去试试,如果哪里有不适应的地方,还能再修一修。”顾一舟站在程织身后,脸上不自觉带上笑容。
女士自行车比较难得,即便是二手零件也不好找,顾一舟在找零件上废了很多时间,所以迟迟没有同程织说起自行车的事情。
本来想着将自行车当做新年礼物送给程织,但是今天在红医站的时候,听到程织受到警局嘉奖的事情,顾一舟改变了主意。
是不是新年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让程织喜上加喜,所以他选择晚上带程织过来。
“怎么样?稳不稳?”顾一舟看向程织。
“这是你自己找零件重新组装的?”
顾一舟点头,最终回去的时候,是程织骑车带着顾一舟回去的。
依照顾一舟的理论,骑车是个苦差事,况且一直都是他骑车载程织,这一次也不应该例外。
但程织这一次却异常固执。
“这是我的车子,应该我说了算。”程织振振有词,看顾一舟的态度一直不软化,想了想靠近顾一舟,“答应吧,我一直想试试。”
当初两人结婚,说好的是招赘,程织就自动带入男方角色,骑车去接自己的新娘子顾一舟。
但当时的顾一舟三两句话占据主动权,程织骑车载顾一舟这件事情最终没能落实。
所以程织记到了现在。
顾一舟永远都犟不过程织,最终坐在了后座上。
后座有些矮,顾一坐上去之后,双腿垂落挨着地面,但为了不妨碍程织骑车,又默默将双脚抬起来,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回了家。
程织今晚的心情振奋,躺在床上很久才睡着,第二天自然是醒晚了。
但今天是周日,不用去上班,程织索性准备在被窝里多躺一会儿,最好能睡个回笼觉,可是大院猝不及防再次热闹起来。
赵雅玉和陈杰豪再一次争吵起来,这一次两人没再关上门自己吵自己的,而是在院子里大吵特吵。
程织透过窗户,将外面争吵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赵雅玉的娘家人也来了。
“你要是不能照顾好我们雅玉,就让雅玉回我们娘家住,我早就说了,你们夫妻两个单独住在这里是不行的。”
“小年轻,没个经验,雅玉的肚子越来越大,你们身边没人是不行的。”这是赵雅玉妈妈的声音,自带抑扬顿挫的强调。
“好端端的,都快过年了,怎么能这个时候回娘家呢。”陈杰豪面对丈母娘,声音低了一些,但是态度却很明显。
他不想要赵雅玉回娘家。
“雅玉不回娘家也行,那我住过来,正好雅玉的预产期也到了,等生了孩子,我照顾我们雅玉坐月子也方便。”赵雅玉的母亲换了说辞。
但这次依旧被拒绝了,不过这次拒绝的人不是陈杰豪,而是赵雅玉自己。
“娘,这都要过年了,我爸还有大哥大嫂和小侄子都离不开你,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给您添乱呢。”
一家三口站在院子中间开始掰扯。
赵雅玉不愿意麻烦亲妈,亲妈心疼赵雅玉。
最后还是陈杰豪提出来,说临近年关,会带着赵雅玉回去住,才终于将这场争执停下。
程织听够了热闹,懒懒散散起床,准备趁着今天天气好,和顾一舟一起去公园散步。
周日的公园人很多,程织找了条小路,避开人群,同顾一舟慢悠悠走着。
顾一舟也十分珍惜这样的相处时光,太阳落在两人的身上,自有一片悠然自得。
不过这样优先的画面,很快就被前方争吵的画面覆盖。
透过已经掉光叶子的大树看过去,争吵的两人,程织依旧很熟悉,是今天早上短暂和好的陈杰豪和赵雅玉夫妻。
陈杰豪:“行了?满意了?闹腾这么多,不就是想回我家住?回我家就能见到我大哥了,你满意了吧?”
赵雅玉:“是我闹腾吗?哪个孕妇生产家里人不闻不问的?再说了,你以为我想回去?要不是为了你,谁愿意回家面对你妈?”
“为了我?你这话说的也太恬不知耻了,为了你自己就是为了你自己,没必要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行了,反正如你的意了,走吧。”陈杰豪懒得继续争吵,想要同赵雅玉离开。
赵雅玉向程织和顾一舟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看到,跟着陈杰豪离开了。
“走吧。”顾一舟看了眼两人离开的方向,牵起程织的手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腊月二十八这天,工厂和街道办全都正式放假,程织也抱着今年的福利回家。
顾一舟还在红医站处理问题。
最近街上已经喜气洋洋有了鞭炮的声音,有些小孩玩鞭炮的时候,没个轻重,很容易受伤,因此顾一舟在红医站的时间明显变长了。
“给你拜个早年。”程织刚刚进屋,辛松岚后脚就拎着两只鸡进来了。
这鸡是祁连生在乡下收的,辛松岚处理好送到程织这边。
“等过完年,差不多能有好戏看。”辛松岚说得语焉不详,但程织知道,应该是个好消息。
否则不可能说得这么直白。
程织以为辛松岚说得过完年,怎么也会出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后。
没想到初十还没过,王文语就哭着跑了回来。
王文语不是自己回来的,还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身上背着背包,见了亲妈之后,一句话没说,眼泪先流了下来。
自从二大爷王信出事之后,王文语听了亲妈的话,主动和父母切割,从那之后程织便没再见过王文语。
恍恍惚惚半年没见,程织才发现王文语的变化很大,明明是刚刚生完孩子,但整个人却瘦的不像样子。
王文语的女儿也怯生生的,看到刘大妈的时候不仅没有主动走向刘大妈,反而向王文语身后缩了缩,被王文语推了出来。
王文语回来的形象像是逃荒一样,又是下班的时间点,瞬间就吸引了大院所有的目光。
刘大妈看到王文语的时候,还有些呆愣和不可置信。
好大一会儿才终于发出声音,“回来就回来,哭什么。”
王文语毕竟是大院里长大的姑娘,一大妈帮王文语身上的包下来,跟着王文语回了房间。
程织想了想,也跟了上去,同辛松岚走在人群最后。
“妈,我准备离婚了。”王文语将尚未满月的孩子放在暖烘烘的炕上,自己也捧起了被热气熏透的杯子,才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
程织站在人群最后,猝不及防想起医院见过的边青。
仔细想想,这一年她也算是见证了不少离婚案件。
王文语想要离婚的原因也很简单,丈夫被抓了,而且抓的猝不及防,王文语一点准备都没有。
王文语如愿生了个儿子,这会儿孩子还没满月,正在家里坐月子。
王文语的婆婆蔡花是继婆婆,平常是不管王文语夫妻两个的,王文语为了过好自己的小子日,自从父亲出事之后,就自觉断了和娘家的联系,为了做好月子,王文语拿了五块钱请院里的大娘日常照顾自己。
但大娘也不是天天都守在王文语身边,会经常回家自己看看,尤其是吃过早饭这段时间,基本就是王文语自己呆着。
这个时候对王文语来说是个睡回笼觉的好时候,但是今天刚刚睡下,就被人吵醒了。
来了很多人在她家里搜东西,说是她家里有迷药。
王文语觉得这些人信口胡说,但很快这份坚信就像是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
那些人在墙缝处搜到了很多粉末,是王文语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她甚至不知道是丈夫什么时候藏在那里的。
王文语想要找丈夫问清楚,但还不等她走出房门,平常照顾她的邻居大娘就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王文语的丈夫,在上班的时候被警察带走了,不仅是王文语丈夫一个人。
王文语的公公婆婆,也全都在同一时间被抓走了。
王文语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但她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留在大院里,邻居们来来往往不停询问她消息,所以在收拾东西后,她决定回娘家。
“这么快?”程织惊讶地看向辛松岚。
辛松岚微微摇头,指了指自己家里的方向。
程织从人群中退出来,跟着辛松岚去了辛松岚家里。
祁连生年前刚刚出车回来,这会儿正在家里休息,但这会儿家里不止有祁连生,还有程织的另外一个师兄。
“蔡花这些年一直在私底下售卖迷药,并且用迷药诱导了不少人,重拾旧业。”师兄没有隐瞒程织,而是简单说了一下。
“以后发现有什么人不对劲的时候,记得第一时间告诉师兄。”程织的师兄身上穿着便服,但眼神凌厉,看向程织的时候稍显无奈,“程织,你要相信你自己的直觉。”
程织下意识点头,目送师兄出门,从辛松岚这里听事情的始末。
程织觉得蔡花不对劲,但只是找个了小孩子盯着蔡花,好不容易才得到一条消息,恰巧与时东有关。
而时东从年前开始,便有意无意地接近辛松岚,辛松岚有程织的提醒,本身就对时东抱有最高的警惕心,再加上自己从朋友那里得到的消息,知道警局正在调查一批失踪少女。
直接和警局的人搭上线,重点关注蔡花一家几口,最终经过探查,侦破了一个窝点。
这个窝点没有在京市,而是在京市郊区临近山里的地方。
因为土质不好,庄稼的产量很低,当地的村民逐渐向外搬迁,原本就人烟稀少的村子,愈发破败,再加上大山的遮掩,是完美的藏人地点。
而这批窝点里,不仅有年轻的少女,也有已经生过孩子的寡妇,警局的人找到这个窝点的时候,里面甚至还有很多即将临产的孕妇。
孕妇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生产了,但是她们都说不清楚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依照那些人的交代,她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怀孕,生下来的如果是男孩会被人抱走,生下来的女孩也不会养在她们身边,应该都被随意丢弃在了山里。
“那里有好几个少女,都是蔡花弄进去的,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辛松岚的语气沉重,眼神喷火。
她曾经在警局见过那些从窝点出来的女同志们,不论是多大年纪,她们总是反应迟缓的,同一个问题经常需要重复很多次,才能有所回应。
“里面有个最小的女同志,今年才17岁,就是蔡花弄进去的。
“蔡花她儿子哄骗了这个女同志,给女同志喝了药,将人关起来。”
“而且经过警局的探查,和蔡花有联系的这个窝点,最终生出来的孩子,会送到市郊的医院。”
事情一环套一环,市郊的医院被猝不及防侦破了买卖儿童的案件,所以警局才会以最快的速度将蔡花也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