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别家,谢玉田便承下这份人情,但衣家的为人让他有所顾虑,决计还是要衣永祺割些肉出来,如此大家才能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谢玉田道:“并非我想要衣家多花银子,而是衣家就许了我这么多的余地,我不坏山上的规矩,也不想让衣家背后说我的闲话。”
相老二听懂了谢玉田的意思,道:“朱大,就依了谢总镖头吧,你若分文不取,他们定会讲谢总镖头和响马有勾连,这世道,好人难做。”
朱不是想了想,道:“可不是么,我怎么未虑到这一层。”
相老二道:“不过,你这五千两银子勒索得也忒狠了些。何不再让出一千两来,让那姓衣的用这笔钱置办些过年的吃用,发给穷苦人家,大家都过个好年,名声当然要算你山上的。”
“好主意,还是相爷想得周到。”
议妥了赎金,朱不是令人将衣好我带过来与谢玉田见面。
衣好我昂首走进来,只将眼睛看向屋顶,正眼不瞧众人。
相老二问朱不是,“你没打他吧?”
“他这个小身板,怎经得住一巴掌。相爷放心,咱山上不是官府的大牢,绝不会亏待上山来的客人。衣秀才,略低一低头,瞧瞧谁来看你啦!”
衣好我这才看向众人,见谢玉田坐在面前,气势顿消,展颜一笑施礼道:“谢师傅是来赎好我的么?”
衣好我敬重谢玉田的为人,在他面前不敢装腔作势。
谢玉田点点头问:“你在青檀山上作了几首诗?”
衣好我不知他因何问到此事,迟疑片刻道:“让谢师傅见笑啦,好我愚钝,只作了两首。”
“这抱犊崮的风光不比青檀山差,可曾有诗?”
“谢师傅说的是,这里的风景的确美不胜收,只是好我尚无心情对?。”
“你是读书人,将来要定国安邦的,这点小小的变故便让你心情受挫,可不大好。”
衣好我面有愧色,“谢师傅训斥的是,好我自当好好反省。”
谢玉田道:“你为抱特犊崮作一首诗吧,一首诗抵一千两赎银。”
一首诗值一千两银子,便是李白杜甫怕也没这个身价。众人都觉得这个主意好,尤其朱不是,虽不懂诗,却觉得若有人能给响马写诗,这山上得值了。
哪知衣好我并不领情,道:“好我不想为衣家省下这笔钱。”
“咦——”
众人不由得惊奇,都想知道他是如何想法。
衣好我道:“管子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衣家便是不知礼节,不知荣辱,为富而不仁,要那么多钱财何用?好我情愿衣家多受些磨难,最好是散尽家财,如此或能懂得财富不过是身外之物,分于天下人共享才是物尽其用的大道理。”
梁子成拍手称赞,道:“讲得好,你的书没白读。”
谢玉田见自己并未看错人,心下甚为宽慰,不再强求于他,道:“朱大当家的与你的想法一样,本就有意让出一千两银子,回去叫令尊散财于乡邻。请你作诗是我的主意,既然二少爷不愿意便罢了。”
衣好我道:“朱大当家的原来有劫富济贫的理想,好我倒不曾想到,只是要好我为绑自己的响马作诗,传出去有辱读书人的名声,这一点好我万万不敢屈从,请各位英雄见谅。”
“甚好,你能坚持读书人的气节,便是将来为官,也定会成为一个好官。”
朱不是命人准备酒菜,款待谢玉田等人,用罢饭,谢玉田要衣好我一同回去,回头再送银子等物上山。
衣好我不应,他见谢玉田等人与朱不是关系甚笃,山上又有如此好的景致,便不再有所顾虑,决计留下来,小住几日,等银子送上山再回去。
“谢师傅,烦请您回去知会家父一声,让他将该办的事都办妥,再拿银子来赎人。”衣好我道。
“还有何该办的事?”朱不是问。
梁子成道:“自然是为台儿庄补路修桥,将穷苦人家过年的吃用分发下去。”
朱不是乐得大笑不止,道:“令尊大人若知道你这番话,岂不要气昏过去。”
知父莫若子,衣好我是担心父亲言而无信,人一旦回去,便食言么!谅他没那个胆子。谢玉田想,儿子竟然算计老子,可见衣永祺的悭吝多么不得人心,衣家能有如此通情达理的儿子,便不会败落。
众人又畅叙一番,兴尽而归,将相老二等人一一送回去,谢玉田回到台儿庄。
衣永祺等了一夜,见谢玉田回来,赶紧上门请问消息。
“衣老爷请放宽心,玉田见到二少爷啦,他好得很。”
“响马图得是财,自然不会加害他。价钱可曾谈妥?”衣永祺最关心的还是银子。
“玉田请了道上朋友的面子,虽小费周折,山上终于还是送了份人情。”
“人情多少?”
谢玉田伸出三根手指。
衣永祺喜出望外,道:“三千两银子?太好啦,我就说嘛,谢总镖头朋友遍天下,这点事绝难不倒您。多谢多谢!”
谢玉田不快,道:“人情并非全是道上朋友的,还有衣老爷的一份。”
“怎么讲?”
“自然是山上知道您愿意为乡邻做善事,他们才乐意成全。山上大当家的意思,有人好过年,有人过年难,请衣老爷多置办些过年的吃用,分发给台儿庄的穷苦人家,再办妥您承诺的补路修桥等善行,他们才能放人。”
衣永祺眼珠子转了几转,道:“救济穷人倒是容易做到,只是眼下天寒地冻的,如何修路架桥?这项工程得等到开春才能做啊。”
“您将银子捐到县丞署去,拿了县丞的凭证不就结了。”
衣永祺讪笑道:“还是谢总镖头想得周全。”
为答谢谢玉田,衣永祺在春和楼摆了一桌酒,吃喝一顿算是将人情还了,原本说过的事后重谢的话再也不提。
摸清了山上响马的底线,衣永祺反倒不急着赎衣好我回来。衣好我让衣家白白丢了那么一大笔钱,他肉疼得紧,要让衣好我在山上多呆些日子,吃些苦头。
直到年三十晚上,衣永祺才把儿子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