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喜欢折腾,有的人喜欢安稳。
谢玉田属于后者。安于现状是因为现状还说得过去。
若关起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小日子自然是最快意的。可是谢玉田的门关不上,他天天在江湖上行走,耳闻目睹的大多不是安稳的事,渐渐的,他觉得折腾折腾能让人更有精气神。
人都是靠精气神活着,死气沉沉的日子,虽安稳,却不痛快。
毫无疑问,梁子成是这样想的,相老二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谢玉田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梁、谢、相三人,聊至夜深,越聊想法越一致,最后竟然决定干一票大事。杀个罪大恶极的贪官,让朝野震动一下子,看能否将朝廷的精气神挑动起来。
这不叫造反,叫什么呢,三人琢磨出一个名堂,叫搅屎棍。搅一搅大清国这个大粪坑,将腐臭味散出去,说不定从此天下便干净了。
梁子成觉得这个主意好,相老二更是欢欣雀跃,谢玉田也觉得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相老二立时将两人拉起来,挽着他们的手,来到家里供的关公像前,要学刘关张,来个桃源三结义。
梁谢二人都很乐意,便磕了头,饮了血酒。
回到饭桌上,相老二认领任务,主动接下踩点的差事,并且约定,此事就由他们三个人来做,事成事败,绝不连累任何人。
谢玉田破例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三人碰了杯子,一饮而尽,这个“搅屎棍”三人团便做实了。
一夜无话,翌日起来,用罢早饭,相老二陪谢玉田去抱犊崮,梁子成和尚大刚没什么要紧事,索性也跟了去。
抱犊崮在峄县城东北方向六十里处,山不太高,却极陡峭,尤其通往崮顶的路,险要无比,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
四人行至山下,弃车步行,一直攀至崮下,山上早有人看到,叫问通上名号。
相老二道:“齐村相慎忠来访朱大当家的。”
不大一会儿,山上传来三通炮响,接着山门大开,一队短衣打扮的汉子列好队,由里面走出一个相貌并不出众,也不高大威猛,甚至看上去还有些猥琐的男子。
那男子头戴一顶狐皮帽子,身披翻毛的大氅,足蹬一双脏兮兮的牛皮靴子,最耀眼的要数他腰间别着一把自来火短枪。
谢玉田瞧着他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迎着相老二,朱大当家的一揖到地,大氅将他团成了一个刺猬,形象十分滑稽。
“朱大——”相老二省去“当家的”三字,道:“放啥炮呢,吓得我差点掉到悬崖下面去。”
“相爷驾到,岂能不隆重些。各位英雄快请。”
进到山寨里面,迎头便是以松木相扣而成的“聚义堂”,堂里宽阔,足可容得下一二百人,当中支起一个硕大的泥灶火炉,烧得堂里暖烘烘的。
堂上正中是一架圆木围成的座椅,说是椅子又不像,上面铺着厚厚的翻毛毡子,看上去便舒服。
“还是占山为王好,瞧你这里面摆弄的,比他娘的皇宫都美意。”
“相爷去过皇宫?”
“想去呢,等你抢了皇帝老儿的金銮殿再说。”
相老二给双方作个引见,“这位是梁子成梁师兄,枣庄煤窑的领头护卫,也是我的结拜大哥。”
朱大当家的一揖到地,连称:“幸会。”
“这位是台儿庄谢家镖局谢玉田总镖头。”
朱大当家的不揖了,上前拉住谢玉田的手道:“谢总镖头,您不记得我了?我是朱不是,当年在护君山您赏过我两个元宝。”
“怎么不记得,只是那时天黑,加之过去多年,瞧着您面熟,却不敢认。”
“原来你们是老相识,妙极,省得我废话了。”相老二道。
又引着朱不是见过尚大刚,宾主落座。属下在火炉上架起一个泥缸,里面放进去干山枣、野菊花、金银花等物,混在一起煮开了,一人一大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尚大刚连喝了两大碗,头顶冒汗,直呼痛快。
相老二道:“你这个土茶好喝得很,给我装一些,我要带回去煮着喝。”
“山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些东西,我给几位兄长都带些回去。”
“甭念叨,我知道你缺什么,让我这位兄弟带你的人到山下运去。”
尚大刚兀自喊了一嗓了:“人哪,跟我走!”
朱不是瞧着他一堵墙似的身躯晃出去,乐道:“这位尚大哥有力道,若在我的山上传令,何必遇事传呼不清。”
梁子成道:“留给你便是,只要你能管得起他的肉吃。”
四人说笑了一会儿,言归正传,谢玉田说明来意,朱不是道:“谢大侠亲自来了……还有相爷的面子,便将人带走就是,银子分文不要,只不过,山上的兄弟们要过年,让那姓衣的送十头猪,十只羊……”
谢玉田摆手道:“大当家先打住,我想请问您与衣家有何过节?”
“过节自然是有的,去年山上一个兄弟回邳州老家,途经台儿庄,想买些礼物带在身边,正与店家讲价钱,衣家的大爷过去将那些东西全买了。我兄弟只说了句,‘总有个先来后到吧’,你道怎样?衣大爷讲,甭说台儿庄城,便是整个峄县,他要买东西就没有先来后到,他出得起钱!”
“这位衣大爷生就不讨人喜的性格。”谢玉田道。
“他讲大话原没什么,我那兄弟并不想与他计较,转身去换另一家店,那姓衣的却不依不饶,骂我兄弟‘哪里来的穷鬼,买个小玩艺也要讲价钱,还和大爷我论什么先来后到’。我兄弟并不是吃气的主,回呛了一句‘你富是爷,我穷也是爷,一样的路,你能走中间,我也未见得就走到坑里去’。”
梁子成道:“说得好,要搁我,不和他废话,一巴掌过去,看他还能走路中间吗!”
朱不是道:“梁爷,您说反了,姓衣的便站定了路中间,先打了我兄弟一巴掌!打得好,我要他知道这一巴掌值多少钱!”
这一巴掌值七千两银子。
谢玉田道:“好,大当家的做得对!有些人就是不打不长记忆。您卖我个面子,衣二少爷的赎金一文不少,还有两个是穷秀才,他二人的两千两银子便抹去吧,此外过年的节礼一样不少,回去便给您送到山上来。”
朱不是道:“那怎么行,绑衣家的人,不过是为争口气,衣家受了这一番惊吓,我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相爷和谢总镖头又亲自上山来瞧小弟,这是多大的面子,我岂能不通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