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田进了家门,见堂上父亲谢安泰在座,陪着一位六旬上下的老者在说话。
谢玉田先向父亲请安,接着与那老者见礼。
“久仰,”老者道:“我姓方,名思梅,受了何总标少白贤弟差遣,前来为你视疾。”
谢玉田一听,大为惊讶,道:“少白贤弟怎么知道我患了眼疾?他又怎敢劳动先生的大驾,千里遥远亲送关怀,这叫玉田如何消受得起。”
“消受得起!谢大侠能为国分忧,老夫如何不能千里送诊。”
“方先生,请受玉田一拜。”谢玉田忙重新见礼。
仉云燕投奔何少白,何少白问起谢玉田的近况,因知他患了眼盲症。后来又巧遇谢家镖局的镖船,才知谢玉田的眼疾久治不愈,几近失明。
英雄眼前怎可无光!
何少白知道方思梅医术精湛,专程登门向他请教。方思梅道:“医者,望闻问切,他将山东名医寻遍都不能治,你只向我描述病人症状,如何能治。”
何少白这才恳请他前往山东走一趟。
方思梅自是不肯,何少白便将谢玉田的为人讲于他听,又送了他几支上好的湖笔,这才打动他,搭上谢家镖局的船到了台儿庄。
方思梅敢登舟北来,必是对自己的医术自信。
他在谢府仅三日,便治好了谢安泰多年的顽疾哮喘病。谢老爷子心里高兴,连称方思梅为神医,更是将街坊四邻中凡有痼疾不治者尽叫了过来,请方神医为他们解除病痛。
方神医的诊费由谢老爷子一力承担,街坊们便纷纷送些礼物到谢府,鸡鱼肉蛋,糕点干果堆满屋子,谢老爷子乐得合拢嘴。
一时间,方神医的大名传遍台儿庄城,前来请医者络绎不绝,谢府院中日日如集市一般。
后来玉春怕父亲年事已高,经不起嚣闹,便定下规矩,过午不医。谢府的院子里这才安静下来。
谢玉田落座后,先问何少白的状况。方思梅一面给他搭脉,一面与他对话,漫不经心的样子,诊完脉再翻他的眼睑瞧了一眼,道:“谢大侠的病全因操心过甚所致,劳瞻竭视,暗耗真阴,阴虚火亢,上损神珠。再加之肝气郁结,胃热蕴积,营气不从,导致气滞血瘀,阻塞眼络。”
可不是嘛,那些日子为失镖的事暗自上火,又因玉春被绑票而焦心,日夜劳虑,心情不佳,眼睛突然便不好了。
“治晚了,也治偏了,这种病须及时用药。”
“还能不能治?”谢安泰着急道。
“能治,但需有耐心,方药之外,还要日日针灸,先治个半月再看疗效。”
谢安泰听到要治半个月,反倒高兴了,他最怕方思梅药到病除,转身离开,那样家里便不热闹了。
方思梅开出药方,半夏、橘红、茯苓;胆南星、竹茹、人参;僵蚕、地龙、麝香等等开了一大堆。然后拿出银针,上手为谢玉田针灸。
治了三日,并无明显效果,想到方思梅所讲“治晚了”的话,便耐下性子日日按时服药,也不敢太用眼睛,趁闲便闭目养神。
偏偏他是闲不住的人。西关的富商衣大财主衣永祺有事求上门来。
衣永祺是个粮商,家财颇丰,早已被北面山中的响马盯上,只因他向来谨慎,不留机会给响马下手,这些年倒也平安无事。前些日子雪大,衣永祺的次子衣好我,邀了两位好友前往青檀寺赏雪对诗,再未回来。
昨天夜里衣家院中丢进来一封信,这才知道衣好我被响马掳去。
衣永祺将响马的信拿与谢玉田看,见上面写明,索赎金五千银,十日内送至抱犊崮,到期不理,拿好我点天灯过年。
谢玉田道:“衣老爷的意思……”
响马要钱,便给他就钱是,衣家又不是出不起五千两银子。他找谢玉田为着什么,谢玉田不明白。
“衣家能凑齐五千两银子,只是另有二人,也被各索了一千两银子,他们的钱也要衣家出,这笔钱我出不起。”衣永祺道。
“因何要你家出?”
“那两家都是寒门子弟,又因是孽子邀他们出行,因此便赖上衣家。”
衣永祺叫苦道:“这笔账我当然得认,但是实在拿不出这许多钱,外头都觉得衣家有钱,其实全是空架子。去年在江南贩粮,被奸商掉包,运来一船陈米,直到今日尚未恢复元气……”
谢玉田打断他问:“您要玉田如何做?”
“都知道谢总镖头在江湖上有些朋友,衣某想请您走通关系,与响马交涉,少收些赎金。”
“玉田虽在江湖上有些朋友,却从不与土匪来往,这件事有些为难。”
衣永祺见拒,脸拉下来,“眼看到了年关,我只能卖房当物凑齐赎金,一家人要露宿街头了。”
“不至于吧,玉田记得去年此时,您家大少爷还在人前炫耀,便是市间的米论粒卖,衣家的米也能吃到来年中秋。这么快,衣大老爷便连区区几千两银子都拿不出?”
衣永祺虽是台儿庄城里四大财主之一,却为人悭吝,城中谁有个难有个灾的,从不伸手相帮,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快活日子。
衣永祺有两个儿子,长子为人更是从父,不仅是十足的守财奴,而且瞧不起四邻旁人,喜欢炫耀。次子好我倒是个老实孩子,用心读书,不沾铜臭,去年过了童子试,登上秀才榜。
这时他有事相求,谢玉田自是不愿替他省钱。可又爱惜好我的文才,心里便恨这个父亲此时还在计较钱财。
“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提也罢。”衣永祺见谢玉田提到长子,言语多有嘲讽,不免脸上挂不住。
谢玉田道:“好我倒是眼看成器,您这时却又心疼银子。”
“怎能不心疼,白花花的银子丢给山贼,还不如为台儿庄父老修路搭桥呢。”
“您要早有这份心就好了。”
“谢总镖头若能省下这笔银子,衣某愿捐出一些钱来,做些善事。”
“好,有您这句话,玉田倒愿意舍脸一试。”
衣永祺大喜,从袖中拿出一个元宝,搁到桌上,一脸谄笑道:“些许银两,不成敬意,请谢总镖头笑纳,事成之后有答谢。”
谢玉田将元宝还给他,道:“玉田不想做的事,再多银子也买不动。我是想帮你尽快了结此事,免得好我贤侄在山里受苦。”
衣永祺羞愧万分,忙去套了自己的暖车,备足丰厚的礼物,将谢玉田送出城外。
抱犊崮的响马久有盛名,自称义匪。这有些好笑,匪如何能配得上“义”字,他们以为不抢穷人——穷人有何油水——便是义了。也不止如此,他们还极少祸害附近乡邻,得罪他们的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