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啊!严嵩跪在地上,心里对儿子的敬佩简直无以言表。
严党官员们更是集体透出了一口气。小阁老真的变强了,以往这一招都是萧风用的,现在小阁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牛啊!
这番话最厉害的在于其内在的逻辑:若是你认定一个人指点另一个人做事,那么另一个人做的好事和坏事就都是指点者要求的,则万岁就要为所有臣子的过错担责。
而这是不可能的,萧风也是绝对不敢承认的,所以他只能否定掉这个逻辑。
而否定这个逻辑就意味着,即使这些事儿都是罗文龙干的,也与严世藩没有关系。
即使有参与者的口供,但完全可以说这些人是被萧风买通甚至胁迫而做的供词,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
靠着口说无凭,严世藩已经逃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劫难,难道这次他真的又能逃过去吗?
出乎严党官员意料的是,萧风并没有气急败坏,而是平静的看着严世藩,微微点头。
严世藩啊,你真的进化了。若是假以时日,你收敛了暴躁的脾气,收敛了自负的性格,只剩下阴狠无耻,只怕谁都收拾不了你了。
但你没机会了,我不会让你进化成功的,就像我不会让萧芹得到公主一样。今天,我就是挡在你面前,越不过去的大山。尛說Φ紋網
“严世藩,我认同你的说法,确实不能因为罗文龙一直按你的指点行事,就把这些罪过,只根据口供就认定是你指使的。”
严嵩和严党官员都是大喜,只有严世藩的心里微微一沉。萧风认输得太快了,这说明,这几个罪名都不是主攻,而是佯攻!
果然,萧风接下来反守为攻,指着奏折上的罪名道。
“严世藩,瞒天过海,刺杀皇子;勾结白莲,刺杀万岁两件事,你有何辩解?”
严世藩死死的盯着萧风:“难道这两件事,你有真凭实据?”
萧风笑了笑,拿出一封书信来递给严世藩:“严世藩,你看看这是什么!”
严世藩拿过信来,脑子嗡的一声,他不用看都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他给罗文龙写的信,这样的信他写过很多次。不同的是,这次信中谋划之事太大了。
罗文龙不是看完就该烧掉的吗?为什么这封信会被保存下来了?
萧风淡淡地说:“在信中,你指使罗文龙说服徐海,让徐海将全部精锐借给罗文龙,并帮他联络倭寇。
你说要与白莲教在京中做大事,乃是颠覆朝局,反败为胜的大事。
你虽然在信中没敢写所行的是什么大事,但随后京城发生的事,人尽皆知,
而你也确实反败为胜,成了有功之臣!不但免去了流放,还得以回到江西老家,重整旗鼓。”
严世藩的手终于发抖了,严党众人也都要崩溃了,天啊,刺杀皇子,刺杀万岁,这些事真的都是严世藩策划指使的吗?
我是严党?放屁,我怎么会是严党呢?谁说我是严党,空口无凭,我怎么会是严党呢?
严世藩控制住自己的手,扬了扬手中的信,居然露出了微笑。
“萧大人,这信,你怎么能证明是我写的呢?
你可以查看我所有的书信,包括我写给罗文龙的其他书信,我的字,是这样吗?”
萧风点点头:“你平时写的信,都是用的右手,但写这等性命相关的信时,应该用的是左手。
你不妨用左手写几个字试试看,看和这信上的字是否一样。”
严世藩摇摇头:“我左手不会写字,硬要写也是歪歪扭扭的,字不成字,怎么看呢?”
萧风点点头:“确实,没人能逼着你用左手写出和这信上一样的字来。你自然可以抵赖说这信不是你写的。
不过这信的纸张笔墨,自有其陈旧程度。时间上和罗文龙带兵入京,与白莲教共同行动的时间是吻合的。
所以,你也忘记了一件事儿。”
严党众人听萧风说没法证明这信是严世藩所写,正在从绝望中回到暗自兴奋的状态,忽然听到萧风这句话,都是一愣。
反击来得这么快的吗?刚刚严世藩用忘记一件事打了萧风一闷棍,萧风转头就打回来了?
严世藩平静地问道:“我忘了什么事儿?”
萧风淡然道:“刺杀皇子,刺杀万岁,这是多大罪名,岂能和一般案件相提并论?
严世藩啊,这封信放在这里,不需要我去证明它是你写的,而是你需要证明它不是你写的啊。”
严世藩心里一沉,他知道萧风说的没错。今天的案子,审到最后,其实就是看嘉靖,信或是不信。
这封信放在这里,其实就是铁证。因为这封信确实是罗文龙收到的,并且带着人马赶来京城行动了。
那这封信上笔迹是不是你严世藩的,其实并不需要萧风去证明。因为除了严世藩,没有人能指使得动罗文龙做这种事。
模仿笔迹,去陷害严世藩,从动机上说,萧风是最有可能的。但这封信绝不会是萧风所写。
因为这么大的罪,罗文龙都敢干,信一定是他的控制人写的。而严世藩之前已经肯定地承认过,自己就是他的控制人!
当然严世藩也可以铤而走险,说罗文龙其实是萧风的人,整个计划都是萧风拟定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自己。
可这也太玄幻了点,且不说京城那一夜中,萧府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之一,就说萧风差点死在天牢里,也不符合这个玄幻的剧情。
而最玄幻的一点是,罗文龙卧底已经十年了,可十年前萧风才九岁。
一个九岁的书呆子,能策划这么大这么深远的卧底行动,简直比那个五岁就穿着开裆裤四处采花的采花大盗还牛逼!
所以,严世藩只剩下一个选择了:“是张远,应该是张远写的这封信!张远也是罗文龙的上级之一啊!”
萧风笑道:“张远勾结白莲教,命令罗文龙来刺杀万岁,刺杀皇子,然后被白莲教干掉,这个剧情倒是也说得通。
只是张远身为东厂厂公,要杀了万岁造反,是为什么呢?他是觉得群臣能推举他当皇帝,还是想生个儿子当皇帝呢?”
此时嘉靖听着严世藩不断的狡辩,已经脸色铁青,听到此处,更是忍不可忍,重重的哼了一声。
严世藩此时知道今天大概是在劫难逃了,但他绝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反而语气更加平静。
“萧大人不必阴阳怪气的。人心难测,张远虽是太监,谁又能想到他心中所想呢?也许他是想扶持皇子上位,当一辈子的权臣呢?”
萧风点点头:“严世藩啊,这番话若不是你常在心中思量,今天也不会脱口而出。
难怪罗文龙只去刺杀裕王,对景王府只是虚晃一枪,你心中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扶持皇子上位,当一辈子权臣?”
严世藩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大人连我心中所想都能信口捏造,还不如直接别让我说话,杀了我好了。”
萧风忽然微微一笑:“严世藩,你这是笃定我没有你右手笔迹的叛逆书信,所以有恃无恐,对吗?”
严世藩猛然一愣,脑子里快速地回忆起来。自己给萧芹写信也好,给罗文龙写信也罢,都没有用过右手,萧风是在吓唬自己!
“对,我本就没有写过叛逆书信,你要有,也是伪造的,自然能看得出来!”
萧风笑了笑:“你说得对,我还真没有你右手写的叛逆信。”
众人大无语,不知道萧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萧风却又拿出一张图纸来。
“严世藩,这是你写给罗文龙的一张纸条,寥寥几个字,都是地名,这是你几处藏匿银钱之地。
其中一个就是你江西老家的豪宅,这些地方都有专门的死士看管,只认你和罗文龙两人。
你在刚才的书信中告诉罗文龙,若是行动失败,你没能反败为胜,你们就将这些钱财都给徐海,借徐海的船队到日本去。
罗文龙就是靠着那封信,和这张纸条,用巨大的利益才说服了徐海冒险借给他精锐,和给他手令去联络倭寇。
可他却没想到,徐海也留了一手,他怕你到时不兑现承诺,所以将书信和纸条偷梁换柱保存了下来。
严世藩啊,这张纸条,当然也是用左手写的,你一定会说,这也不是你写的,对吧?”
群臣都觉得萧风这话问得多余,这还用问吗?严世藩又不是傻子,上一封信他都否认了,这一封难道会承认吗?
可严世藩没觉得萧风是傻子,他冷冷的看着萧风,眼神中都是绝望和怨毒。
萧风见他不说话,叹息道:“你不说话,我替你说。这张纸条,你是没法否认的。
就算上一封谋逆行刺的信你不承认,但这张纸条上写的几个地方,都是你藏匿财宝之处。
除了江西豪宅外,其他地方虽不精确,但大致的范围都有了,只要派大队人马慢慢地去寻找,总能找到的。
这应该是你担心徐海不讲规矩,偷偷派人去抢,所以你只写了大致的范围,没有你亲自带路,想找到也很难。
书信和纸条,笔迹是一样的,因此纸条如果是你所写,书信也必然是你所写,哪怕它们都是用左手写的。
可这世间除了你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你藏匿财宝之处。我猜,严首辅只怕也不知道吧?”
严嵩此时已经傻了,他一直在旁边听着,可脑子里一点都不能转动。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贪婪无耻,好色变态,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嚣张跋扈,凶残狠毒。可他真不知道儿子有如此大的手笔。
儿子想杀了万岁?儿子想杀了裕王?儿子在日本还有老巢?儿子……这是我儿子吗?
就在所有严党官员陷入绝望之际,严世藩忽然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不错,这些都是假的,都不是我写的。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嗯?不会吧,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严世藩还能反击吗?不但群臣震撼,就连嘉靖都睁大了眼睛。
严世藩认真地说道:“我确实贪了很多钱,但只有江西老家一处是真藏了钱的。此事我江西老家宅子的总管是知道的。
一定是有人买通了我的总管,伪造了这张纸条和那封书信。另外几个地方,为什么位置含糊,不能精确?
就是因为那些地方本来就是虚构出来加重我罪名的,所以不敢精确,因为根本就没有!
当然,如果朝廷认真起来,多派人手去那些地方找,我相信慢慢地也会找到一些财宝。
因为陷害我之人,本来也是豪富之人,为了害死我,损失一些财宝,埋在他指定的地方,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至于罗文龙为何随后上京行动,我想,陷害我的人应该和张远是一伙的,他们俩表面不合,其实暗中勾结。
罗文龙表面听我的话,暗中却听张远的话!所以那人让张远写了这封书信和纸条,命令罗文龙上京行动!
他们不但要杀了万岁,杀了皇子,还要致我于死地!这样他们就能扶持剩下的皇子上位,联手控制朝堂天下!
张远虽然生不了儿子了,那人却是能生儿子的!他不愿意事成之后与张远分权,便杀了张远灭口。
而张远当时一定是感觉到了不对劲,或者也不想和他分权,所以才在行动前告诉我他要去天牢的事,想借我的手杀了那人。
只不过张远棋差一招,没有算计过那人而已。这也不奇怪,那人本就聪明绝顶,又有道法在身,自然比张远更厉害。
权利是能让人疯狂的,此人如今手握大权,一呼百应,难道他想当皇帝,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这真是神逻辑啊!所有官员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梦。可严世藩所说的,真的是有可能的啊。
虽然可能性很小很小,但严世藩能从绝地之中,找出这样一种可能性来,已经是让人叹为观止了。
虽然这还不能完全解释,罗文龙随后进京的行动细节,但至少让萧风凭借两封书信打造的铁证如山,出现了那么一点点的裂缝。
萧风看着严世藩,感慨万千,这真的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妖人,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能让整件事存疑的能力!
虽然萧风相信,这次嘉靖不会再被这份存疑所惑,但他不能冒险了。
毕竟之前他曾把严世藩的脑袋都差点塞进铡刀之下,却被严世藩靠队友祭天强行续命!
所以,萧风一定要把严世藩所有的希望都灭掉,他甚至想过,如果嘉靖这次再强行和稀泥,他就当堂杀了严世藩。
然后,自己一定会入狱,所有的官位、身份、财富都会被剥夺,嘉靖就算不杀他,也不会让他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因为嘉靖丢不起这个人,自己不判死罪的人,被人当着自己的面杀死在大殿上,以后群臣怎么看自己?百姓怎么看?其他公鸡怎么看?
大概率的情况是,张居正在刑部里找个死囚,替自己上刑场,然后嘉靖在西苑里给自己留一间屋子,金屋藏师弟。
妈的,为了杀一个严世藩,老子就得变成师兄的后宫!从此再也不能见天日,这真是岂有此理!
萧风压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严世藩爆发出来的能量让人震惊,但萧风这次的计划耗尽了心血,若是再让他逃生,那真是苍天无眼!
萧风淡淡地说:“严世藩,你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你说的那人,就是我吧。”
严世藩冷笑道:“不是你,难道朝廷中还能有第二个人有此心机,有此能力,有此财富吗?
人人皆知,张远中了蛊毒,指望你为他解毒呢。你以此威逼利诱他与你合作,合情合理啊!”
萧风点点头:“你的故事很精彩,逻辑更是精妙,只是可惜,我从来就不想当皇帝。
你看看我师兄,每天累成什么样,当皇帝有什么好的,有我现在这般逍遥自在吗?”
嘉靖点点头,这种凡尔赛的话,嘉靖经常说,现在师弟替自己说一说,听着心里很是舒坦。
严世藩冷笑道:“这漂亮话你当然会说,可你无凭无据,怎么证明你不想当皇帝呢?”
萧风笑了笑:“我不用证明我不想当皇帝,因为今天不是在审我。我只要能证明你想当皇帝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