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和计谋或许可以复杂,但是用在战场上的东西并非如此。
复杂、精巧的东西看起来或许很精彩,但是对于执行者来说绝对等同于噩梦。
用在战场上的东西,讲求的从来都是简单、便捷、实用,就比如韩弘从郭戎这里听到的战术诱敌深入。
诱敌深入,在战场上堪称古董级别的计策,自从华夏人有了兵法、谋略开始,诱敌深入,就始终是华夏最常用的兵法没有之一。
小到单打独斗的拖刀计,大到诈败诱敌,再大到战略层面的请君入瓮,其实都可以算是诱敌深入。
至于郭戎刚刚的要求,听起来复杂,但是操作起来非常简单,执行的难度也不高,而一旦用出来,对手中招的概率非常高。
当然,对手不中招对自己也没什么损害,毕竟在局面不明朗的情况下,把拳头收回来比打出去更具有力量。
仔细想一想,在韩弘感觉郭戎的想法和昔日孙膑的减灶诱敌有异曲同工之妙,把简单的计策用处在合适的地方,韩弘感觉郭戎已经走在了正确的路上,太上皇的判断是正确的,自己选择也是正确的。
再看看身边。
此时此刻,吴少项的脸上看起来古井无波,就好像刚才郭戎所说的东西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一般。
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没有任何异常的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想到这里,韩弘不得不承认一点,有时候老实人骗起人来,效果往往更好。
如果是自己对吴少项进行这种尝试和试探,吴少项根本就不可能重击也不可能如此的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吴少项确实老奸巨猾,但是顶多也就跟自己一个级别,同样的内容从郭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自己失神了。
要知道郭戎抛砖引玉出来的东西对吴少项的影响其实比较自己更大,所以他现在的平静只能是伪装出来的。
这一份刻意伪装出来的平静,却真真切切的表现出来,吴少项心中已经产生了不小的波澜,心中或许正在进行天人之战。
韩弘不知道吴少项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什么,但是韩弘敢确定一点,如果吴少项中间产生过动摇,那么肯定会被后面这简单的诱敌深入的计划敲打一轮。
如果他本身就没有产生过这种动摇的想法,或者战胜了自己内心的动摇依旧坚决站在大唐这一边,郭戎这种沉着冷静的战略部署和习惯只会增加吴少项的信心,使他对于郭戎对于大唐的获胜有着更大的信心和把握。
解除了不安,收获了信心之后,一个问题摆在了韩弘面前,到底是谁给郭戎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简单、轻巧、有效、进可攻,退可守,四两拨千斤一般的计谋,这种精巧、恰到好处的微操绝对不是郭戎这种相对平整脑袋可以想得出来的。
事实上,这个人并不难猜。
那个人确实了解吴少项,也拥有提出这种微操的见识和能力,只不过他的身份
就在吴少项、韩弘两位老将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琢磨自己关心的事情的时候,看着火候差不多了,郭戎根据吴少雄给自己的建议,直接说出了一个名字。
“胶东防御使,李师道”
郭戎说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吴少项和韩弘两个老家伙注意力瞬间集中了过来,他们都知道了郭戎要抽掉淮西军补充到长缨军的目的。
只不过两个人都充满了疑惑。
李师道是有问题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李师道怎么了
参加过幽州密会的吴少项清楚的知道李世道是反叛集团的一员,韩弘也知道郭戎此次绕道南下的真正目的其实并不是吴少项,而是在胶东的李师道。
“我怀疑李师道正在进行什么大的动作,”瞅了瞅两个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老将,郭戎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准确说,我怀疑有倭国的倭兵已经悄悄的抵达了胶东。”
随着郭戎这一句话,两个老家伙一下子就是如同被炸了锅一样。
纵观历史,华夏始终都存在着这样的一类人:
他们或许不完美,或许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或者在平时被所有人厌恶,抵触,痛骂,但是在大义面前从来就没有输过,在华夏所面临的危机面前,更没有退缩过。
比如在岛国叫嚣三个月灭亡种花家的时期,在内部打了整整几十年,把整把税都收到了一百年之后的天府军阀;
比如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公认最土,所有人眼中除了挖掘机就是史丹利,但是在每一次危机来临的时候,永远都是二话不说的搬家式支援的省份;
再比如地域黑领域从来没有赢过,但是在民族大义面前从来没有输过的,中原老乡们
而此时此刻郭戎面前的两个老家伙,同样是属于这一类的人。
虽然是反贼,虽然是军阀,虽然残暴,虽然不服从中央的管教,但是这两位本质上其实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唐至上主义者。
在大唐内部打来打去打生打死都没什么关系,但是要让那些属于异族的人,占领的属于自家的地盘儿,甚至逆反中原,那就超出了两个老家伙的想法了。
“郭戎,你这么说是有什么证据吗”
“吴帅,你是知晓李师道是叛军的核心成员的。”
吴少项点了点头,这没错,毕竟在他看来,郭戎现在说的大概就是从他嘴里通过吴少雄说的。
“胶东的不足确实不多,但是李师道的手中有如今大唐规模最大的一支水师,那可是整个平卢镇三十年的积累。”
“作为整个山东叛军中一支真正实力不亚于河北三镇的叛军力量,吴帅,你不觉得李师道表现出的存在感太弱了么”
“眼下整个山东,”说着郭戎指的自己脚下。
“从江淮地区开始,一直向北延伸到了幽州辽西,辽东要么在调兵遣将,要么已经开始大战,剩下的也都陷入恐慌之中。”
“在这种整个山东都陷入慌乱的背景之下,平静的如同一方净土的胶东难道不显得过于特立独行了么”
“在李愬将军从沧州北上之前,曾经希望从胶东借战船取道新罗、百济从背后进攻,然而,李师道拒绝了李愬,理由是战船不足,而且拒绝李愬调兵前来”
看着眼前两人的反应,郭戎有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
“世事反常即为妖”
随着郭戎的话音落下,两位老将直接陷入了沉思之中。
郭戎说的其实都是宏观上的推测,但是打仗这东西从来都不是得到了精准的信息,准备的十足充分之后才能动手的。
绝大多数时候等到所有一切都准备妥当,所需要的信息和情报整合完毕之后,或许黄花菜都凉了。
就统兵将领而言,郭戎的性格其实已经算是非常保守了。
但是,喜欢在出征之前尽可能做到整装齐备的郭戎,在感觉到危机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机械的墨守成规。
在出现危机,在获得机会,也会果断出击。
比如这一次亲自领兵从侧翼出击,准备偷袭胶东。
比如在发现胶东的威胁远远超出预期之后,立刻改变方案准备大军出击。
韩弘、吴少项两的年龄远超郭戎,两位的征战经验和经历都比郭戎要丰富,郭戎说的东西他们两个人可以清晰的听明白。
虽然郭戎仅仅说了两个推测,并没有直接说出倭兵登陆辽东的证据,但是仅仅从以上三点,就已经清楚的表明李师道的问题了。
所以,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情况下,韩弘和吴少项两人其实已经认定了郭戎的推测。
事实上 在他们两个看来,在郭戎所代表的朝廷和河北三镇所代表的叛军马上要进行大战的时候,李师道哪里有没有倭兵已经不重要了。
甚至于李师道是不是叛军的成员都不重要了。
还是那句话,不绝对的忠诚,就等于绝对的不忠诚
战争这东西从来就不是儿戏,否则孙武子也不会在孙子兵法的开篇就写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一个模棱两可、心怀叵测、身份不明的家伙留在身边绝对是一种巨大的隐患,不在开战之前干掉,难道还留着过年么
等到两人的神情开始变化,郭戎继续说了下去。
“倭国的倭兵是否已经到了胶东我确实没有直接证据,但是长缨军的侦察兵,在我接到消息开始分兵的时候就已经出发前往胶东四州了,确切消息传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虽然没有倭兵直接登陆胶东的信息,但是根据之前派往辽东的侦察兵传回的消息,在新罗、百济出兵辽东的同时,有部分倭兵已经出现在了新罗、百济的港口。”
“在如今有能力跨海大规模,将倭兵从倭国运送到新罗、百济的恐怕也只有拥有强大水师的李师道了。”
“既然李师道可以往辽东运输倭兵,那么未必就不会在他自己的地盘上增加一些倭兵,而这恐怕才是李师道拒绝李愬,同时拒绝李愬带兵到胶东的真正原因。”
虽然都只是推测,但是这些推测逻辑毫无问题,两位老帅心中仅存的顾虑也已经消失殆尽。
两位老帅的反应和吴少雄的推测如出一辙,让郭戎今天再一次对于一个优秀的幕僚的意义有了更深的了解。
“事实上,让我不安的不仅仅是辽东”
“新罗、百济出兵,这是在叛军原本的计划之中的,但是高句丽复国就太离奇了”
听到高句丽复国,两位老帅是彻底懵逼。
“高句丽复国,你没开玩笑吧总章元年668年到现在,高句丽已经灭国快一百五十年了,现在复国”
“没错,韩帅,这是长缨军侦察兵在临行之前才确定的,确实是高句丽复国,打着的是高句丽王高宝藏的子孙的名义,在原来的高句丽的国都平壤。”
高句丽已经灭国近一百五十年,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复国,没有人谋划,没有人支持是这绝对是不可能的,韩弘和吴少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尤其是是吴少项,在郭戎的目光中,吴少项此刻的面容因为愤怒和不安而变得有些扭曲了。
“还有一点,这一次辽东大乱,真正获利最大既不是河北三镇,也不是新罗、百济,更不是作为炮灰的辽东异族。”
“相比较其他势力,自大祚荣立国开始,渤海国一直和我大唐处于良好的关系,然而这一次渤海国不宣而战,直接派兵进入了辽东。”
“事实上,除却靠近新罗、百济的方向成为复国之后高句丽的土地,营州安东都护府以东,以北的绝大多数辽东领地已经被渤海国占领。”
“更为可怕的是,最近返回的侦察兵带回的消息,渤海国出兵的理由是帮助我大唐平叛”
“啪”
韩弘的手重重的砸在了眼前的几案上,险些将木质几案直接砸断。
“混账东西,狼子野心,大唐难道还需要他来平叛么”
韩弘的表现是极为愤怒,但是事实上,吴少项受到的震惊要远远超过韩弘。
因为之前的郭戎所说的信息,事实上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只不过通过自家其弟弟的口而已,然而无论是渤海国进入辽东显然不在他的记忆之中。
“郭戎,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是的,吴帅,倭兵登陆半岛、高句丽复国、渤海国出兵,都是冒死深入了辽东腹地长缨军侦察兵亲眼所见的情况。”
“哎”
吴少项最终长叹一声,随即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抱起放在几案上的酒坛直接朝自己灌了下来。
“吨吨吨吨吨”
大半坛酒一饮而尽,随后深吸一口气。
“我原以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争霸天下,所以我还想着要从中分一杯羹,但是我没想到他们会把各路的异族都引入到大唐的土地上”
“这帮biaozi养的杂碎,他们是要彻底将大唐肢解,他们是要断了我华夏的传承和根基”
说完之后,吴少项将手中的酒坛子重重的直接砸在了地面上,随之破碎的陶片四散飞扬。
几乎是在一瞬间,吴少项突然间就变得极为落寞和悔恨。
“扑腾”
吴少项就这么径直跪在了布满了破碎的陶片的地面上。
“郭将军,到刚才之前,我一直都没有彻底放下,我不仅利用了你的信任,也欺骗了我的弟弟,有太多东西我连少雄也没有告诉。”
相比较淡定的郭戎,韩弘则是一脸见鬼的模样。
“叛军的实际联络人是陈宏志,也就是曾经在长安引发叛乱的俱文珍的义子。”
“我只是告诉了少雄在山东方向的安排和计划,但是陈宏志的计划却不仅仅在山东一个方向。”
“陈宏志的战略,是从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同时动手,东北方向自然是以河北三镇为主,西南方向则是以吐蕃人、南诏人为主,但是这都是佯攻。”
“先是从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两翼出击,迫使朝廷将长安的兵马调集到东西两线,然后由草原方向的回鹘人以及在河套的丰州防御使任迪简从河套出兵,直接进攻长安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