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宋善言磕得头破血流、混着沙土的狰狞面孔,戏台上下大多数人都惊呆了。他们虽则也感同身受,却只敢怒不敢言,私心里生怕被剥夺了田产。
杨宪当下愈发勃然变色,叫吼着就要来揪宋善言衣领:“好你个老货死到临头,竟还敢反口诬告本府简直罪无可恕”
他丝毫不惧这胖墩小老头的话,因为此前,他便同鲁明义讲过,当年陛下还是吴王时,是怎么斗杀克扣下属赏钱的偏将的。
要论残酷朱重八比我还残酷
杨宪坚信,自己的政策就算怎么凶猛,只要是为了扬州复兴取得成绩,当今的洪武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会包容自己的。
可他忽略了,或许说从未想过,皇帝本出身于乞儿、游方僧之列,最见不得平民百姓受欺压
朱元璋要见到的是有生气、有热闹的新扬州,而非表面繁华跟纸糊一般的虚假扬州。
而他之所以那么狠辣,斗杀一位偏将,正是因为对方大小也算个官。
若对象换作普通大头兵,朱元璋绝对会宽容很多
杨宪这样自作主张的逼民就范,是已经犯了朱元璋的大忌。
可这刹那,他反倒意识到,自己这点儿书生力气,连掰过来宋善言的胖脑袋都难,更遑论揪起这小老头儿身体来。
杨宪动作一滞,觉得很尴尬。这种感想立刻让他更加气急败坏,甩袖断喝道:“来人呐把这老货给本府押起来”
他话声未落,立刻有两个官吏冲到宋善言面前来,一左一右擒住其手臂,便齐齐用力,往后上方拉扯。
可他们同样是细胳膊拧不过大腿,宋善言嘶嘶直抽气,只挣扎了几下,便将两个同僚弄得一趔趄,向旁跌开去。
“放开、放开我杨大人我没错。如果我该死,你就更该死更何况,我只是偷了稻种,又没有真把它们怎么样”
宋善言侧脸仰望面目阴沉的杨宪,神情也极尽嘲讽:“大人这么急着想法办我是想把我这只鸡杀了,儆告猴儿们听话吧”
“你这老货”杨宪咬牙切齿,一脚踹在宋善言肩头上。“还敢嘴硬你说你没换了酒肉吃进肚里。那你敢不敢让本府剖开看看”
“你说你没换了酒肉。那二百斤稻种是下落何处鲁主簿可是说。他亲自搜查了你的住所,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啊”
他话才说完,快步走来的朱棪就接着高呼声道:“那是因为这些稻种一斤不落,全被本王收缴了”
“这宋主簿正要换顿好吃的,好吃饱,做个饱死鬼。却时运不济,给本王和刘先生逮了个正着”
听到朱棪的声音,杨宪一皱眉,循声向台下看去,忽然瞳孔猛缩,惊骇得浑身一哆嗦,就势跌退几步。
他自然不是真怕朱棪这乳臭未干的小王爷,而是看到出现在对方身边的刘伯温:“恩、恩师你怎么来了”
“你、你何时到的扬州恩师啊为什么我一点风声没收到”杨宪更觉脊背发凉,整个冒出细密的冷汗。
与朱棪一同在台下的人群后头站定,刘伯温眼一抬,瞪了下杨宪,道:“我且来问你你刚才这是要干什么是要把人活活逼死不成”
“杨宪呐你所说的人证物证俱在,都只是鲁主簿报告的一面之辞。一没核实,二不听取更多人的证言,你怎么就能急着给宋主簿定罪呢”
让他这样语气平淡的连声追问,杨宪脸色急剧变幻着,肩头一歪,双腿也不自禁发软。他终于体会到自己先前一个劲逼迫,对宋善言产生的压力。
“不不不。恩师你听我解释”
刘伯温权当没听见,接着问:“再说了就算人家宋主簿拿稻种换吃食,全给吃进肚里去。你怎么不知道先想想是不是情有可原也想想你自己在施政上,是不是也有问题呢”
“杨宪啊你认真看看这,周围这些百姓。他们的模样、精气神,与我们一个多月前跟陛下北巡至此,有何两样还不是一样看不到希望,还不是盼着新的、更好的人来带领他们”
受到刘伯温如此训话,杨宪并没有马上感到服气,而是斜眼恶狠狠的瞪向朱棪,连声暗骂,好啊不愧是朱家人,玩得好一手暗渡陈仓
悄没声响便将我恩师给带进城里来
还偷偷没收了宋善言那二百斤稻种
这分明就是给我杨宪挖个坑,让心急的我忍不住往里跳
可不经意瞥见几个百姓,对恩师的话表示赞同的连连点头,他怔了怔。再看其他百姓,也是纷纷如此响应。
“是啊是啊”
“本来好好的,我们也挺佩服知府大人和小王爷的”
“为什么非要这样急迫呢搞得大家都很失望”
就连身旁的鲁明义、徐知县等下属,也如同“守得云开见月明”般,边点头、边咧嘴直乐呵
杨宪终于开始怀疑起自己来:“错了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不。陛下肯定是赞同我的,陛下还没给我答复呢”
“府尊错了就是错了。”
鲁明义对杨宪还是又怕又敬,本能地上前劝慰:“认错不可耻我想,只要你认错,百姓们还是会接受你的”
“我前几天听说,朴树湾那边的谢家婶子,见府尊您孑然一身,还在张罗着,要给您介绍个好姑娘呢”
“不。”杨宪仍死鸭子嘴硬,一把推开鲁明义,直接其鼻子。“是你是你这吃里扒外的,联合小吴王来坑害本府”
朱棪见他这架势,苦笑的摇摇头:“刘先生快宣陛下口谕吧。你瞅他这倔脾气分明还在认为,我家老头子会支持他”
刘伯温应了声,略加酝酿,旋即正色高呼起来:“陛下口谕小吴王朱棪、扬州知府杨宪接旨”
尾音拉长开来,他随着众人的注目,大迈步朝戏台上走去。
而杨宪、宋善言也都不断颤抖着,模样失魂落魄的,给架了下来,同朱棪、常清雪聚到一块洗耳恭听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