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兄,翰林院七品编修之职空悬之事汝可曾听闻。”
“怎能不知,那曾胥在翰林院媚上欺下,争名夺利,愚兄不过是看不过,曾与其争辩了两句,便在这翰林院典簿之职蹉跎岁月五年有余,今岁总算是拨云见日了。”
大明宫,翰林院中。
随着秋闱将近。
六部五寺和东宫臣属暗中抗衡之时,翰林院编修因收受贿赂等罪责,被监察御史参奏而下狱之事,就像是一块石头投进了这表面平静的湖里。
但其震起的涟漪。
却不知将在平静湖面的暗涌推动下,最终掀起怎样的风浪。
尤其对六部五寺的官员而言。
在眼下这个关口,一个翰林院官员编修下狱,可算不得什么好风向。
虽说这编修的罪责证据确凿。
即使这翰林院并不归属于六部五寺管辖。
但其在编官员,皆是朝廷的储备人才,与东宫臣属序列。
这是朝廷官员的共识。
这样一个于朝廷,无足轻重,与寻常百姓生计也牵扯不上什么关系的官员,非就现在查处,下旨处置不可吗?
随即而来的另一则消息。
则更加佐证了六部五寺基层官员的猜想。
今岁已逾花甲之年的,在国子监兢兢业业教书育人二十五载的国子监司业,李克明李老,于三日前上书告老,奏书昨日呈送于御案。
当日便得批复。
允了。
这则消息一出,六部五寺的基层官员都坐不住了。
这是不是太子殿下对于六部五寺基层官员私下里拖沓行径的敲打呢?
要知道。
这种桃李满天下的大儒,那可都是越老越吃香的存在。
除了诸如宋濂这一级别,能为太子师,或者为皇帝讲经,就是那批在苏州府直接参与四书五经校订的大儒们的名望勉强能与之一比了。
他们都是凡天下读书人所知,都必定礼敬三分的存在。
不是真到了精力不济,年迈体衰。
不说恩官进爵,就算是白拿俸禄,也得将养在京城,好生照料,以为表率,收天下读书人之心。
何况李老在国子监讲学多年,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的两朝元老。
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的名望和人脉都不差。
这种级别的官员也是说告老就告老了?
如果太子殿下真要做点什么,就算他们这些六部五寺基层官员暗中联合起来,真就能影响太子殿下的决断吗?
殿下啊殿下。
我等也是您的臣子,您怎么就能这么偏心呢。
六部五寺的臣属们暗自焦灼着。
而他们头上的主官,则趁此良机,明面上抚慰两句,收拢人心,背地里笑盈盈的看戏。
就等着看太子殿下怎么解眼下这个困局。
虽说如今能任六部五寺主官的这批人,多多少少都曾跟着老朱建功立业,也都是看着朱标长大的老臣。
可要让他们这些人真正服气,听凭太子调遣。
那也得通过他们的考验才是。
对朱标服气,和因为对老朱服气而对他的继承人服气,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要么真能折服他们。
要么给他们带来没法拒绝的利益。
否则,尚且只处理了明初四大案其一的朱标,即便在如何处置曲阜孔家族人的问题上曾势压百官。
但在他们这批人看来,那也只是取巧罢了。
可紧接着传来的消息,就让绝大多数人不淡定了。
太子殿下念及李司业劳苦功高,二十多年兢兢业业无一错处,其弟子无不称颂其贤德,同僚旧友无不称颂,特赐车马送其归乡,并亲笔题匾,诱掖后进,以为表彰。
还传诏苏州知府,待其车马抵达苏州府时,敲锣打鼓,八抬大轿,抬匾归乡,以诏其贤。
希望苏州知府能知人善用,广邀大儒,尽快修订好《官学》,以慰天下学子求学之心。
能混迹官场的,没一个是傻子。
当这个消息一处,谁还看不出来,太子殿下表面上虽是放了人。
实际上就差耳提面命,让苏州知府好生照料好这位国子监司业。
最好能将他一并拉进官学校订的那批大儒中。
如此一来。
虽说是离了京,好似是断了京城人脉吃了亏。
可是这又是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又是抬匾归乡,诱掖后进的。
还把人安排进了官学校订的行列。
将来极有可能还要将名字录入校订后的《官学》的扉页里。
面子里子照顾的那叫一个到位。
一进一出哪里还有亏,简直赢麻了好吧。
人活一世。
到头不就为了这点东西么。
看着这位昨日还因为告老被批,有些失魂落魄,还以为自己哪里招罪了太子的李司业,今日便喜笑颜开在国子监与同僚及弟子们“依依惜别”,恨不能现在就坐上马车,荣归故里的样子。
国子监里与这位李司业同僚或同岁的官员,羡慕的简直能咬碎后槽牙,恨不能跟他换换。
一大一小,一好一坏两个瓜。
吃的朝堂百官饱饱的。
但对于六部五寺的基层官员而言,这些与他们都太遥远。
他们所关心的,所能关心的。
到头也就是那一亩三分地的俸禄和田产罢了。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
在翌日的大朝会结束后,六部五寺的官员居然就在他们各自所属的衙门里,见到了他们往日都不敢奢望得见的人。
“太子殿下!!”
“臣李想(臣……)参见太子殿下!”
“都平身吧。”
“谢殿下!”
朱标走进了六部五寺衙门,脸上带着符合百官期许,温润如玉的微笑,双手虚托着招呼平身。
望着面前这一双双带着期盼的双眼。
朱标知道。
他这回算是来对了。
维持朝廷基本运转的就是这样一批人。
但若是没有机遇和背景,他们终其一生或许都没机会被朱标召见一面。
不论是为了秋闱,还是为了更之后的田亩清丈。
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国策。
稳了他们的人心。
朝廷再有人想上下其手,在秋闱科举或田亩清丈里玩欺上瞒下,徇私舞弊这一套,首先就没法避过他们的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