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阳一直都清楚自己回乡创业的艰难,他理解父亲的不赞同的同时,也为自己的任性而自责愧疚过。
可是看着临县发展起来的农业经济,张新阳想任性一回,让这个承载了他儿时所有欢快回忆的家乡,不能在时代的潮流中没落下去。
结果,渐疏渐远的亲戚们, 为了他的梦想,又慢慢又聚拢到一起,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01:家中来信
中午正是饭店客人最多的时候,张树材撇下客人从饭店里走出来。
张新阳劝着他:“大爷,店里人多,你快回去招呼客人吧,我们又不是外人,我们家离这边也不算远, 等没事我俩再过来玩。”
“还想让我们俩多待几天, 好好的你爸和你妈咋就斗起来的”张树材拍拍张新阳的手,又宽小侄子的心,“你也别太担心,都五十好几的人了,他们俩不嫌丢人就让他们吵去,你回家能劝就劝劝,劝不通就别管他们。”
张万龙一点也不担心父母打架的事,反而因为这事闹腾到大爷这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抓着头笑着应下。
张树材这边实在太忙,也没多说,帮着妻子提着山货特产往车里塞,除了后备厢,连后座椅都塞满了东西。
“每样东西都备了五份,给你老爷八叔七叔还有你老叔家都送去,蘑菇是去年秋天采的,山野菜是春天采的, 蓝莓酒是自己家蓝莓泡的,酒也是这边小作坊烧的纯粮食酒。”
“等立秋之后你们再过来,这边野果子也多熟了,现摘的味道才鲜美。”
张新阳和张万龙也帮着装东西,又催着让大爷大娘回店里忙,车很快上了省道,远远的从后视镜大爷大娘还站在院子里望着他们。
张万龙笑嘻嘻的脸,在车开上省道后就落了下去,难得两条眉也紧紧皱着。
丢人,实在太丢人了。
他爸妈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能打起来,甚至闹到几百公里外来了。
“二哥,我二大爷和我二大娘都管不了,我爸妈得打成什么样啊”张万龙苦着脸。
电话是张母打来的,叫他们两个马上回家,随后说了张万龙父母打架的事,闹得挺厉害,要不是被张老汉拦着,怕是都要去市里离婚了。
张万龙想到这,又嘟囔着:“他们要离婚, 叫我回去有啥用我要在他们眼里真那么重要, 我爸也不会钓一辈子鱼了。”
“在不在乎你,和钓鱼有什么关系”张新阳觉得堂弟这会儿钻牛角尖了,也明白他心里难受,耐心地劝着他,“夫妻之间,真不吵不闹才容易分,吵吵闹闹反而拉近感情,或许这也是好事。”
“呵,我爸整日里钓鱼,几乎不回家,还能有什么事。”说到这,张万龙顿了一下,侧过身子面对着堂哥,“二哥,会不会是我二大爷为了让你回去,拿我爸妈吵架的事扯的谎啊”
张新阳嘴角抽了抽,他这个堂弟二十二岁,按理说也不是小孩子,怎么
“二哥,我说的对不对啊”
“你还能保持这份童真挺好。”
张万龙嘿嘿笑了起来:“二哥,这你就得学我了,天塌下来还有大个顶着呢,所以不管遇到啥事都不必愁眉苦脸,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你说的对。”不用他劝,人家自己把自己劝好了,张新阳觉得这样很好。
回去时赶路,这几日又在山里待着,与来时相比,也不觉得路上的风景美了,中午十一点多从山里出发,两人没急着赶路,下午四点多就到家了。
老叔老婶打架,张新阳先开车到了后屯,结果看到只有老婶一个人在家,坐在炕上看电视呢,看样子也不像是打架了。
屋里也没有老叔的身影。
“回来了”王华招呼两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炕上,“你大娘咋又给拿这么多,去年拿的家里还没吃完呢。”
“我爸呢”张万龙进屋就问。
“去河套了。”提到自家老爷们,王华的脸顿时冷得像冰块。
张万龙对堂哥眨眨眼,看来是没事了。
“妈,那我和二哥给我老爷他们带的东西都送去。”
王华埋怨道:“你二哥刚回来,也不让他歇歇。”
她走在身后,送两人到院子里,说着新阳没事到家里来玩。
上车去村里给老爷家送了东西,老爷看到晚辈高兴,拉着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还是张万龙说要去镇里,老爷才放人。
出了村,张万龙才把自己分析的说出来:“看来是吵架了,不过没事了。”
“没事就好。”张新阳这时想起回来时堂弟说的话,难不成真是自家老头找的理由让他回来
张新阳直接开车回了家,把给自己家的东西拿下来,让堂弟去镇里还车,直接把给八叔和七叔的东西分了。
张万龙巴不得这样,他二大爷还不知道憋着多大的火呢。
进院后,张万龙都没下车,在车里从副驾驶换到驾驶位,东西一拿下去,立马开车走了。
北方很适合避暑,晌午刚过,气温陡降。张母坐在车里打开了儿子从车上倒腾下来的东西。
“山上野生的,也得靠人去采,你大娘要忙乎客栈,采的那些还不够店里用的,还年年给咱们拿这么多。”
“不拿我大娘心里更不好受。”张新阳擦着脸扯了小马扎在母亲身边坐下。
开一下午的车,虽然不热,张新阳也觉得浑身油腻腻的,洗脸的水从院里大缸里舀出来的,白天被阳光晒着,水还是温的。
张母看着儿子带着笑容的脸,叹了口气,也无心看篮子里的东西。
“妈,咋了”
“因为你的事,你老叔和你老婶才打起来,不然也不会闹到咱们家来。两人都要去市里离婚了,你爸把你老叔骂了,这才没去成。”
张新阳听着没接话。
他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
他爸是最好面子的人,现在因为他弄得老叔老婶差点离婚,闹得前后村都知道不说,就是远在汤旺河那边的大爷也知道。
“因为承包土地的事吗”
前几天就听堂弟说起这事,又是因为他,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原因。
“你老叔要包出去,你老婶不同意。你老叔被你爸骂走后,你老婶和我说,就是不挣钱,也得支持你创业,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张母也被妯娌这番话说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当年你爷还在时,家里没分家,你老婶干活会躲懒,你老叔又腰不好,家里重活都是我和你爸干的,那时看不出来,后来分家了才知道有多傻。偏偏分家了才知道过日子有多困难,你爸私下里也偷着给你老叔钱,两个孩子上学钱也是你爸给的。”
为这些事,张新阳也没少听母亲埋怨父亲,此时也就能理解母亲听到老婶说那些话的心情了。
母亲善良,是那种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恨不能把一切都掏给对方的人,一辈子也没让人说出句不好来,纵然在家里唠叨过,可每当看着老叔家难,都会帮衬着。
“这事我去和我老婶说。”张新阳可以任性地选择追求自己的梦想,却不能让父母承担他们不必承担的愧疚和人情。
“你好好劝劝,你要搞有机农业,用咱们家自己的地就行,不能耽误别人。你这次去你大爷那,你老叔又闹这一场,你爸那边意见挺大,这几天又念叨着让你回城里去。等他回来要说啥难听的,你也别和他理论,你就听着,等他心里的气撒完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我知道了。”
张母对这点放心,自家老头脾气不好爱骂人,有一次实在没啥骂了,看到外面太阳大还骂了句“什么破天气,太阳这么大”,正巧这一幕被邻居刘英看到了,事后刘英笑着说二哥这脾气,天天不骂两句都像少做了点啥,后来还开玩笑给取了个外号叫“张大骂”、“张骂天”。
直到两个儿子都考上大学,觉得家里是文化人了,老头这骂人的毛病才改掉。
庆幸两个儿子在这点上没有随父亲,性子都温和,或许是念书多的原因,都文质彬彬的。
想到这,张母又担心起大儿子:“你大哥那咋回事神神秘秘的,你爸要过生日了,他说今年不能赶回来,再急着挣钱还差这几天了”
“我一会儿打电话问问他,按理说不能这么忙啊。”
张母看儿子装糊涂的样子没戳破,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身看到自家老头回来了,对儿子使了个眼神,忙起身,拿着面前的篮子和袋子去厢房了
老头正在气头上,再看到这些从山里拿回来的东西,火气更大。
张新阳笑着起身叫了一声“爸”。
张老汉把铁锹放杵到窗下,张新阳看了立马打水给他洗手,张老汉绷着脸也不看儿子,张新阳也不主动提起山里那边的事,一直到吃晚饭,父子两个也没有说上一句话。
事情可没这么轻易就过去,张母收拾桌子时,张新阳去院子里给自己那片白菜地浇水,白天日头烈浇水不好,正好吃过饭张新阳当消食了。
张老汉背手站在地垄边,他是看着白菜一点点长起来,儿子没有喷农药也没有上化肥,白菜长得的确实很好。
好是好,可白菜谁都能种,但大学生不在城里找工作回村,那就是没能耐。
这几天张老汉心里反复想的还是这件事,想到那些人背后的嘲笑,其中一定少不了张树材,不然张树材干嘛得了信立马把儿子叫过去帮忙了就差直接指着他的鼻子笑话他,引以为傲供出来的研究生,还不是回家做农民
张新阳把水都浇完了,见父亲还站在一旁,走上前去:“爸,太晚了,回屋吧。”
“新阳啊,回城里吧。”张老汉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听爸的,回城里好好找个工作咋都比在乡下种地强。”
天已经黑了,只有屋里透出来的光落在院子的红砖地上。
蛐蛐的叫声隐隐传来,让张新阳明白刚刚听到的不是幻听,确实是父亲开口了。
安静中,他久久才开口:“爸,我不回城。”
张老汉料到儿子会拒绝,可亲耳听到儿子给出来的答案后,压着的那股怒气还是涌了上来。
“我供你念这么多年书,就是为了让你回家种地既然你愿意种地,还念什么书当初就该直接家来种地。”
回家这几个月的努力,在一朝之间又回到了他回家初提留在家里种地的情景当中,张新阳默不作声,父亲脾气暴又急,这时你和他讲道理讲不通,回上一句便是顶嘴,只会更加激怒他。
母亲的提醒也被他默默记在心里,张新阳安静地站在白菜地里。
“我说这些你心里是不是不服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你觉得我不讲道是不是今儿个我就不讲理一回,你明天收拾东西回城去。”
夜晚,儿子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白菜地,低着头,这种无声的反抗搞得张老汉心烦气躁,儿子手里握着的水管更刺激他的心。
那原本是拿笔的手,再不行在城里找个老师的工作也可以,现在呢挽着裤腿,鞋上也全是泥,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