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朋举回到家里也没躲掉清静,舞场上的人散尽各奔各家时,高毅江也回到家。
他用热水泡脚,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爸,你有事要和我说”
“没事”
高朋举嘴角抽了抽:“爸,你觉得我会信吗”
没事大半夜回来跑到他房间来泡脚
他爸平时都不过来,更不要说高朋举先前已经躺下,这说没事谁信啊
高毅江抱着保暖杯,抿一口茶水,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今天村里人的反应你看到后,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他们一直不都这样吗张新阳大学生,还研究生,在大家眼里,咱们王家围子也找不出一个能赶上他的。”
听着儿子犯酸的口气,高毅江嘴角隐着笑,噢了一声:“听这话,你也知道知识的重要性了”
“爸,夸张新阳一天,大晚上要睡了,你还来夸,差不多行了。”
“我看不行。”高毅江道,“你现在的口气不服,却没有一点要学的意思,这怎么行”
“我是不服。”高朋举索性也不装了,敞开了说,“张新阳不就是读点书吗他要是不读书还不如我呢你让他试试不读书能不能将事业做成我现在这样我没靠家里,自己出去打拼,就从这一点看,他就不如我。”
“你是不是要说如果让你去读书,你会比他更厉害”
高朋举没前一刻硬气,因为啥
当年是他自己不爱念书,现在这话他也不会承认。
“当年让你上学你就头疼,你现在就是后悔也来得及,不是有成人大学吗你可以去报名,只要你肯学,什么时候都不晚。”高毅江放下保暖杯,转身拿毛巾擦脚,“你现在嘴硬不承认也得认,做任何事情没有专业知识,走不长远。我也看到过很多视频,现在很多科技都融入到种植业里,整个农场几乎看不到人的身影,你既然要回来搞这些,没有往科技方面想过,未来发展空间也小。”
“你也不用觉得我不懂瞎说,今儿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至于怎么做最后还是看你自己,我年岁大懂得不多,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
高毅江端着洗脚盆出去了。
高朋举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不想去想父亲的话,可他又不是没长心,怎么能不想,想到他信心满满回来,最后因为张新阳,他心里所有的那点底气,像剥洋葱一样被张新阳一层层扒掉,逼着他去正视自己不想正视的东西。
是的,他太需要专业的人指导,大到农场设计,小到不同品种的种植,他都需要。
可真正有能力又专业的人,怎么会到他们这小乡村来呢,除非花大价钱来请对方,如果是这样做,远远超出了高朋举的预算。
高朋举就是刚去外面打工时,将身上的钱花掉,第二天没有饭吃的困境下,他也不曾为此失眠过,今日却失眠了。
失眠一连几天,睡眠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接不起来。就是这样,高朋举还是天天在外面跑各种事,千头万绪,待到第四日实在坚持不住了,白天也没有出去,在屋里躺着。
高母看到儿子躺着,还以为生病了,过来问了几次,高朋举解释也没用,他不想母亲担心,便出了屋在村里转悠,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张家院门外。
隔着院墙,能看到张新阳站在菜地旁,弄弄粘板,又看看白菜,高朋举原没想多停留,结果不知不觉站的时间长了点,还是被张新阳发现。
“朋举哥,今天没有出去忙吗”
高朋举发现走不掉了,索性走过去:“这几天要在村里和村民们商量承包他们土地的事,也不用出去跑。”
听到承包土地,张新阳点点头,并未多问。
高朋举迟疑了一下:“新阳,你想过没有你自己搞有机农业只守着自己那一小片,起到的作用并不大,你和大家说土地重要,大家为了产量,只会在乎眼前利益,并不会去做什么。”
张新阳点:“这一点我懂,力量小,慢慢来吧。”
“你有这样的想法,不如咱们俩合作”高朋举给他列出两人合作的好处,“我想把村里人的土地都承包过来,通过你的力量先从咱们村的土地改起,你觉得怎么样”
高朋举这几天被失眠折磨,他明白因为什么,他也一向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既然找到原因,干脆直接面对。
将心里纠结的话吐出来,果然胸口也不憋闷了。
张新阳还真没料到高朋举有这样的想法,想也没想他直接拒绝:“朋举哥,有机农业初期或许并不会盈利,你搞家庭农场投入很大,我说的这个前期可能会是三年,你接受吗”
三年不盈利,每年还要往里面投钱,高朋举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现在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他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撑下去。
高朋举的迟疑落在张新阳眼中,虽然没有等来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
“朋举哥,如果你有需要,可以随时过来问我,我能帮忙一定帮。我也很高兴你有这个想法,如果你种植的东西”
高朋举打断他的话:“我是看你有这样的心,才生出这个提议,你拒绝就算了。”
张新阳张了张嘴,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像对方看他可怜才想出这个办法帮他
想归想,张新阳也不计较这些,笑着道了谢。
两人分开,张新阳回到家里,张母随口问一句:“看你们在说话,说什么呢”
张新阳三言两语地把两人对话说了一下,张母笑得很深奥:“你爸总说你瞎搞,现在怎么样要是你这没有好处,高朋举能说今天的话他一副为你着想的语气,还不是为他得好处。”
“给谁打工都不如自己做老板,这事别和你爸说,他爱显摆,在村里传开了高朋举没面子,还得罪高家。”
张新阳笑着应下,张万龙从后墙跳进院,直接冲进屋,一脸焦急:“二哥,我爸要把地承包给高朋举,这事你知不知道”
相比堂弟的激动,张新阳很平静:“那又怎么样”
说完,又补了一句:“这不是好事吗”
老叔原本心就不在种地上面,在张新阳的记忆里,他只喜欢钓鱼,前些年的冬天冷得出奇,雪如大席从天卷到地上,一脚踩下去齐大腿根,前脚跨过去,后脚拔都拔不出来。就这种烂天,也拦不住老叔去河套钓鱼,那年冬天的冷,用北话来形容“嘎嘎冷”,他老叔在河套钓鱼回来,棉鞋和脚冻在一起,放在冷水里慢慢化开,才把鞋脱下来。那年冻伤之后,每年冬天老叔的脚都会奇痒无比,那又怎样他老叔还不是天天守在河套那条大河旁,守珠待兔一样等鱼上钓,也是奇人一个。
张万龙急得在院里直转圈:“二哥,我家地和你家的挨着。”
“我知道。”这个他要是不知道就完了。
张万龙朝着身后的方向指:“高朋举要把身后那一片地都承包下来,还要你们村和我们村也都包下来,说要搞旅游开发。”
“到时他把所有人家的地都承包了,只有你家被夹在中间,你说他能让你好好种地吗”
张母道:“两个村子的房子都买下来高朋举在外面可没少挣钱啊。”
“现在房子不让过户,他就是买又能咋样”张万龙说到这,小得意了一下,“二哥,高朋举这是要将你包围,这事要不是我今天偷听到我老姨和我妈说,等他真把地包走了,到时你一人孤军作战,怎么能斗得过高朋举,我想好了,这事我一定拦着我爸妈。”
张新阳笑了笑:“你别乱来,各种各的,只要我家的地不承包出去,就是他把整个太安大队的耕地都包走,和我也没关系。”
“那怎么能一样到时他为了挤走你,还不知道暗中搞什么幺蛾子。”张万龙不放心。
听话听音,张母这边却听到了张万龙话里另外的调调:“小龙啊,你说你老姨和你妈商量的”
张万龙傻呆呆地点头:“是啊,我老姨劝我妈把地包出去,我正好听到的。”
张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张万龙心粗,没明白他大娘这一笑有什么不同,张新阳眼珠转了转,觉得这里有事。
“这事你别跟着瞎掺和。”张新阳劝着堂弟。
不劝还好,一劝堂弟有一百个理由反驳他,人在院子里闹腾到天色暗了,看到张老汉回来,就溜走了。
张老汉去田里了,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院子里把鞋换下来,再把上面的泥刮掉。
“小龙过来干啥老远就听到他说个没完。”
张母抬眼见儿子在白菜地的那边,没听她和老头子说话,这才低声把张万龙的原话学了一下:“我看是高朋举托人让王丽去劝王华的。”
王丽正是张万龙老姨。
“高朋举给的钱多,就包出去,他一天天不干活,家里全是王华干,包出去正好,两口子都待着,什么活都不要做,坐家里拿钱多好。”
“地包出去哪比自己种挣钱多小龙还没结婚,他们两口子饿不到,将来拿什么给儿子娶媳妇”张母起身,拍拍腿上的灰,“咱们家可没钱,新阳还没娶媳妇呢。”
张母提前“打预防针”也是因为早些年小叔子家两个孩子念书都是张老汉掏的钱,直到两孩子学业结束,张老汉才松了口气。一个农村家庭,靠土里刨食,供两个大学生念书,压力山大。
为这事夫妻两个也生过气,张母心软,气小叔子不好好过日子,又看不得孩子们念不起书,最后只能认了。
现在见两人口子又要躲清静把地包出去,张母不得不防,提前先把话放在前面,也省着日后再争吵。
张老汉不想当着孩子面吵,以沉默回应老伴,屁股一转换了干净的鞋去菜地望望,看着儿子手里拿着笔记本,一边观察白菜一边做着记录,张老汉越看越欢喜,儿子越来越像个做事的样子了,可是他心里承认,嘴上并不承认。不就是种个地嘛,用得着把电脑都背到田里显摆,活作怪。
他哼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去屯里溜达去了,面上看不惯儿子种地还做记录,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走起路来,心里在哼着小曲,儿子试验田里的白菜们似乎在向他招手,弄得他心痒丝丝的,麻酥酥的。
儿子不仅是大学生,还是研究生,种地都与众不同,可和他们这些种地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