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洲侵权的事实已经可以确定了。
是请上海的研究所鉴定的。上海研究所把五洲的专利和产品与迅通公司的专利和产品进行比较,得出结论:五洲的专利与迅通的专利只是最后一步不同,但这一步是重要的一环,是不可缺少的一环。五洲公司的产品是按照迅通公司的专利技术生产的,也就是说,五洲并没有按照自己申报的专利方法生产。上海研究所人员说毫无疑问是侵权。
尤茂昆找来李坤兴和江小涓商量,说侵权既已成立,只有想想有什么办法让迅通公司和社会知道是王建个人行为,不是五洲授意的。问李坤兴法律上还有办法吗
李坤兴说,虽然是王建个人行为,五洲也是受害者,但从法律上,无论五洲知不知晓、授没授意,都要承担侵权责任。王建个人擅自行为是企业内部责任,另外一层法律关系。可以另外向王建追究责任。
江小涓说,追究王建责任也没用,他能有什么能力承担,无论经济上还是声誉上。
尤茂昆说:“这是五洲几年来最大的危机了。请协会协调也渺茫,跨省的,人家那里不理,有人说迅通公司就要抓住这个机会炫耀一把,增加点知名度,五洲是他刀板上的肉了。王建说在同行里找人,我看算了,这种人能有什么像样的朋友,再讲这种事到处声张,人没找到帮忙的,丑事倒弄得满世界知道了。你们去找他,看看他有人不,没有就算了。你们还要让他写一个事情经过,立字为证,我想要弄个公证。”
李坤兴想了想说,这种事应该可以公证,就是证明王建写的情况是他自愿写的,真实有效的。
尤茂昆说,要让做公证的人问,王建回答,用这种方式好,比我们问或者他自己直接写要好。
李坤兴说,公证不会介入民事行为的,只会证明民事行为的真实性。
尤茂昆没说什么,好像没听到一样,对江小涓说,你们一起去找他吧,先把情况写下来再说。
两人又来到研发中心,到了王建的办公室,关上门,李坤兴说:“王建,上海研究所的结论下来了,认定我们的产品侵权,是完全按照迅通公司的专利技术造的,你有异议吗”
王建像是被审讯的犯人,低头说:“没有但是,只有最后一步是他们的,前面我已经研究出来了。”
李坤兴说:“没有最后一步你根本造不出这个产品是不”
王建说是。
李坤兴说:“也就是说,你没有按照你申报的专利制造产品是不”
王建说只有最后一步不同。
江小涓忍无可忍了,说:“王建,你说清楚好不,最后一步是用了迅通的专利,不是你的专利对不”
王建点头。
江小涓说:“那你还说什么那些废话干嘛侵权就是侵权了,照你的专利造不出,你就报了个假专利亏你一个正常脑子的人,报自己的专利,用别人的专利造产品,你弱智了,害我们还宣传我们五洲有了发明专利呢,还去花那么大功夫拓展市场,市场倒是拓展了,费用下去了,工夫白花了,还卖得越多赔偿越多,你害死我们了我们销售这块就不说了,整个五洲被你害惨了赔六千万,还有名誉损失,这个无形损失无法统计,你真混蛋”
江小涓的生气李坤兴能够理解,听说谢中强回五洲,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五洲有了这个专利。这事对销售、对五洲打击确实非常大。
王建当然也意识到了,初春的三月,天气已经不冷,但也不至于满脸汗水直淌,是惶恐和紧张了。
李坤兴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有人指使你的,你现在赶快说出来,算是立功表现。”李坤兴想过,是不是有竞争对手收买他的。
王建说:“没人指使。是我一时糊涂当时压力大公司说不出成果要开除再说我不甘心,只差一步被人抢先”
江小涓说:“你一个大男人别找借口了,谁没压力工作会没压力人家的专利不是在压力下做出的做错事就在承担,别找借口,希望你交代材料别瞎写公证处的人也会找你了解,希望你实事求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别错上加错你现在唯一的补救就是承认是自己一人的所作所为,是利欲熏心,虽然你这样说,别人还是会认为是五洲授意你做的,五洲要为你背黑锅,后果太严重了你个人声誉是小事,五洲几十年的经营,几百人的公司,被你一个人坏了声誉,你怎么来谢罪你怎么让外人相信是你个人行为有时替你想想,你一个男人要敢做敢当,去跪在迅通公司面前,承认是自己个人行为,可他们也不会相信呀,还丢脸,丢你的脸就算了,丢五洲的脸所以现在你只有先把是自己一人行为这个事实承认下来,下一步看五洲损失的大小再说。少牵连到五洲就是损失小,你懂不”
王建点头。
李坤兴是懂了。心想江小涓说话快刀斩乱麻,干净利落,自己要自愧不如了。王建应该听出了吧,就是告诉他五洲损失太大了,你别说什么五洲给你的压力了,承认完全是个人的原因吧还让他别管自己的声誉、面子了,如果有用,就去跪在人家面前,这叫敢于担当。
王建应该是听懂了,他说:“我知道我错了,我也后悔,我完了,做错一步,一世完了,我王建身败名裂了,到哪里都完蛋了。连累五洲了,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挽回,同行里也没有人,我也不好意思说这事。你们随便怎么处置我都没意见”
王建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把头抬起看窗外,李坤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果敢,甚至是凶光。嘴角还微微撇了一下。这是自暴自弃,任由处置,死猪不怕开水烫
江小涓说:“估计你也没有说得上话的朋友,算了吧,别扩大影响丢人了,又不是你一个人面子的事。”
李坤兴说,今天就先把情况经过写下来,别推客观原因。
暂时没什么可说了,李坤兴朝江小涓看看,江小涓点头,李坤兴起身说我们先回去汇报。你这事太大了
李坤兴又注意王建,发现他目光定神而呆滞,反应迟钝,嘴里“喔喔”地应答,机械地站起来,傻傻地点头。
出来后,江小涓说,我是不是太狠,我是真恨的,恨不得上去搧他耳光,但又不值
李坤兴说我理解你,这事对你们销售的挫败感很深。
江小涓说就是,恨死了,全部规划要重来。
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下班了,李坤兴赶紧与公证处联系,公证处也说笔录内容只能询问你们民事行为的主观意愿,不能介入具体行为本身。
晚上,李坤兴习惯性回忆、复盘白天的工作,总觉得心头压着一件事要再琢磨,又想不起来是何事,就一件件回忆。想起了,是王建的表情,那种由正常的羞愧、惶恐到反常的镇静、坚定的表情。
他好像想开了似的。难道是他觉得灾祸临头,躲不开避不掉,动索性坦然面对生死以。
而眼神里的一丝凶光,是不服,是要发狠做什么极端的事
是听了江小涓的暗示,要去朝人家跪下甚至更极端的行为,自残什么的,以求原谅
更有甚者,是要报复谁,甚至做出失去理智的无差别报复社会的行为
是要报复尤董,或自己,或江小涓
是要自杀据了解,他是内向的人。
想到报复别人或自杀,李坤兴觉得有必要防患于未然。可现在跟尤董说吗尤董虽然非常喜欢别人沟通,但别人都怕说错话被其批评,我说这种事会不会被他认为是杞人忧天对江小涓说,她也会认为我心思太细、过于优柔的吧
就想不管它。但既已想到,这念头就挥之不去。打王建电话吧,探下他的情绪,言辞可比白天轻缓些,略作安抚,防患未然。
手机通了,没人接。
一看时间,才晚上8点,不至于睡了吧。
过10分钟又打,依然如此。过会又打,还是这样。
不会吧,难道真的来事了继续打。是希望真有事以证明自己观察仔细判断正确吗可要阻止了恶果的发生才算完美。
到8点40,已经好几个电话打过去,都是通而不接。
也可能是王建不想接。
就发信息:速回电,有要事,有助于你事情的解决。
想用这个骗王建回电。
到9点还是没回。
怎么办真是杞人忧天了不怕笑话,去王建宿舍看看。要是情况正常,是我多虑,就明说你不接电话担心你又如何尤董知道了说自己是妇人之仁又如何
就从家里出来,开车前往。李坤兴知道王建的宿舍,是五洲在厂边盖的一幢员工公寓。开车到达,问住在楼里的工人,王工住哪间,工人领他到门口。
李坤兴敲门,没人应。已经9点50了。再打其手机,还是没人接。
这好像是不正常了。
这个可以汇报尤董了吧。
尤董在电话里问:“你们下午说了刺激他的话了吗”
李坤兴说:“应该没有,就是正常地说这个事对五洲的危害,要他一人做事一人承担,把情况写清楚。”
李坤兴想的是,江小涓的言语是重些,但也算正常,并且不能跟尤董说江小涓说话严厉了吧
尤董说:“那不会有事,你再联系他吧。”
尤董就这么一句话便挂了电话,是觉得我杞人忧天了吧我这就回去但人命关天,慎重点不为过吧抑或,尤董是无所谓王建出事,甚至认为出事了反而不是坏事能洗清五洲这种想法太可怕了吧企业家能心狠如此
李坤兴慢慢走出员工公寓,要开车回去,看时间10点半了,犹豫了一下,打了办公室张主任电话。他不怕别人笑话了,他竟然想让张主任叫锁匠来开门。李坤兴知道五洲的五金活包给一个锁匠做的,要锁匠来开防盗门。要是没事,向王建说明,他不至于骂自己吧。
让所有的人都骂自己吧,可自己是出于良心,任由别人吧。
李坤兴只是向张主任要锁匠的电话,没说事情。张主任给了,李坤兴打电话给锁匠,请他到五洲员工公寓开锁。锁匠说认识,老去干活。
锁匠很快过来打开了防盗门。锁匠不要李坤兴付钱,说签字就可,李坤兴说这次的钱我付掉,但你先不要走,进门等我一会。
李坤兴想的是,如果房间里没有情况,比如王建上吊了,吃药昏迷了,就把防盗门再关上锁匠开锁并不弄坏原来的锁,好有人证明他只是进屋看下情况就立即退出了,没有单独在屋里。
李坤兴打开灯,见是一个小套间,进门是厨房兼吃饭间,里屋一张床,靠窗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一张纸,用一支水笔压着。
立即拿起来看。
上写:我既然做了错事,一人做事一人担,是我自己一时糊涂,世上没有后悔药。与五洲和其他人无关,我以自己的命保证这一点。只希望五洲看在我不惜生命的份上,不再追究我的赔偿责任,这是我给家人的唯一交待了。
是王建的绝笔
不幸猜中佩服自己的判断与决断,庆幸发现了。
他把纸条装进口袋,手有些颤抖。立即全屋搜查,没看到王建。
是到外面去了。还来得及吗
立即不动声色地对锁匠说,我们出来。出来后锁上了门。
等与锁匠分开,就打电话给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