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吗。”
“绝境信徒”
“或者说”
“何港。”
乔治丢弃巨大的伞,他仰望黑沉沉的挂着雨幕的天空,闪电偶尔照亮鳞片般的乌云,像是有条巨龙横亘在深渊。
暴雨滂沱,景观树的枝条在风中狂舞。
法拉盛没有丝毫灯火,能见度极低,只有眼前一条道路呈直线状延伸出去,没入黑暗之中。
两侧的建筑形状诡异,阴影颤颤巍巍地蠕动。
又来了
这种诡异的变化。
是和绝境信徒有关吧
乔治的手中握住短刀,刀柄凸起的纹路因为巨大的力量而死死嵌入他的手掌。
长街尽头的拐角,忽然有微弱的光亮起,自拐角的另一边把光投到这一边。
来了
来了。
来了
有巨大的事物在这片土地上行走、奔腾,隔着积水与漫长的土地,乔治的脚掌都能感觉到毫无规律的颤动。
“我”
“我找到你了”
“吼”
咆哮声衔接在像是在水中混杂了大量河沙那样沙哑低沉的人声含片,远方的积水忽然倒映出炽热灼烧的光。
乔治打了个寒战。
他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喉结滚动,巨大的危机感从四面八方笼罩了他。
好像
无天、无地、无湖海。
无处可逃
接着,首先进入乔治视野中的是一只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的人类的手掌。
它啪地一声撑在这一年的墙面上,红亮的血液像是岩浆那般在苍白的皮肤下流淌,剧烈的高温使铺天盖地砸落的暴雨化作蒸腾的白雾。
这只手掌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发力,像是在努力把自己的身体从深渊中拉出来一样。
乔治更觉得危险。
但他居然不敢回身。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
一旦把背部露出给这怪物见到,一定会发生非常恐怖的事情
接着,积水倒映出密密麻麻的、散发出炽热烈光的触手,这些触手缓慢地向前探,片刻就出现在长街的尽头。
有大风刮。
暴雨变得倾斜。
乔治微微半蹲,全身的力量聚集在手臂与小腿,以一种毫不美观、甚至有些扭曲的姿势来应对。
这是他在模拟人生之中学习的基础格斗技巧。
虽然没什么用。
也完全不能和这个世界的格斗术相比。
但在应对身体庞大能够轻易碾压任何人类的异类时,反而能起到奇效。
绝境信徒依靠腕足在高墙上拉扯,才把自己的身体从一条小路带到大道上来。
它的身体两侧满是摩擦的痕迹,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污血受了暴雨的冲刷而缓慢地掉落,滴露在积水中,很快便沸腾着蔓延开来,像是水下藏着无数的跳跃的虾虫。
它的体型比方才还大。
聚合在身体上每一具尸体的四肢都被粗暴钻出的触手替代。
它们之中较短的有五六米、较长的有八九米,漫天挥舞的时候居然有某种骇人的旋律。
整个长街的阴影便随着这些肢体的挥舞而扭曲蠕动,活物一般汇聚、游弋,让人不安。
乔治再次见到了那张人面。
已经腐烂、肿胀得不成样子了。
甚至额头还受了恐怖的伤害,撕裂一个巨大的孔洞,能够隔着一层坚韧的薄膜看到里面粉色的、散发出丝丝热气的脑浆。
慢慢的、慢慢的。
这张让人作呕的脸就和乔治脑子里那张属于何港的脸有些重合。
那个从中国内陆偷渡过来的男人
他本来如此瘦削、如此刚毅。
表情也似乎永远如此淡然。
现在的他简直失去了所有的原貌。
乔治感到发自内心的恶寒。
不是因为绝境信徒的相貌,而因为导致人类感染堕落为异类的东西究竟有着何等歹毒的目的。
绝境信徒伫立在街那头。
它的身体缓慢、坚定地鼓动。
一只又一只蛆虫随着这宛如心脏的鼓动被它从身体上密密麻麻的细小空洞中震荡出来,噼噼啪啪落在积水中,顷刻暴毙。
一些白色、金色的雾状丝线从死去蛆虫的身体上连接到绝境信徒的身体上,不知道有何作用。
除了那张脸,它已经看不到丝毫人类的特征和模样。
肉块完全融合在一起,身下是数十上百只脚组成的足。
这样好无规则毫无规律的生物怎么会出现在自然界中
乔治不敢胡思乱想。
他只能摆出作战的姿势,祈祷哈利和约翰的动作快一些。
“是你”
“在念诵楚辞”
但这已经非人的事物居然再次开口说话。
只是声带似乎已经破碎,人言参差,需要努力辨别才能听清。
乔治轻声回答:“是我。”
他也不知道绝境信徒是否能听到。
但已经无所谓了。
聚气高呼只会让自己的势跌落,彻底失了和眼前异类对峙甚至作战的勇气。
曹刿曾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不仅用在行军作战。
用在与猛兽搏命也同样有理。
譬如后世武松,若非醉意熏熏一鼓作气,见到猛虎扑杀定然转身逃命,猛兽最爱搏杀畏惧它们的懦弱者。
他本以为那只是何港残存的最后些微理智还在操控大脑之中控制语言的部分,大概无法再说出其他的东西。
却不想,它又开口说:
“我曾来自湖北一代,算是楚人。”
乔治注视着绝境信徒缓慢蠕动自己的身躯向这个方向靠近,他说:“你现在可不算人”
异类却又不再说话了。
看来属于何港的理智果然已经消散殆尽,现在的绝境信徒大概只剩下杀戮、毁灭的欲望。
还有便是对自己那可怜女儿的执念、对霍格斯集团的仇恨。
雨幕下,炽烈的光映在水中、雨中,把怪异扭曲的影子投到周围的建筑上。
它忽然便开始加速。
坚硬不可摧毁的里面瞬间就变成一片废墟
绝境信徒的声音如此驳杂,仿佛有几百个声带夹杂在一起。
兽类的吼叫。
禽类的凶鸣。
还有
一个急促的、微弱的声音在询问他的囡囡去了哪里。
可乔治听不到最后那个声音了。
他咬紧牙关,无处可躲,准备迎接第一波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