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
那个名叫何港的男人还有很多很多的回忆,还有很多很多的遗憾。
可乔治再没办法往看去。
他睁开眼,心情很沉重。
此时,那些混杂在血污中的、被碾碎成泥的诡诈之子似乎逐渐化作明亮的光。
若星河逆流。
若粲然灯火。
它们的身体从实打实的物质在缓慢地肢解,成为一点一点汇聚到一块儿的银河。
璀璨明亮的河流飘浮起来,再不复方才的诡异,只围绕着乔治旋转几周,有一声又一声沉重叹息在他耳畔响起。
然后,一切归于旧时。
咚
咚
咚
原来是这件寺庙状实验室穹顶的铜钟忽然被门口灌入的风敲响,散发出强光与高温的灯一个接一个碎裂。
直到只剩下最后一盏。
那盏灯
昏黄。
黯淡。
和其他的不同。
它已经在这里亮了很久了。
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它的表面积了厚厚的灰,光芒淡得像是黄昏。
再看遍地的尸骸,乔治觉得这些人死有余辜。
他又看到那些被剥皮抽筋、用极刑折磨并失去一切感官,永远都处在绝对痛苦中的罪人。
乔治淌在血污之中。
毗湿奴的神像不知何时不知为何碎成细小的石块,踩在脚下有细微的颗粒感。
他居高临下地看已经不成人形的模糊血肉和他们微微起伏的胸膛。
似乎是把他们痛苦凄惨的模样刻在了脑子里,终于转身要离开这里。
但当他走到门口,忽然停止了脚步。
与此同时,有几张未曾被超度的画皮趁着不注意与他擦肩而过。
乔治伸出手来,但抓不住它们离开的影子。
半晌。
“唉”
一切的厌恶和憎恨,在这一刻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火力覆盖,火力覆盖”
“不能让它逃离”
哒哒哒哒哒
轰隆隆
砰
“不行,不行所有的贯穿都无法伤害到这只感染体我们需要燃烧弹”
“燃烧弹无法在暴雨中使用”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把坦克开过来还有我们的武装直升机贯穿伤对它没用那就直接用钢铁弹幕把它淹了”
“绝不能把它放回法拉盛”
士兵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绝境信徒回到法拉盛,以这个城区建筑的密集程度和地下设施的错综复杂,军方几乎没有办法再组织一次如此大型的围剿行动。
而放任一只这样拥有强感染性、强杀伤性的感染体在城内流窜,已经可以肯定它必将成为极度恐怖的存在。
在战线更后方,一辆军用卡车的后挂箱里,哈利把自己从那件钢铁战衣里扒出来。
他蜷缩在角落里。
瑟瑟发抖。
面有惊惧。
似乎曾见大恐怖。
还能清晰地见到他的脸上挂着泪痕。
此时,他突然开始后悔了。
他突然变得害怕。
害怕冲入法拉盛的乔治遭遇不测,害怕因为自己的自负而让莎拉阿姨失去儿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咔擦
砰
金属大门被推开。
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几乎要崩溃的哈利。
是约翰。
他知道感染体对心智不坚者的影响有多么可怖,但这一切没人能帮得了哈利。
没有因为这种影响而变成让人不安的怪物,对哈利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孩,你还好吗”
约翰在哈利身边坐下。
他从自己的雪茄套装里抽出来一根香肠那么粗的雪茄,犹豫了一下又放回去。
他拍了拍哈利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哈利嘴唇发紫:“很不好我感觉很不好下次再也不凑热闹了”
约翰:“这可不像一个英雄。”
哈利:“我不配。”
约翰:“”
他深深地吸口气。
“刚才美国队长也到了,他和蜘蛛侠一起进了法拉盛寻找乔治,我们只要拖住这只感染体就好。”
“是你们。”
也在此时,哈利的手机响起来。
里面是乔治的声音。
他放了扩音,于是哈利和约翰的表情便逐渐变得严肃、变得愤慨。
乔治挂断电话。
他走出了那个血腥的社区。
法拉盛的其他区域几乎没有受到损伤,绝境信徒似乎还保留了某些何港曾经的执念,只是疯狂地想要找到那个逃跑的黑人。
从路边的便利店里找出一把新的黑伞,路过收银台的时候往上面拍了一张美元。
暴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莎拉几乎要把电话打爆了。
乔治苦笑。
他几乎能猜到莎拉会有多生气,说不定会禁他的足。
雨还在下,乔治把伞撑起来,然后冲进了大雨里。
整个法拉盛都一片黑暗。
像是几百年前人们还在用煤油灯的时候,到了晚上便黑漆漆又鸦雀无声。
雷鸣充斥耳畔。
暴雨洗刷躯壳。
乔治还沉浸那个来自另一个人的记忆难以自拔。
诡诈之子或许是人类堕落之前残留的思想因为某种超自然力量而出现的生物。
它们寄宿在血腥的污秽之中,或生存在如画皮这般弱小脆弱的异类身体里,等着自己被杀死并释放封存体内记忆的时刻降临。
就好像它们出现的意义便是死亡。
如此想来,这些诡异的蛞蝓居然有些悲壮。
乔治沿着漆黑的长街向交火的方向过去。
他已经联系了哈利,委托他去尝试寻求斯塔克的帮助,动用城市里的监控系统,找到那天几个小时前逃出法拉盛的母黑鬼。
这里死气沉沉。
生人踏入,便能感觉沁入骨髓的冷,这种冷是死意的冷,像是冤魂不散,像是鬼魄难安。
身后的高空,那三五具从地下寺庙逃出的、几近崩溃的画皮随风而动,却始终在乔治的附近。
它们似哭似笑,口中发出幼女的哀嚎。
搅得乔治心神难安。
他想,那或许是何港死去之前还遭受了许多折磨的小女儿留在人世不愿离去吧。
但她又迷失在堕落黑暗中,迟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乔治过往乃是唯物主义的坚定支持者,是无神论者的急先锋,自是不可能知晓往生咒之类超度亡灵的经文。
但他又曾博览群书,见四书五经,闻八方风俗,偶有些安抚亡魂的诗文也铭记于心。
他的声音低而沙哑,似乎被暴雨雷霆掩盖,却又似乎传递不知几何,连几乎已经彻底失去了人性的绝境信徒都忽然望向这个方向,泪眼盈盈。
“魂归来兮”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归来兮”
“东方不可托些”
楚辞招魂
在乔治还曾是陈泉州的时候,他曾铭记大招与招魂。
那时候啊,陈泉州想,人死总归要有些念想。
不建立在封建上。
而建立在精神上。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
乔治边走,边用字正腔圆的汉文汉语唱诵楚辞,画皮三五张,俱茫茫不知所措,似乎忽然被囡囡的意识占据。
它们扒开自己的皮囊的缝隙,里面什么都没有。
“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却又好像和人间隔着高墙深渊,迷蒙绵延若隐若现。
“虽然不想死”
“可是”
画皮们忽然便不再坚韧,被雨滴击穿,撕成粉碎,然后
四散不见。
“叔叔,你帮帮爸爸”
“他是好人,真的”
“他是好人”
似乎有女孩俯在乔治的肩头,她的声音很好听,他大概能想象这是一个风铃草那般快乐的小孩。
可她
她死了。
死得那么痛苦。
“叔叔”
乔治强忍着几乎被传染的伤感,他没有转身,只是低声承诺:
“我会的,我会的”
“谢谢,谢谢叔叔”
随着最后一缕风,囡囡的声音如画皮消散在暴雨中,周围的一切似乎停滞了刹那。
然后
轰隆隆
雷鸣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