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酒瓶落地。
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嗝”
“别,别推我,我还能,还能继续”
“嗝”
山姆戴维斯扶着石灰脱落的墙面,努力站直自己的身子,似乎正要和一根路灯进行一次全方位自由搏击。
他伸出油腻的手,不断拍打路灯杆子上的黑色涂层部分。
“等你爸爸从棉花地里回来记得问他他是先吃西瓜解渴还是先吃炸鸡果腹,如果你有爸爸的话,黑鬼佬。”
“嗝”
周围没什么路人。
这里是纽约市最大的亚裔聚集中心,法拉盛。
到了晚上,街上时常会有帮派火拼,大多是极端的白人帮派和亚裔帮派争夺地盘和一些来自墨西哥的供货渠道,所以一般不会有什么行人找不自在出现在外面。
但今天,街道上格外安静。
许多路灯的灯罩被什么东西砸碎,连着里面的灯管都被撕裂。
黑暗笼罩了大半个街区。
山姆戴维斯今天心情很不好。
他在法拉盛为一个中国人工作,在百货店里做仓库管理员。
平时他就认为美国该是美国人的美国,移民亚裔墨西哥人俄国佬黑鬼甚至苏格兰鬼佬全都该送去宾夕法尼亚挖矿。
不幸的是,在今天公布的晋升名单里,一个黑人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蠢东西,我要把你的母亲”
“你的全家都”
“我要”
咒骂的声音断断续续在无人且暗的街区边缘回响,这几日都没有月光,乌云很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雨。
不同方向的风吹过同一片落叶。
就像有一个小小的龙卷把它托举了起来。
高矮不一、棱角分明的建筑的影子在这里似乎变得很深,暗得有些过分。
层叠峰峦的阴影,它们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方式包裹了街区剩下的少数几根黯淡的路灯。
巨大景观树被大风吹得摇晃、摆动,像是庞大的魔鬼在起舞,挥动手中不知名动物的骨骼串成的权杖。
啪嗒
啪嗒
从远到近,所余不多的路灯一盏盏爆裂,伴随着清脆的轻声。
阴影靠近昏暗灯火的一侧边沿,模糊无比,似乎失去了边界,且张牙舞爪像是高速流淌的滚烫岩浆。
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尸位素餐的纽约政府”
山姆戴维斯啐出一口浓痰,他满身的酒气,无畏无惧,上半身不是很合身的西装掉了两颗纽扣,不得不用回形针别在一起。
这样反而凸现了他像是怀胎四月的啤酒大肚腩。
“收税比谁都勤,做事”
“呕”
“哇啦”
一滩秽物以一种喷射的形式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涂满了前方一米左右的地面。
一股恶心的酸臭充斥了空气之中,连暴雨前的大风都吹不散。
啪嗒啪嗒
路灯熄灭的速度更快。
未知的某个东西似乎感到欢欣雀跃,它的力量让阴影以不符合现代光学的方式在蠕动,像是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黑色蛆虫挤在一起。
山姆戴维斯大口喘着粗气。
大量酒精被他吐出来。
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冷风忽地那么一吹,突然之间便有一股子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昂首。
眼前,一分钟前还有些黯淡灯光的街区,突然便只剩下他身边的唯一一根路灯。
黑暗近在咫尺。
不是常见的那种夜的黑。
而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一切物体的轮廓都在这似乎缓慢蠕动着的阴影中消失了,光好像被什么东西阻隔。
戴维斯死死抓握住路灯的主体,整个人因为出了一身冷汗而大脑变得极度清醒。
啪嚓
头顶的灯盏闪了一下。
他几乎瘫掉。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如果最后一盏灯也熄灭
啪嗒
“啊啊啊啊啊”
路灯熄灭的瞬间,戴维斯发出厉声的尖叫,他希冀能够以此引起这附近居民的注意,并帮他报个警。
到了现在,他反而想起了自己一向不喜欢甚至有些看不起的执法机构。
接着,非常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周围几栋居民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每一户的灯火全部点亮
“救命求你们了帮我报警”
但没有人回应他。
“呼”
“呼”
“撕裂撕裂”
“我要”
“杀死你”
远处,街道的尽头,嘈杂的低声呓语响起来,非常低,但声音非常多。
但又非常集中。
“谁在那儿”
戴维斯发出惊呼,现在就着周围民居的光,他总算是有了些许视野。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当他见到远处极致黑暗的边缘出现的是一张和蔼的人类面孔的时候,总算是微微松了口气。
可是下一秒,更大的惊悚刹那间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掉。
那张黑暗中的人面整体闪烁起红亮的光芒,光芒照耀下,他的五官极端扭曲,血管几乎要在脸庞上炸裂那般突突跳动。
然后,这种皮肤之下的红亮向周围蔓延。
蔓延速度缓慢,却极其汹涌。
像是一滴墨滴入了清水中,刹那间便让那色彩给予了周围的一切。
戴维斯发出一声类似受伤的禽类的哽咽声。
赤红的亮光在短短几分钟内蔓延了几乎半个居民楼的高度。
这光只在那个“人”的身体上闪烁。
这意味着
他的身体,简直像是一座山峰那么硕大
戴维斯的双眼被因为恐惧而汹涌的泪水沾满,有些模糊,却能看到组成那东西的,是数十上百具没有头颅的、血肉皮肤全部黏连在一起的尸块
骇人的是,这些明明应该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的死肉,居然还在胡乱晃动他们的手臂和腿脚,在每一个方向晃动,就像一只巨大的草履虫在探出它密密麻麻的触须。
血肉尸块的表面以粗壮的、疯狂跳跃的血管连接,红亮的物质从这些血管里渗透出来,渗透到每一块血肉之中。
越是边缘,尸块的棱角与形状便越是固定,越是往正面中央,血肉便越是彻底混合。
直到最初亮起红芒的那张脸,居然和它本来的那具身体一起,宛若落入远古石油中的恐龙化石一样,完全嵌在熔融的血肉之中。
有东西出现每一扇窗户内。
遮住了一点光。
戴维斯涕泗横流。
他以为找到了救星。
但下一刻,他彻底因为恐惧而晕厥。
那些窗户里,是一颗又一颗被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没有皮肤把神经血管暴露在外的手臂托举在中央的头颅
黑色的血已经凝固在他们充满惊恐和痛苦的脸上,脖子下面还连接着些许脊柱骨骼携带的身体组织。
在失去意识前,戴维斯只看到眼前一片赤红的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