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殿内,水汽氤氲,万物看在眼中皆如幻像,朦胧一片。
温泉水滑,却洗不尽我心底的冷意与悲哀。
他留宿在我房中,情难自禁,却原来只为了一曲似曾相识的惊鸿琴音,而茫茫夜色中的那一声“清儿”,唤的是我,还是“倾儿”。
嫁入天家,本就注定与爱无关,这我明白,也从未去奢望过他的心。
可是,到了如今,却发觉自己没有办法做到毫不在意。
或许,我能够接受他并不爱我这个事实。
却无法容忍,自己竟然在无意之中,做了别人的替身。
他伤了的,是我惯来深蕴不露的内心与骄傲,是我云淡风轻的洒脱与自得,是我曾经有过的,即便只存在于霎那之间的期待。
“清儿”母亲担忧的声音响起,转头,正对上她深深的注视,盛满疼惜与内疚。
我的视线,慢慢掠过满池莹洁的汉白玉,略微停了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异常冷静的开口问道:“母亲可知,那位前朝公主是否性喜温泉”
母亲怔了一下,方才答道:“这我倒不曾听说,不过因为圣宠有加,她得以常出上京避居郦山,那时,三殿下正是她的贴身护卫。”
我微微点了点头,唇边缓缓带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原来如此,果然如此,这样极致的奢华,不过是为了复原她心中所喜,亦或是为了追思曾经的美好。
就连我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也只被看做一个相似的影子。
可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的情深难忘,他还是亲自逼死了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坠下万刃深崖。
“清儿,你不要这样笑”母亲用力扳过我的双肩,目光中纵有心疼,更多的却是带上了坚定强硬,她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道:“你听着,宁羽倾已经死了,我慕容家的女儿犯不上去同一个死人争宠。不管怎样,你记着,现在身处这玉露殿中的人是你,今后有资格享受这温泉以及无尽尊荣的人也只会是你,你明白吗”
我深深吸气,心内种种情绪如暗潮涌动,却终于渐渐沉淀为最初也是最后的平静。
我看着母亲,淡淡一笑:“让母亲担心了,以后再不会了。今日种种,不过是让我看得更透,明白什么是该求的,什么不该。现如今,女儿什么也不想,只求我慕容一家,能够家业繁衍,上下安宁。”
母亲眼中是深深的动容,停了半晌,终是长长一叹:“清儿,你一直都是这么懂事的孩子。有些时候,我当真不知,告诉你这些,到底是对还是错。”
送走了母亲,回到归墨阁,却见寻云眉目沉静,立在门外,不知道等了多久。
见我回来,她上前行礼,我淡淡一笑:“姑娘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让人去唤我,这样等着,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她安静答道:“寻云也是刚到,并没有等太久。”
说完,便从身后的小丫头手中接过一个和田白玉金盖碗,恭谨的奉与我:“这是殿下特意吩咐寻云为王妃熬的。”
我揭开金盖,玉碗中赫然便是“四喜羹”,用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熬成,意喻“早生贵子”。
大婚次日,虽然南承曜不在,可我也按例喝了这羹,现如今,又重到我手中,我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殿下卯时入宫匆忙,即便思虑周密,只怕也不会费心在这等小事上,这一碗四喜羹,想必是姑娘的一片心意吧,有劳姑娘费心了。”
寻云大概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匆忙抬眼看我,我只作没看见,伸手就着金勺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温软清甜,入口芳香,不由得笑了笑:“寻云姑娘好手艺,我就学不来这些。”
寻云低眉敛目,答得温顺:“王妃是金枝玉叶,何必做这些。”
疏影也在一旁笑道:“好小姐,你想吃什么吩咐我便成了,我可不舍得你去做这些事情,你的这双手啊,只适合弹琴画画。寻云,你不知道,我家小姐的琴弹得有多好。”
我握勺的手一抖,险些将羹汁洒出,强自平静了下自己的情绪,虽然面色未变,可这手中的“四喜羹”却是无论如何再吃不下了。
疏影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依旧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小姐,你什么时候再弹一遍昨晚的曲子给我听好不好就连殿下,都”
“好了疏影,别再说了。”强自按捺,却终于未能够,虽然语气未染太多情绪,但我到底没能忍住,开口打断了她。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怔忪的看着我,我微微闭了闭眼,才再开口,略带掩饰的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是秦筝。”
疏影面色一松,笑道:“我还当是怎么了呢,吓我一跳,不过说来也是,小姐的秦筝,弹得的确要更顺手一些。”
我静然微笑,不再言语,心底却止不住的微微自厌。
明明已经看透,却还是没有想象中的洒脱,做不到真正若无其事。
从见到寻云的那一刻开始,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尖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的自尊好受一些。
唇边的弧度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自嘲与无奈,现如今这样或许无可避免,但时日久了,总会好的。
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心不在焉的抬眼看去,却正撞上寻云看我的眼,内蕴而沉静。
我心内一动,正要说什么,却听得阁外小丫头的声音:“逐雨姐姐来了。”
我笑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南承曜的两个心腹婢女都一前一后的往我归墨阁来了。
那逐雨性子不若寻云沉静,人未至而声先到,声音里有着极力自制却终究隐藏不了的慌乱意味:“寻云,你快随我回去,殿下已经到王府正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