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江陵城郊五里外,河岸边凉风习习,有篝火升起。
篝火旁,有两名少女静静看着对面,那有一名少年不断翻转着眼前的烤架,一阵烤鱼的香味扑鼻而来。
“小混蛋,鱼什么时候好啊,饿死我了”江雨禾撅着嘴催促道。
“快了,快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哈”陈庆之笑嘻嘻地说着。
另一旁的柳依依看着二人拌嘴,一对玉手拖着下巴静悄悄的,这一路上对于陈庆之不时冒出的新奇句子她已经渐渐习惯了,有时候明明很想笑,但看着江雨禾已经笑开她却又笑不出来了。
她总是对陈庆之恭恭敬敬的,话里话外绕不开“报恩”二字,提前准备好陈庆之要吃的药、选好视野开阔的露营地点、整理好一切需要准备的事情,她总是显得细致而又端庄,那是她二十年来一直都在做的事情。
以往的她,总是觉得这样做就是极好的了,不论家中长辈还是江湖中人,都对她赞誉有加,声称柳家“巾帼不让须眉”,但是当陈庆之也对她客客气气的时候,她这辈子第一次觉得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了。
想到这她望向对着陈庆之扔石子的江雨禾,心头不由泛起涟漪,当时江雨禾不愿意自己跟来,但是在众人异口同声中不得不应了下来,再加上江雨禾魔教中人的身份,这一路上二人都没什么交流,但是柳依依却一直在暗暗观察江雨禾。
在陈庆之昏迷的时候,她显得焦急而又温柔,时时刻刻守在陈庆之身前,等到陈庆之醒过来,她却又刻意保持着距离,也换成了现在这样吵吵闹闹的模样,他们几乎一路上都在吵,但是柳依依却从陈庆之眼中看出了一份难以掩盖的欢娱。
轻轻咬了咬嘴唇,柳依依缓缓垂下了眼眉,一旁的江雨禾发现了她的女儿态,心中略微明白了几分,想了想突然开口道:“柳姑娘,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嗯我我没有”柳依依略显无措地说着。
“哦我知道了”江雨禾突然靠近柳依依说着,一副我已经知道你在想什么的样子,后者不由被看的心绪眼神躲闪着,却又听江雨禾继续道:“你一定是在想你的未婚夫公孙止吧,只可惜你在长江尾,他在长江头,日日思君却不见君呢”。
柳依依浑身一震,眸子闪烁缓缓抬头看着江雨禾,一阵无力感涌起,半张的嘴一时间吐不出一个字来。
“没事柳姑娘,明天咱们就到江陵了,其实本来就挺麻烦你了,按我说你也不用照看我,其实我都好很多了”陈庆之翻着烤鱼也说道:“明天你直接坐船北上,要不了几天就回去了,到时候也就与你夫君团聚了”。
柳依依看着陈庆之眉头微皱,但是还是端正地回道:“陈少侠是我柳家恩人,我理应护送到底的,这算不得什么”,陈庆之似乎已经习惯了柳依依的认真样子,便笑笑也不多说。
只是柳依依话音刚落,不知怎么突然又开口道:“公孙公子在华山,我们还未成亲,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见到“。
陈庆之略略吃惊道:“柳姑娘,你不会连你未婚夫都没见过吧”。
“他与我的婚事是家里长辈和公孙家主定下的,当时我还年幼,便约定等到今年腊月初八,才举行婚礼”柳依依平淡地说着,这日子她记得十分清楚,却没有半点波澜。
“那也太封建了,万一那公孙止相貌丑陋无比,难不成也让你嫁过去啊”陈庆之摇头道。
“何为封建”柳依依看着陈庆之一时语塞无法回答也不多问,而是继续说道:“公孙家与我柳家是世交,我和公孙公子的婚事本就是水到渠成的,家中长辈也都很满意的况且,人不可只看外表的”最后这句话柳依依心中隐约有着一丝悸动,不由看向了对面还伪装起来的陈庆之。
“这种事情,你管别人满意做什么,你也不问问你自己满意嘛,能白头到老的人,一定得是自己爱的人才行啊”陈庆之专心烤鱼并没有关注到柳依依的眼神,而是自顾自地说着,不料对面两名女子却都是一怔。
“要问自己嘛”柳依依呢喃着,从小到大她只知道要听长辈之言,桩桩件件都是一个规矩,却从未想过,这一切是自己想要的嘛
江雨禾看着陈庆之,此时心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喜意,突然起身问道:“若是爱的人是人人喊打的坏人,和她在一起要受万人唾骂,犹如过街老鼠呢”
陈庆之微微一愣,他并非不懂情爱之人,江雨禾言下之意他自然明白,便笑道:“这就难说了,总得为民除害吧”。
看着陈庆之振振有词的样子,江雨禾突然气恼,狠狠扔过一个石子砸在陈庆之手上,气愤地说:“所以,为了为民除害就要割舍心中的爱吗若是如此,我就是魔教中人,你倒是动手啊”。
陈庆之哑然失笑道:“喂,你是问我爱上坏人怎么做,我也没说是你,你激动什么莫非你爱上我啦”。
江雨禾不由语塞,气呼呼道:“谁会爱上你这个混蛋,就知道喝酒、逞强,我是说你心口不一,虚伪的很”。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挺受欢迎呢”陈庆之耸了耸肩膀道:“再说了,若是深爱之人罪大恶极,那我娶了她岂不是为民除害了,至于名声嘛,爱一个人何必管别人说什么呢”。
江雨禾闻言先是一喜,又故意撅起嘴道:“油嘴滑舌,没一句实话”。
而身旁的柳依依却听的目瞪口呆,她先是听着二人拌嘴一阵莫名的惆怅,待听完陈庆之所言,脸色顿时变得难以置信,回想着她那句“爱一个人,何必管别人说什么”,不由想的出神。
“柳姑娘,又在想什么呢鱼烤好了,趁热吃吧”陈庆之说着递给柳依依一条烤的外焦里嫩的小鱼。
“啊没事,谢谢少侠”柳依依接过烤鱼语无伦次着,突然想起心中一个疑问便鼓足勇气问道:“陈少侠,我一直想问你,你是竹溪派弟子,为何与魔教中人在一起”。
“哼,你不是也和我走了一路,干嘛不问问自己”江雨禾放下烤鱼冷声道。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保护陈少侠,报答他的恩情”柳依依急忙解释着。
“又来这一套,那最初救你的还是我呢,再说了,你们正派弟子不是总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照这么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报答他干什么”江雨禾言辞犀利打断柳依依说道:“竹溪派救了你们,你们就报恩,魔教救了你们,你们就恩将仇报,你倒是说说,这里面的道理是什么”。
柳依依秀眉微蹙,她向来未曾想过这些问题,从前因为柳家门规,她只知道魔教中人人人得而诛之的道理,但在这次遇到江雨禾,心中这份坚定也在悄悄动摇了,不由地一时间没有辩驳。
看着二人尴尬场景,陈庆之连忙开口缓和道:“这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你们赶紧吃,尝尝我的手艺”。
“我和她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柳姑娘,不过你也看到了,她并没有害人之心,我虽然是竹溪派弟子,但是善恶之分在我心中,终究还是眼见为实的,不能以偏概全的,说不好魔教,也是有误会在里面的”陈庆之接着说道。
“少侠说的不错,不能以偏概全,也许你是好人,但是魔教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你一人就可以抵消的”柳依依应道。
“你怎么知道我魔教就是罪大恶极,那怒江盟还号称,所作所为不还是令人不齿,你就敢笃定其他门派都是好人了”江雨禾追问道。
“不错,江湖门派鱼龙混杂,的确不一定都是好人,但是你们听雪堂副堂主流云剑,当年残杀武林同道这是不争的事实,而且这几年,你们听雪堂毫无底线的收金杀人,这难道不是真的吗”柳依依一字一句道:“别的门派不敢说,至少我柳家行的端、坐的正,绝对没有做过恶事”。
江雨禾闻言却只是冷哼一声没有狡辩,令陈庆之不由疑惑,似乎这一切的开端,总是绕不开那个曾经名动天下的流云剑,这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好了,好了,咱们毕竟也算是同患难的交情,恩恩怨怨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你们吵得我伤口都开始疼了,哎哟”陈庆之洋装胸口剧痛赶紧打断了二人争吵,两女见状倒也识趣不再多说,柳依依当即从行囊中取出一颗丹药递给了陈庆之,这是临走前贺仙翁给她的。
“多谢柳姑娘”陈庆之接过药丸一声道谢,药王宗以医术著称于天下,这颗药丸的确让他伤势好转的更快,加上浩然正气与纯阳之气的作用,其实内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这明月高悬,凉风习习,岂能无酒啊,我慷慨解囊,咱们今天只喝酒作乐,不谈那些糟心事,如何”陈庆之说着取下腰间的酒壶,仰头一口饮下,顿时长出一口气直呼“痛快”。
江雨禾心中烦闷,此刻倒不拒绝,径直接过酒壶也是一口,不过自然是被呛的不轻,连连咳嗽道:“你这什么酒这么辣”。
“仙人醉嘛,不烈怎么醉倒仙人哈哈”。
柳依依看着二人饮酒,兴许是月色照的凄凉,心头也是一样不快,作为江湖儿女她也不是滴酒不沾之人,于是也接过仙人醉饮了一口,自然后果与江雨禾并无二致。
仙人醉虽然浓烈,但其中的醇香却极为悠长,加之月朗清秋,河水淙淙,烤鱼和烈酒一同下肚,渐渐让三人忘却了之前的吵闹,酒劲借着凉风涌起,三人都喝到了微醺,连一向不爱喝酒的柳依依此刻都是脸色红霞,娇艳动人。
“这月亮照着,总是不如白日里那么温暖,就连如此烈的酒下肚,也挡不住它照地凄冷”江雨禾抬头悠悠说着,她遥望夜空,似乎想起那雪山之上,也曾是这般的凄冷。
“月亮,总是悲苦的吧,连那嫦娥也是一样”柳依依难得地附和道。
“其实月亮也不一定是悲苦的,你看它皎洁如玉,似乎不染一丝尘埃,它虽然孤独,但是却是那么柔美而又永恒,青山横移,沧海桑田,明月都是那样,它不像太阳有白日喧嚣的衬托,即便是孤独的夜空,它也还是这样的坚韧,你们不知道,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人们会讲月亮寄托情感,唱给最爱的人”陈庆之突然说道。
江雨禾和柳依依几乎同时问道:“怎么唱的”。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深,月亮代表我的心”。
陈庆之闭上眼睛,唱的婉转悠扬,却不知对面的两人,一时间听的如痴如醉,思绪仿佛跨越千年、冲破云霄,在那一轮皎洁月光下,将自己的情感深深留在月下,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