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虞听了殷泉的请求后,沉默不语,似乎正在编造一个拒绝的理由。
殷泉竭力按捺住心头的急切。
他对说服老虞毫无把握,只能企望两人多年前结下的一点交情没有被时间消蚀干净。
有阵风吹落几颗屋顶的沙石,掉在地面一堆瓦砾上,发出窸窣的响动。
老虞朝声响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终于开口了。
“蒲冰的身份不简单。你知道多少”
殷泉如实回答:“我只知道她是百绍人,为了躲避仇家,才隐姓埋名。”
老虞看着殷泉,轻轻摇了摇头。
“红姬没有对你说实话。”
殷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老虞的意思。他叹了一口气,说:“红姬疑心重,既怀疑我会反水,也怀疑我的能力。她当然不肯对我毫无保留。”
“红姬若是想试探你倒也罢了,就怕,”老虞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才强调说,“她想过河拆桥。”
殷泉眉头一皱。
他认识的老虞从不说空话。
联想到老虞方才提到的蒲冰的身份,他连忙追问:“蒲冰到底是什么来头”
问话及时,回答也很及时。
“蒲冰是百绍人不假,但更准确来说,她的身份是百绍公主。除了如今的百绍国主,没有什么仇家能够逼迫她远走他乡。你我飘零之人,卷进这样的纷争里头,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老虞叹了一口气,说,“先前我没有多嘴,今日我倒要问一问,红姬让你接近蒲冰、到底想做什么眼下,你替蒲冰奔走又是为了什么”
殷泉本以为老虞知晓事情的原委。此时见老虞问起,他没有理由隐瞒。
“红姬让我去查蒲冰和燕国公府的大小姐是否相识,今天,她又让我去找落在蒲冰手里的一样东西。”殷泉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在我得手之前,红姬应该想留着蒲冰的性命。而且,你方才的话也提醒了我,红姬借我的手行事,或许是因为她忌惮蒲冰的身份。”
老虞双臂抱在胸前,突然间脸色一变,嘴里连说了两次不好。
“有何不妥”殷泉疑惑道。
“此事扯到燕国公府,你遇到的麻烦和危险只会更多。”老虞解释说。
同样的话,老虞已经说过一次。
殷泉心里感到有些异样,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殷泉再次表明态度,“燕国公府的大小姐,暗楼长老,百绍公主,平常人一个也惹不起,我一下子全都招惹了,简直就是找死。我没有和你一样的好运气。你当年能从燕国公府的追缉中逃脱,我”
“都过去了,你还提那些旧事做什么”老虞打断了殷泉的话,自顾自说,“你说的那件事,我可以答应你。只是,我不喜欢麻烦。你我之间的交易,你得保密。无论是红姬,还是蒲冰,或者是燕国公府的人,任何人都不能从你的嘴里掏出有关我的消息。你能做到吗”
殷泉郑重点了一下头。
“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老虞不再多言,亲自将客人送出门外。
殷泉得到承诺,心满意足,径直离开州城。
门庭冷落的当铺内,老虞回到后院,走向路婴暂时居住的小屋。
敲门三下,他便见到了路婴。
路婴眼皮耷拉,无精打采。
“睡不着吗”老虞明知故问。
路婴没有回答,只是撑开眼皮,飞快瞥了老虞一眼。
“我昨夜说过,今天就送你回梓县,你都准备好了”老虞嘴角一动,似笑非笑。
在这件事情上,他的态度很坚决。而他此前从未勉强路婴做任何事。
路婴欲言又止。
老虞却不肯放过。
他不紧不慢,但态度坚决:“你还惦记着要报答我我说过,你我将来或许不复再见,你不必在意这件事,尽管安心去你想去的地方。”
路婴藏着心事,总觉得老虞话里另有深意。
他如何能不在意他如何能安心
昨夜,老虞与祝结巴交谈的时候故意撇开他,肯定是为了摸清他的底细。
他的秘密已经不安全了。
此时老虞夸口说不必在意,但若将来老虞向王妧揭穿一切,他根本无法否认。
老虞成了悬在他心头的一把刀。
“你明明就算我们不复再见,你也不会保守秘密。”
路婴所说的秘密自然不是指老虞搭救他的事。
“秘密”老虞先是若有所思,而后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微笑着说,“如果那个秘密对你很重要,我可以替你保密。”
“真的”
路婴眼里有了些光亮,但它们很快又消失了。
他不相信老虞的话。
“泄露出去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
老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路婴打断了。
“我和小蛮活着对你也没有好处,可你还是救了我们。我不明白,”路婴带着绝望的口气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回想这两天的经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
他从一个牢笼,迷失了方向。
他害怕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错的,害怕自己下一步足底落空、便掉入万丈深渊。
他急切地伸出双手,试图抓住任何能够阻止他继续下坠的东西。
“那个人是谁方才和你密谋的那个人”
被路婴抓住的是老虞的衣袖。
“他提到姐姐,提到燕国公府,他是不是想谋害姐姐”
老虞没有挣脱,平静问道:“方才在前院,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
路婴哈哈大笑,可他的笑容在老虞看来更像扭曲的泪容。
“你担心我发现你和那个人的联系,才想赶我走,对不对可我已经发现了,我已经发现了你的秘密我”
路婴的喊叫戛然而止。
他从老虞脸上看到了一片黑云,随即向前瘫倒在老虞怀里。
一夜未睡的后果在情绪的激烈变动中暴露出来。
路婴仅剩的一点意识落在耳边的低声细语上。
“哎真是想不到我替你保密,你也替我保密,怎么样”
老虞听不见路婴心里的回答,却没有半分担忧。
他看着路婴紧皱的眉头,恍惚想起自己的少年时光。
等候在当铺门外的马车即将载着昏睡的少年和许多秘密前往梓县。
这些秘密还能保守多久
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