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年十一月十九日,慈圣太后圣寿节,百官朝贺。因太后崇佛,皇帝此前命司礼监将穆宗时未修饬完的经厂加紧修缮,重新开工,出內帑万两银,精工雕版印刷各类佛家经文数万册,供李太后赐经、散福。
太后见印的经书行格疏朗、纸洁墨丽、装帧雍容,欣喜非常,重重的表扬了朱翊钧几句。
朱翊钧见太后连续好几天都心情甚好,瞅个机会道:“经厂养人众多,其中印刷、厂库众人这些年没甚事情做,通散漫了,不如管起来还叫他印书。另外,内廷与政事无关的监、司太多,人员冗杂,儿子打算梳理一下。”
因皇帝有心整顿宫务,所说不止一次。李太后此番重视起来,与朱翊钧深谈一番。听了皇帝的设计,再三踌躇道:“二十四衙门之设,乃祖宗所治。按皇儿这般,是否有违祖制”
朱翊钧正视李太后道:“还是这些司监,并无增减。只不过银两拨付方式变了变,儿子觉得并不违祖制。”
李太后见皇帝郑重其事,又想了想朱翊钧说的,终于转过弯点头道:“皇儿自行处置便了。”
朱翊钧得了太后首肯,就叫了内监张诚过来道:“你在我身边已经好几年了,且读过书,给你点事情做做。”
张诚听了,开始以为皇帝要升他带班,及至听说皇帝要他管经厂,苦了脸卖乖道:“皇爷可是不喜奴婢在身边了”
朱翊钧道:“这经厂我有一番大文章做,你仔细做好了,立了功劳,升你做首领太监。”
张诚此时只是从下子升三级,皇帝这饼画的大,他欢喜的险些晕过去。
朱翊钧用了半个多月的空闲时间,给将作局、惜薪司、尚衣监、内官监、司苑局、宝钞司、内织染局、针工局等司、监、局带头的一众管事太监做了培训。最后嘱咐道:“给你们一年时间,各司、监、局除担负原宫内各项任务外,要做到自负盈亏,互相比比看,若做的好的,朕不吝赏赐。”
各管事太监并无文官那些“不与民争利”的迂腐想法,就算有那一个半个读书读傻的,见皇帝兴头上,哪敢触霉头都自信满满道:“皇爷放心,若做不到,割了奴等头去。”
朱翊钧笑道:“朕已安排各地镇守太监,设了铺子,专卖皇厂内造之物,市场、渠道都有,就看你们的了。”
众人摩拳擦掌,纷纷表示要大干一番。
朱翊钧又转过脸来,森然道:“皇厂事朕都安排由司礼监秉笔张鲸抓总,并会在东厂、锦衣卫设统计稽查局,专司对照查账、查贪,若你等有强买强卖、欺行霸市、损公肥私等事,却别怪朕无情。”众人听了,凛然承旨。
事情都安排下了,朱翊钧心中暗爽。这是他逐渐熟悉内宫事务半年多,才以成立皇厂的方式,将臃肿的内廷实施剥离的重大举措。
虽然说将李太后糊弄过去了,但是时间一长,李太后必然发觉有异。但到那时,每年节省下来的百万两银子,加上销售收入的利润,其金额之大,料太后也不敢随意更易。
虽然此次剥离,将吃财政饭的推向市场,但是“事业单位变国企”,朱翊钧猜想,时间长了里面不免也产生大量的“国企病”。
但是这是皇权社会呀,做不好的直接打发到浣衣局洗衣服去若贪得多了,皇家奴不必走司法程序,皇帝想杀就杀朱翊钧倒要看看,哪个敢犯病
正在暗爽的当儿,司礼监掌印张宏进殿奏道:“皇爷,成国公不行了。听太医说,就在这几日。”
朱翊钧听了吃了一惊。问道:“上次进讲的时候,他还做经筵官,这才几天功夫”
张宏奏道:“成国公入秋后即染了风寒,因说今年冬天要校阅京营,他强拖病体带病训导,却一病不起了。”
朱翊钧嗟呀良久,乃道:“国失干城矣按常例,朕如何视大臣疾”
张宏闻言呆住,想了想才奏道:“本朝皇爷极少出宫视大臣疾病,唯太祖、成祖有之。当时却无定规也。”
朱翊钧听了心中一动,做出戚容道:“该大臣有功于国,为皇考和朕之师保也,朕想去他家看看,如何”
张宏为人阔达且耿直,但缺少急智,水平比之冯保差太多,听了皇帝的话后,竟然卡壳了,半晌才道:“这这如何使得”顿一顿又道:“臣此前已经按例送医送药,皇爷不必给他家这般恩典。”
朱翊钧听他这般说,好心情荡然无存。就拉下脸道:“那你且去罢,我去问问太后去。”
张宏讪讪告退。朱翊钧打叠精神,去找李太后说道:“成国公不行了,太医说就在这两天。”
李太后也是一般儿惊讶,说道:“陈氏上个月我还见来,说成国公在操练京营,如何这般”
朱翊钧悄声道:“母后,儿子想去成国公府视疾。”李太后点点头,转念却愁道:“皇帝出宫,非同小可,大驾卤簿等事,一时哪得齐备”
疑惑的看了看朱翊钧,道:“你莫不是想轻车简从甚或微服出宫”
朱翊钧本想微服,见被李太后识破,不敢那般说,就圆回来一点道:“白龙鱼服,不敢为之。轻车简从如何”
李太后有决断,想了想道:“成国公家有大功于国,你皇考在的时候也说他忠心,有才。皇帝去看看也好。”
此时就见了朱翊钧驱逐冯保的好处。因冯保不在李太后身边,这皇室礼仪诸事也没人再直言于李太后,她行事按照本心的时候就多了许多。也没问身边人,列祖列宗如何做这般事,直接答应了。
朱翊钧大喜过望。但李太后毕竟秉过大政,有些政治头脑,道:“皇帝自己去不妥,安排人去问问张老先生,让他陪着你去。”
朱翊钧心中一动,笑问道:“母后可是想让张老先生骖乘”李太后点头,肃容看向朱翊钧,道:“正是。”目光中大有深意。
朱翊钧坦然笑道:“母后放心,儿子已经和母后说好,大柄悉委之。”顿了顿又道:“此时再做一个表态,也好。”
张居正接到旨意,立即着手准备。内阁和礼部等部门从当天下午一直忙到第二天,“轻车简从”的仪驾才齐备。
锦衣卫老大朱希孝为成国公胞弟,皇帝特旨毋庸随驾。陈矩等人从东厂调集好手,安排贴身护卫;锦衣卫指挥同知李三泰把从皇宫到成国公府道路尽数封了,锦衣亲军十步一岗,站了满街都是。
朱翊钧乘辇,张居正骖乘,前呼后拥之下,往成国公府而去。
因轻车简从,礼部安排朱翊钧乘坐丈九尺,上有亭盖,前面左右各有棂二扇,后有屏风,中有红毯、座椅。其他平盘、滴珠板、轮辐诸制都是天子才能用的形制,上头雕龙画凤,各种装饰不一而足,凸显至尊之意。唯一的缺点是八面来风。
腊月的寒风将朱翊钧冻得脸都青了,包在裘皮大氅里都暖和不过来。心中暗道:“如果将来不把这倒霉马车给废了去,为穿越者之耻”
可怜朱翊钧自穿越以来,十个多月圈在皇极殿到后宫这巴掌大的地方,闷也闷死了,亏得成国公不行了,这才捞到一次出宫的机会。但这一路上被辇上的门棂挡着,只从门缝里看见了一堆锦衣卫官兵,北京城市民一个也没见到。
成国公府离皇城近,到了成国公府,朱翊钧也险些冻僵了。见骖乘的张居正也脸色发青,两人相对无语。
朱翊钧暗想道:“昔日霍光骖乘,宣帝如芒在背,今日张居正骖乘,朕除了冷啥感觉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