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卢氏叹了口气:“这王文佐的确各方面都没得挑,但你有没有听他先前说的,他先前产下的子嗣母家五服之类都死光了,还有如何安排其他庶子之事,以及将高句丽王府库中物赏赐将士,你不觉得这个人的手段也未免太厉害了,若是云英嫁给他,只怕只能被他牵着走了”
“琅琊王氏早已败落,他没有家世可以凭借,岂能不用些许手段夫人也未免太难为他了吧”崔辨笑道:“至于安排庶子那些事情,方才你也听他说了,都是在倭国,想必都是和倭女所生,我也曾经听说当地风俗与我大唐颇有些不同,说不定这是入乡随俗也不一定”
“那将高句丽王府库中物赏赐将士呢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情,多少名将都会倒霉在这件事情上了”卢氏问道。
“夫人你也是读过书的”崔辨笑道:“擅取府物赏赐将士这个罪名就是个套头罪,哪个能领兵破城的将军能躲得掉这一条无非是朝廷用来敲打这些武夫罢了,除非是真的要处置他了,哪次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王长史他先前也说的很清楚了,他只有一万孤军在平壤城中,外头的高句丽军比他多多了。他不拿府库的钱财把士兵喂饱了,早就土崩瓦解了,朝廷后来都追认了,我们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哪个揪着不放了”卢氏嗔怪了一句,转而笑道:“你说的也是,若是不考虑这些,王公子的确是我们家云英的良配”
“那是自然,王长史可是肯出五万贯的聘礼呀反正天子已经下诏,禁止七姓十家自相婚配,我们青州崔氏也在其中。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和王长史联姻呢有了这五万贯,至少族中很多事情就不用担心了”
卢氏这一次没有说话,正如崔辨说的那样,李治的那份诏书已经断绝了这些关东顶级士族通过相互联姻来抱团的路,既然如此,那继续拘泥于婚配对象的门第也就意义不大了,王文佐虽然门第方面差一些,但其他方面都是顶级,尤其是一下子拿出五万贯的聘礼来,这可是大手笔。崔辨家门第虽高,但天底下谁会嫌钱多呢家大业大,族人又多,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崔辨夫妇统一了意见,目光转到了女儿身上,卢氏笑道:“既然如此,女儿你明日把那身衣裳换上,到时与王长史商议下,把一切都定下来吧”
“是,阿娘”
已经是初更时分。
守门的崔五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发现距离轮班的时间还早,不由得失望的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打起盹来。
没过多久,崔五便被马儿用全力奔驰时所发出的急骤的马蹄声惊醒了,他仔细的倾听,自言自语道:“奇怪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在街上骑马难道官府有事”
砰砰砰砰
门环撞击大门的声音打断了崔五的思绪,他赶忙站起身来,高声道:“哪家无赖汉,这可是青州崔氏的宅邸,也是你能乱砸乱拍的明早找到刺史衙门,定要将尔等剥一层皮”
“朝廷使者,速速开门”
“朝廷使者”崔五吃了一惊,旋即笑道:“哪来的酒疯子,这种事情也敢假冒的,快滚,不然你性命难保”
“我是青州通判柳滨,来的确是朝廷使者,有给安东都护府王长史的圣谕”另一个浑厚些的声音喝道:“快开门”
崔五这才察觉不对,赶忙凑到门缝向外看,只见外面火光通明,有十余骑,为首的两人皆着锦衣,赶忙一边叫醒旁边的管事,一同打开大门迎接贵人。
“明公,明公,快醒醒,朝廷使者到了”
被叫醒的王文佐茫然的看着曹文宗那张熟悉的脸,片刻后才恢复了正常的反应:“朝廷使者,这里”
“对,已经进门了,正在正堂奉茶,您速请更衣,不可让天使久等”
“好,快拿水来”
王文佐擦了把脸,尽快的穿上官袍,来到崔宅的大堂,看到崔辨和卢氏夫妻二人已经到了,正在堂上作陪,那朝廷使者却是个熟人,他看到王文佐就赶忙站起身来,长揖道:“下官见过王长史”
“是你,慕容校尉”王文佐惊讶的问道,来人却是那个曾经听命与王文佐一同平定长安暴乱的慕容鹉校尉:“你不在东宫当差了”
“托您的福,下官现在已经在北衙左羽林军当差了,有一年多了”慕容鹉笑道。
“北衙左羽林军那可当真是可喜可贺了”王文佐闻言一愣,旋即笑道,东宫是给太子当差,北衙禁军是天子的亲兵,显然后者的地位要更高。
“哪里也多亏了当初王长史的提携,在下的名字才能被天子知晓”慕容鹉笑了笑,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有圣谕,除安东都护府行军长史王文佐外旁人退下”
王文佐赶忙屈膝下跪,待到旁人都退下后,便听到慕容鹉的声音:“圣谕云:吐蕃兵攻西域诸州,安西陇右震动。卿乃当世良将,速来洛阳,以解寡人之忧”
“圣驾在洛阳”王文佐接过简短的谕书,问道。
“不错,今年夏天关中陇右大旱,谷多不登,圣驾迁往洛阳就粮,以应灾患”慕容鹉答道。
“关中陇右大旱,吐蕃人用兵于西域,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呀”王文佐叹了口气。
“是呀”慕容鹉也叹了口气:“今年春荒时关中米价已经到了一斗七十钱,着实是不容易”
“斗米七十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王文佐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河南、河东、蜀地的粮食难道没有加紧转运”
“怎么会朝廷已经加紧催促了,但问题是从今年春天起关中就没有下什么大雨,有的河段变得很浅,根本没法走大船,只能走小船听说蒲坂、洛口等地的粮仓都已经堆得放不下了,但就是运不进关中来。天子已经下诏疏散关中百姓,当初随天子巡幸洛阳的车驾就有三万余人,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巡幸明明是逃荒好吧”王文佐腹中暗自吐槽,如果说西汉时的关中平原还足以养活以长安为核心的西汉上层建筑,那么到了唐代,从开国起关中平原就会发生周期性的饥荒,这还是建立在强大的漕运系统的前提上。说白了就是关中平原为核心的农业生产根本不够养活唐代首都的庞大人口,偏偏从河南到关中这段水运条件非常差,所以尽管大唐从河北、江淮征收来大批粮食和布匹,但只能堆在洛阳附近的仓库发霉,关中依旧三天两头闹饥荒。
“我知道了,慕容校尉你一路上辛苦了吧,赶快去歇息,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月亮已经越过了树梢,开始向西缓慢滑落,冉冉飘动着的几朵浮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了。清明的月色从天幕上倾泻下来,将崔宅正堂前的院子照得通透,远处传来的打更声一下下传来,更承托的一片静寂。崔辨与卢氏交换了一下眼色,向一旁的通判柳滨拱了拱手:“柳通判,方才在堂上的那位是”
“那位郎君名叫慕容鹉,在北衙禁军,乃是宿卫天子之士”
“哦,哦,哦”崔辨应了几声,心中却有几分忐忑,也不知道这慕容鹉带来的圣旨说的什么,与自己有无关系。
“柳通判,那慕容鹉所传的圣谕内容您可知晓”
“崔公说笑了”柳滨苦笑道:“方才你也都看到了,慕容校尉传圣谕你我都要下堂来,我又如何会知道不瞒您说,那慕容鹉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我才知道那王长史在你家,对了,王长史为何在你家”
“哦,王长史此番来是向我家女儿提亲的”
“哦有这等事”柳滨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天子派自家亲兵给王长史传圣谕,这说明圣人把他当自己人,心里有他,这可是大喜事呀,崔公事成之日,定要叨扰一杯喜酒”
崔辨一想也是,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若能如通判所言,那就好了”
“王长史都登门了,还有什么不成的”柳通判笑道:“王长史这么年轻就如此官位,又得圣上恩宠,前途无可限量。柳某他日还请崔公多多关照”说到这里,他便向崔辨深深做了个长揖。
崔辨正要还礼,却听到堂上响动,却是王文佐和慕容鹉出来了,王文佐向崔辨拱了拱手:“崔公,慕容校尉今晚就这里睡,还请给他安排一个住处”
“这个好说”卢氏上前笑道:“还请慕容校尉随妾身来”
“有劳夫人了”慕容鹉已经知道眼前这妇人很可能就是王文佐未来的岳母,丝毫不敢有失礼之处,两人见过了礼,便向后院走去,卢氏与丈夫错身而过的时候,向崔辨使了个眼色,崔辨会意的点了点头。
“柳通判”王文佐目光转到了柳滨身上。
“下官在”
“天子有旨意,我明天一早便要赶往洛阳”王文佐稍微停顿了一下,指了指崔辨:“崔公在青州,还请通判多多关照”
“上官说的哪里话”柳滨赶忙笑道:“下官与崔公乃是知交,些许小事不劳上官叮嘱”
“那就好”王文佐点了点头:“在下还有点事情要与崔公交代,便不送通判了”
“不送不送下官告辞了”柳滨赶忙向王文佐拜了拜,后退了几步方才敢转身离去。王文佐吐出一口长气,待其走远了方才对崔辨道:“崔公,在下此番来本欲与贵家结为秦晋之好,但方才天子有圣谕至,言吐蕃出兵攻打我西域,令我前往洛阳,应该是关于吐蕃交兵的事情。自古以来兵凶战祸,胜负难卜,我此番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与云英的婚事还是暂且做罢,待到诸事平遂了再提如何”
“王长史此言差矣”崔辨闻言神色大变:“你此番是为了国事,我若是毁约,天下人当如何看我你若是愿意,那今晚你我便将这婚事定下来,明日你只管前往洛阳,剩下的事情都包在崔某身上”
崔辨表现的如此果决,倒是让王文佐有些诧异,他犹豫了一下:“也好,不过聘金之事,我”
“这个不急”崔辨笑道:“国事为先,贤婿这么说倒好似我在卖女儿一般”
“这个”崔辨这次的回答让王文佐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对他做出评价了,王文佐点了点头:“这样吧我有一个部下叫曹僧奴,现在正在扬州经商,聘金的事情他回来处置的”
送走了崔辨,王文佐回到自己的住处,崔弘度等几个手下已经都被叫醒了,坐在桌旁,目光炯炯的等着王文佐。王文佐将慕容鹉带来的手谕内容复述了一遍,最后道:“看来这次吐蕃的事情我还是躲不过了,明早曹文宗跟我去洛阳,你们几个赶快回去,把我的安排传达下去,预先做好准备”
“三郎,你说的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崔弘度不解的问道。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觉得西边开打,东边就会平靖”王文佐冷笑了一声。
“您是说新罗人”桑丘问道。
“不光是新罗人、还有倭国残党、靺鞨人、高句丽余党等等,你们不要忘记了,我们从显庆五年660年到今天669年,接近十年时间里在百济、高句丽、倭国攻破了多少城池杀了多少人杀人父母、离人子女,这些事情是最遭人恨的,那些人并不是忘记了这些仇恨,而是形势所迫不得不潜心躲藏。现在大唐在和吐蕃交战,一旦开打,东边必然空虚,到头来这些人会怎么做”
“三郎说的是,是我们考虑不周”崔弘度低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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