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锥感到前所有未有的孤独,他再鲁莽也能想到酒肆李在这时候消失意味着什么,他在失落之余还有一丝不安。凭着他对丁卓的了解,丁卓不至于把酒肆李撤走,那么这就说明丁卓也遇到了麻烦。这让他始料未及,因为以往的丁卓在他心里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像尊神像立在那里,但现在因为自己挪开了一块砖,整尊神像突然就塌了。这使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无所适从。
管锥无事可做,连思考能力都退化了。他买了两瓶酒准备回家来个醉卧沙场,当他提着酒打开家门的时候,门里和门外共有四支手枪对准了他。
“你们是谁”管锥举起的双手里各握着一瓶白酒。
“我们是来带你回家的,只要你跟我们回去,我们不会开枪。”
“唉,还是来了。行,我跟你们回去。”
管锥慢慢放下双手,身后一个黑衣人喊:“别动。”
“这是白酒,我买回来准备今晚喝的。你们谁要”管锥转过身,把酒递给身后的人,“看来我是喝不成了,你们拿去吧。”
那人伸出手来接,在他手快要接住酒瓶的时候,管锥松手了,同时右手抓住对方手腕一拉,左臂直接一个锁喉,右手紧接着下了对方的枪。
“都别动,也别吓唬我。我知道你们来干吗的,自然也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我知道你们不敢朝我开枪。但你们不确定我会不会开枪。现在你们听我的,把手枪都扔到我屋里,然后下楼。我不会伤害他。”
其他三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管锥再次后退一步,将原本锁喉的手放到黑衣人眼睛上说:“按我说的做,你们不许说话,敢说出一个字我就挖了他眼睛。”
三个人见管锥一副拼命的样子,只好把枪扔进管锥屋里,管锥松了口气。正准备命令他们下楼时,扔了枪的三个人却像商量好了一样扑了过来。
这样的近身搏斗非常危险,尤其是管锥手里有唯一的一把手枪,即使是不小心扣动扳机,也可能会有人丧命。所以管锥在看清他们扑过来的时候,就把手里的枪顺着楼梯扔到了上面一层,改成一对四的近身搏斗。
先将手里的人质一脚踹了出去,扑过来的两个黑衣人拉住人质,导致对方动作没有同步。先到的一个黑衣人跟管锥交手了3秒钟,就被管锥抓住右臂,管锥反身一个肘击打在了他右侧太阳穴上,接着右肋又被管锥用膝盖顶了一下。管锥右膝和对方右肋骨接触的时候感受到清晰的断裂感,像是失去水分的树枝受力断开一样。
后面的两个黑衣人赶到,管锥应付起来开始吃力,好在这栋楼楼梯不宽,下楼的路是被封死的,管锥只好边打边往楼顶退。但楼顶是真正的绝路,真上去了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管锥很快退到了楼梯拐角,这时之前被管锥劫持的人质也冲了上来,但好在楼梯的宽度只能容下两个人并立,管锥开始发力朝一人攻击,同时又要避免被近身,因为一旦被近身就很容易被缠住,以一敌三几乎没有脱身的可能。管锥瞅准了时机,再次抓住一人的胳膊,这是他能做到的最近距离的接触了。管锥也不客气,拉着对方胳膊,先狠狠地折了一下对方手腕,又朝腋下连踢三脚,最后一脚用上了最大的力气,同时松开了对方胳膊。被踹的黑衣人退了出去,连带在他身后的人质也被撞了下去,两人顺着楼梯滚了下去,管锥面前顿时出现一个逃生缺口。最后一个四肢健全的黑衣人见管锥要跑,紧随其后追了上来,但由于顾及同伴伤势,比管锥慢了一步,在下一个拐角处,他也被管锥踹了一脚,这一脚不但把他踹得撞在身后墙上,管锥也被弹了出去,正好借力下了一层楼。
黑衣人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但管锥此时已经有恃无恐了:“救你的同伴去吧,你们尽力了,但不可能把我带走。我如果是你们怀疑的那样,也不会站在这里跟你废话。你们回去如实汇报,我还是我,我还有没做完的事。你同伴可能因为肋骨需要住院一段时间,但脾脏不会有问题,你移动他们的时候小心点儿,断了的肋骨可能会戳破内脏。”
那黑衣人自知不是管锥的对手,而且这也绝不是拼命的事情,当下还是救人要紧,只得冲管锥点点头:“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管锥转身想走,但又回头:“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略作思考:“这你别管,我只告诉你,因为你的事,有人已经被停职,你如果变节,会牵连很多人,我们今天抓不住你,但后面还会有人来的。”
管锥叹了口气:“还是被我牵连了。你要是相信我,就帮我一个忙,联系被停职的人,告诉他”
黑衣人点点头:“我有点儿相信你了。”
管锥:“这件事很重要。”
黑衣人:“我会帮你。”
管锥下楼之后坐进自己车里,才发现自己也浑身是伤,眼窝挨了一拳,现在整个眼睛胀痛得不行。他闻到一股血腥味,同时感到后背痒痒的,还以为是最后滚下楼梯时的蹭伤,但伸手一摸才发现后脑勺在流血。
不管怎么样,新庙是不能再待了,管锥不能确定还会不会有第二波人来抓捕自己,如果这时候被抓回去,那就有100张嘴也说不清了,甚至还会连累丁卓。
管锥决定去老能去的地方,他在出发前用黑色纱巾蒙了面,用路边商店的座机给陈培耀打了一个匿名电话。
管锥到老八寨的时候已经半夜了,但梁道安还没有睡,也是坐立难安状,见到管锥浑身是血地跑进来,又被吓了一跳,问管锥怎么回事。管锥说了自己遇袭的事情,只是把情况说得危险了许多。梁道安听完之后拍拍管锥肩膀,抱歉地说:“我早该想到的。”说完又喊人来给管锥包扎。
包扎过程中他向管锥说了件事:丑人失踪了。管锥对此虽然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但听到消息还是一愣,问梁道安详细情况。梁道安也没瞒管锥,如实说是自己指示刁毛辉,把丑人落脚的那个山洞地址和货交给南北联盟军,但晚上并没有在山洞附近找到丑人的尸体,也没有找到那些货。
管锥说会不会被南北联盟军的人抓走了,梁道安说:“要是被抓走就好了,我就怕他是自己藏起来,这样一来凭他这些年在这里积累的人脉和经验,要是捣起乱来也是个麻烦。”
管锥问梁道安打算怎么办。梁道安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管锥的表情,但他一直没有从管锥脸上看到任何感情色彩,除了包扎过程中偶尔的吃痛。梁道安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现在顾不上丑人的事情了,没想到中国缉毒人员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我以为至少还能消停几天。既然他们这点儿时间都不给,我们也别硬碰了,你暂时就在山上住。”
管锥没再说什么,跟着罗大厨去找了一间空房睡下。
第二天一早,管锥被院子里的喧闹声吵醒,趴在床上听清事情原委之后嘟囔了一句“这么快”后才爬起来,一脸睡意地问是怎么回事,有人告诉他说陈培耀突然派人来要查梁氏库存,还一口咬定说梁道安已经跑了。
管锥脸色一变,跑到梁道安面前说:“八爷,这事要是让陈培耀知道,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梁道安眼睛一斜,问道:“你说怎么办”
管锥被问得一愣,说道:“现在这样子,我们应该先稳住,先让他们回去再说。”
梁道安点点头,拄着拐杖站起来说:“叶介良,管锥,你们俩陪我去一趟仓库,我看他们想做什么。”
还没到仓库,就看到谭超带着人正和陈培耀的人剑拔弩张地对峙,双方都举起了枪,看那样子就差有人开第一枪了。
梁道安下车,陈培耀的人原先以为梁道安已经跑了,现在梁道安这么一现身,所有人都有点儿发愣。梁道安下车之后先走到谭超面前,反手给了谭超一巴掌:“就知道窝里横,发给你武器有什么用射程之内永远都是自己人,南北联盟军可有一个人进入过你们的射程还不快把枪给我收起来,滚回去守好自己的仓库”
梁道安转身看着陈培耀派来的军官,那军官见谭超被打,还以为梁道安怕了自己,之前见到梁道安的惊愕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八爷,我们的来意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就是要看看库存,没有其他意思。”
梁道安苦笑着点点头:“我这点儿库存让你们惦记这么久,我也是很不好意思。最近传言比较多,你们非说我跑了,你们的消息也不一定都对。我告诉你,今天你别想进我的仓库。不过你放心,我跑不掉,我南边的工厂新买了一吨稀硫酸和一吨醋酸酐,还新弄了一个压制厂,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随时去参观。你回去问问老陈有没有兴趣看,我不走,就在这儿等着你们。”
被梁道安一顿数落之后,陈培耀的人只好回去。而梁道安也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以至于陈培耀的人一走,就让罗大厨收拾东西,只留一个班的人看守仓库,其他人全部撤离,去刁毛辉那里。
还没到午饭时间,一切准备妥当,管锥开车载着梁道安率先出发,在梁道安的指引下,车一直开到傍晚才到目的地。
据梁道安说,云浮洞方圆百里都是荒山和原始森林,是很久以前他秘密练兵的地方,后来那支部队成为梁道安在“兄弟之争”中的决胜力量。后来梁道安不再需要秘密练兵了,但这里的土地和设备丢了着实可惜,所以梁氏很多士兵年纪大了自己愿意来的就会被安置在这里。虽然与世隔绝,但有梁道安的救助,也算能安享晚年。
大多数梁氏的人也都只知道有这个地方,而不知道具体的地理位置。现在梁道安隐匿到这里,自然不会有人知道。
这里确实像梁道安说的一样,有一处村庄和田地,村子旁边一个陡峭的小山头上有一处被修葺过的堡垒样建筑,因为这个山头上常年都挂着一些云,所以梁道安亲自给其取名叫云浮洞。这座小山的四周非常陡峭,看来梁道安当初确实是把这里当避难所修建的。这样一个堡垒,只要有足够的武器和食物补给,不遇到重型武器攻击的话,20个人坚守几个月没有问题。
管锥把车停在山下,梁道安又派人回去给谭超的部队带路,那些人全是步行,到这里恐怕要两天以后了。
堡垒里刁毛辉正抽着烟用卫星电话不知道跟什么人说话,看到梁道安到来,赶紧把电话挂了。刁毛辉听完了事情原委之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并对管锥连连道谢,但管锥在那道谢声中听不到任何诚意。
梁道安说完自己的遭遇之后,又问刁毛辉这些天在做什么,刁毛辉说:“我这几天没什么事,安顿好之后就在这等八爷过来,同时在找买家。之前我还奇怪,我们的买家怎么这两天全都联系不上了,原来是鱼头出事了。这些人真的比泥鳅还滑。我找了三个新的买家,但对方把价格压得很低。”刁毛辉话说到后面,显得很没有底气。
“价格有多低”梁道安问。
“一吨货,对方只给200万美元。是原来价格的13。”
梁道安点点头:“少就少点儿吧,比烂在手里强。”说完又看着刁毛辉手里的电话说,“我让你别用这个东西,容易被人跟踪,你怎么就不听呢”
刁毛辉:“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现在被困在这儿,很多事情等着安排,又不能全靠脚跑。”
梁道安:“那你也要少用。”
刁毛辉:“明白,我把另外一件事做完就不用了。”
梁道安问:“除了货,你还有什么事情”
刁毛辉:“八爷你记不记得以前丑人身边有个叫武进的人”
梁道安点点头,管锥心里也是暗暗一惊,但他立即把脸转了一下,把烟盒拿在手上,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打火机。
刁毛辉接着说:“不是说武进杀了一个中国武警战士的父亲吗那个战士叫黎耀祖,我叫人去把他父亲的坟给拆了。”
刁毛辉话还没说完就快速移动到管锥对面,等话说完时立即递上打火机说:“你是在找这个吧”
管锥在自己身上摸索的手突然停下,整个人僵在那里,盯着打火机,失神了五六秒,直到刁毛辉再次挥了挥手说:“发什么愣啊”
管锥这才看了一眼刁毛辉,笑了笑说:“我等你给我点上呢。”
刁毛辉按下打火机说:“看着你精神不太好,这几天累坏了吧可惜了,这里收不到图片,不然让你看看他们炸出来的尸体解解乏,这么长时间估计肉也烂完了。”
管锥:“八爷才辛苦,我年纪轻轻的这点儿苦不算什么。”
梁道安在一旁叹气:“挖人祖坟是要遭天谴的,你怎么做这种糊涂事啊”
刁毛辉虽然在跟梁道安说话,眼睛却看着管锥:“不怕天灾就怕人祸,你说对不对,管锥”
管锥深吸了一口烟:“我不知道你们说得对不对,我出去走走,这里面太闷了。”
管锥也没走远,只是在堡垒旁找一处石头面朝北方坐了下来。此时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思念远方的父亲,那个长眠于地下却永世不得安宁的灵魂几乎彻底将他击垮,他想知道父亲现在是什么样子,又害怕去想。他脚下是几十米高的悬崖,他想跳下去。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他有多思念父亲,就有多恨自己,有多恨自己,就有多想跳下去。
“跳下去吧,”黎耀祖对自己说,“跳下去能结束一切。”
管锥朝悬崖迈出一步,只要再迈出一步,他就能忘掉现在的一切。他抬起了脚,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你跑这儿来了啊。”
不用回头管锥也知道是刁毛辉,嘴上回应:“这里风景好啊,抬眼是崇山峻岭,低头是袅袅炊烟,我喜欢这儿。”
“是啊,是个好地方,我前两天刚到这儿的时候,觉得这辈子就住这儿算了。但这儿与世隔绝,第一眼觉得很好,住久了就会觉得还是外面的花花世界好。别再胡思乱想了,八爷叫你进去。”
梁道安叫管锥进去也实在是没什么事,只是先喝点儿茶,准备吃饭,然后让刁毛辉安排住处。
两天以后的中午,谭超带着大部队赶到,部队在村庄里休整,谭超被叫上来一起吃饭,过程中梁道安问刁毛辉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刁毛辉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管锥没有说话,梁道安脸上显露出一些不快,说:“都是自己人,管锥冒死把我从对面救回来,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尽管说。”
刁毛辉犹豫再三,终于开口:“罗总之前不是一直想要我们临江的那块地修水电站嘛,我给他了。反正那地我们留着也用不到,但作为交换条件,他答应派一架s76直升机送我们进入老挝境内,然后在缅中老三国交界处把货交给买家,他们用瑞士银行本票支付。交易完成后,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从中国勐腊穿境而过,从老挝的丰沙里到达越南;二是不进入中国境,这样一来我们要绕路,浪费一天时间,我们找向导带路,从老挝去往越南边境。到越南之后有车把我们送到越南海防,从那里坐船,到马来西亚,再用新的身份飞往秘鲁。”
管锥听说方案一是进入中国,马上觉得机会来了,但没想到梁道安连连摆手:“不进中国,咱们跟着向导走,别怕浪费时间。”
刁毛辉点点头,管锥也不好再说什么。
午饭过后,管锥下山散步,一直在想怎么把情报送出去,但想了很久还是一筹莫展,这里能向外通信的只有刁毛辉的一部卫星电话。以刁毛辉的鸡贼,不会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接触那部电话,这么远的路,自己出去也不太现实。
管锥正准备回去,却被刚忙完的谭超叫住了。自从梁道安在边境遭遇丁卓之后,好像成了惊弓之鸟,时刻把叶介良带在身边,梁氏士兵的吃住都由谭超一手安排。
谭超把管锥拉到没人的角落里:“咱俩不能接触太久。听好,罗大佐已经到了。你站到山顶上往对面的山下看,那块最大的石头下面有个山洞,他在那儿等你。”
管锥心里有块石头落了地:“太好了”说完立刻朝山顶走去,在山顶果然看到有块大石头,他一口气冲下去,“大佐”
没有人应声,管锥找到洞口又喊了几声,还是没声音,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管锥捡起石头往里面扔,这下传来了惨叫声。
管锥忍着笑:“叫什么叫,别那么大动静。”
一个骷髅头似的影子从洞里探出来,罗大佐左右看看才爬出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我在下面睡着了。”
管锥问:“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丑人啊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中枪了,我有什么办法。”
管锥急得差点儿把罗大佐拎起来:“他死了”
罗大佐打开管锥的手:“谁说他死了腹部中枪,但没有伤及器官,甚至没有伤及主要血管。这小子运气真好,在这么一个裤裆里能长出蘑菇的地方,伤口只是简单处理,竟然没有发生感染。他活过来了。”
管锥点头:“没死就好,这个人你一定给我留住了。”
罗大佐斜着眼:“你不会是真想救他吧”
管锥叹了口气:“如果他不是毒贩我还真想救他,现在救他是因为他是未来给梁道安定罪的有力证据。”
罗大佐皱眉看着管锥:“怎么还伤感起来了我就是开个玩笑。”
管锥不理他,接着说:“你回去后告诉他,是梁道安让刁毛辉泄露了他的藏身地,这才引来南北联盟军的报复的。”
罗大佐点点头,管锥继续说:“你还有几件事要做,第一是我把这里的经纬度给你,你回去之后想办法交给陈培耀,不管用什么方法。第二是想办法告诉丁卓,梁道安后面几天会往东,前往越南海防市,有可能会穿过中国勐腊,让他尽量做好准备,如果有可能,尽量起用叶尘。”
罗大佐:“就这些”
管锥:“就这些。”
“吃的呢”
“谭超没让我给你带吃的。”
“我很久没吃东西了。”
“真的没带。”
“那我车呢”
“你什么车”
“没车的话我要被野兽吃了谁还帮你带信”
管锥拍拍自己的头:“我把这事给忘了,你到山下等着,我给你开辆车来。”说着往回走,罗大佐在后面喊:“带份饭来”
管锥回去先找到谭超:“你的这些兵里有没有中国人”
谭超想都没想就答道:“有。”
“有没有你信得过的”
谭超略加思索:“有。”
“你信得过的那些人里,有没有跟刁毛辉和梁道安都不太熟的”
这回谭超思考了更久:“应该有吧,他们好像都跟辉哥不熟,八爷我就不知道了。”
“叫一个过来,跟我走。”
谭超问:“你找人干吗”
“这你别问,我有用处。”
“你不会害了他们吧”
“这你放心,照目前的形势看,现在跟我走的人会比较幸运。”
谭超很快带了个人过来,交给管锥。管锥问:“你叫什么啊”
“赵开济。”
“好名字,跟我走吧。”管锥随手包了点儿吃的,带着赵开济钻进一辆车里,开着车很快消失在森林中的路上。
到地方后,管锥把车和人一并交给了罗大佐,嘱咐罗大佐像安置丑人一样安置赵开济。罗大佐会意地点点头。
管锥特别想让罗大佐联系丁卓,派人去看看父亲的坟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这个阶段,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半用,每个人都是在悬崖边上耍醉拳,能不添麻烦还是别添的好。老家有大伯在,父亲的坟如果真被破坏了,那也一定不会无人问津的。
管锥收拾了情绪,回到山上见到刁毛辉正在跟梁道安说话,管锥立即表现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准备退出去。梁道安却开口把管锥留下了:“你以后不用见外,未来你是要和小辉一起帮我做事的人,不用见外。”
“八爷,我”
梁道安加重语气:“不能见外如果不是你,我今天可能就已经叶落归根了,你还有什么见外的只要有我在,梁氏没人敢为难你,小辉也会照顾你的。”
刁毛辉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别见外别见外。”
管锥坐下来。他们正在讨论一些细节,谈话过程管锥没有参与,他不想引起刁毛辉的逆反心理,所以只是在一旁听着。
刁毛辉告诉梁道安:“明天会有直升机过来,大后天货和人一起上飞机,到湄公河。罗总现在毕竟是白道,飞机不愿意进入中国和老挝,所以只能送到这里。剩下的路我们要自己走。”
梁道安点点头:“向导找好了没有”
刁毛辉:“找了,这里的老猎人,以前也是我们梁氏的,说是因为往中国运货打死了一个警察,才把他安置过来的。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我们如果不进中国勐腊县的话,他可以带我们绕路,从老挝过去,到越南边境。”
“好像有这个人,不过这个无所谓。你说说具体时间。”梁道安这么问,是想让管锥也参与进来。以梁道安的精明,无论是在金三角还是去南美,都不愿意把身家性命全都交给刁毛辉一个人,在临走前把管锥拉进来,也是不愿意让刁毛辉一个人占尽所有功劳。
“今天是周一,明天飞机如果按时到的话,咱们后天上午出发,中午飞到三国交界处的栎树码头。中国有支船队从澜沧江南下,下午正好在栎树码头停泊,现场会有很多人,咱们就在那儿交货。交易完沿江南下,顺利的话傍晚能到哈青码头,咱们在附近休整。周四的早上,会有车来接咱们,晚上到达越南边境,咱们休整一夜。周五早上乘车去海防市的港口,船安排好了,周六凌晨一点坐船去马来西亚。”
梁道安问:“为什么要在栎树码头那么嘈杂的地方周边那么多山,干吗选人多眼杂的地方”
“那些人都是船员,对咱们没有威胁。而且在那个码头我有安排,如果出现什么意外还能有退路。”
“假如中国军队冲过来,还有什么退路”
刁毛辉再次表现出迟疑:“国领土,他们不会过来。”
“那就说说你的方案,正好管锥也在,我们也能一起帮你出出主意。”
刁毛辉此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为难,一边迟疑,一边偷偷瞄管锥,似乎是在向他求救,也像是在给他施压,好让他主动退出去。
在这个关键时候管锥肯定不会走,这是梁氏的核心机密,错过这次机会很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管锥必然会掉进自己给自己挖的坑里,下半生可能会活在中国军队的追捕中。
刁毛辉支支吾吾半天,眼看坚持不住就要说了。哪知道谭超却在这时候冲了进来,管锥知道谭超的来意,因为就是他安排的,但没想到他选的这个时机无意间给刁毛辉解了围。
谭超的来意很简单,汇报说车少了一辆。刁毛辉大惊失色,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管锥就吼:“你还带了其他人来”
管锥没想到刁毛辉不假思索就把矛头对准自己,也站起来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梁道安见两人互不相让,以为刁毛辉是忌妒管锥,而现在这种关系梁道安不说开心,至少是不反感的,所以他站起来示意两人坐下,说:“到底是谁偷了车,这件事不难查,谭超,你先去清点人数,看看是咱们的逃兵,还是有外人。”
梁道安说完就带头走了出去,其他三个人跟在后面,出门的时候刁毛辉还回头指了指管锥:“你最好老实点儿。”
管锥也露出杀气发了狠:“咱俩到底谁该老实点儿”刁毛辉的挖坟之举十恶不赦,愤怒在侵蚀管锥的理智。
四人走到山下村庄边上的一长排房子前,梁道安先检查了车辆,发现五辆车只剩下四辆,马上吩咐谭超清点人数。谭超点到最后,发现确实少了一个人。梁道安回头看了一眼刁毛辉,眼神里的意思很明了:你错怪管锥了。
梁道安:“管锥,你说说这个人为什么要跑”
管锥:“最近梁氏下面已经有了些风言风语,但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就说我们要出走的事情。可能是下面人听了,害怕被带走,所以就跑了吧。”
梁道安轻轻点头:“愚昧,还不值一张机票钱,我带他走干吗管锥,你去处理一下这件事,不要再让这种谣言继续流传了。”
管锥喊来谭超:“你去把人集合起来,跟他们说,不准再在私下里传播谣言,要让我发现还有乱说的,肯定不饶他。”
说完管锥回头看着梁道安,梁道安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会儿,梁道安先开口:“这就完了”
管锥点点头:“完了。”
梁道安露出不满的表情:“小辉,还是你来处理这件事吧。”
刁毛辉说:“是。”
刁毛辉先让谭超把人解散了,人走完之后,又亲自去喊来罗大厨手下的两个厨子,说八爷想吃野菜水饺,让厨子去摘点儿野菜。那两个厨子没怀疑什么,转身就要去找篮子,结果又被刁毛辉叫回来,说不用篮子,要亲自开车带他们去,野菜就放车里。
说着刁毛辉发动了一辆越野车,带上谭超和两个厨子就往山上去了。临走前还到梁道安身边说了句:“稍等。”
刁毛辉大约20分钟以后就回来了,两名厨子被绑在后排座位上,嘴里塞着布。刁毛辉下车之后让谭超再次集合所有人,集合完毕后把两名五花大绑的厨子扔到地上,对所有人说:“看清楚了,又是两个逃跑的。梁氏现在好得很,咱们这次出来是做一笔大买卖,做完都有钱分,很快就能回新庙了。如果你们想走,来跟我说,我不留你们,我们不缺分钱的人。但偷偷逃跑,还开走我们的车,你们看好了,这样的人是什么下场。”
刁毛辉掏出手枪,“砰砰砰”“砰砰砰”,朝每人连打三枪,地上两个本来还在挣扎的厨子像被击中的气球一样,迅速泄了气瘫软在地上。
对于刁毛辉的行为,梁道安是满意的,拄着拐杖往山上走去。管锥跟在梁道安身边,一路没说话,却暗暗心惊:刁毛辉的思维比之前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为了遏制逃兵现象,没有叛徒可以惩戒,他就自己制造叛徒。这种人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与此同时,中国方面关于丁卓的调查并没有新的发现,反而从抓管锥的那些人反馈的消息里发现管锥可能没有变节,这对正在面对调查的丁卓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更好的消息是罗大佐通过替代种植工作组带给丁卓的消息,说是梁道安有可能从勐腊县穿境而过。
丁卓那边局势渐渐明朗之后,总队接到了原先打给丁卓的电话,是老萝卜头儿带来的消息:梁道安的一吨多货明天从畹町口岸东侧入境,直接到达遮放镇。
丁卓在看了简报之后整个人就愣住了,梁道安的两个交易地点一东一西,间隔1000多里。要么这两个交易地点有一个是假的,要么梁道安两头出货。
由于丁卓现在的特殊情况,这次的情报被摆在了总队的会议桌上,一边是疑似变节的管锥,另一边是多年来消息一贯准确的老萝卜头儿,总队会采信哪个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总队的目光被老萝卜头儿吸引,那管锥将有可能被釜底抽薪,形势将会十分危险。
刁毛辉处决了两个厨子之后,梁氏再也没有人在私底下传播梁道安要走的消息了。只是这种办法只能管得住人嘴,而从收服人心角度上来说,这次的行为是得不偿失的。好在梁道安已经没那么在乎人心了。
管锥跟着梁道安上山后在后山闲坐,现在形势紧急,但他却无事可做,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刁毛辉用地换来的飞机到了一架s76和两名飞行员。
刁毛辉下去迎接飞机了,管锥坐在山上拿望远镜看下面的飞机,正想着怎么毁掉刁毛辉的计划。刁毛辉的这个计划最薄弱的环节无疑就是飞机,只要飞机或飞行员其中一个出问题,整个计划都将报废。
对飞机做手脚很容易暴露目标,相对来说飞行员要好办得多,只要在没人的地方将他们控制起来,随便藏在哪里,刁毛辉一天找不到,飞去栎树码头的计划自然就泡汤了。刁毛辉的计划是环环相扣的,看似严密,但只要一个环节的时间没衔接好,整个行动立刻报废。
管锥想下去先探探飞行员的底,摸清楚了才好找机会,刁毛辉不会意识不到飞行员的重要性,对飞行员动手脚也是一步险棋,要慎之又慎。管锥收望远镜前,最后又看了一圈,竟然看到对面山腰上好像有个人头。他以为那是刁毛辉派的暗哨,又坐下来调整焦距,在山上仔细搜索了一遍,没想到越看越高兴。
望远镜里至少有200个人,全都是经过伪装的,没有伪装的也躲在树林里,全都带着武器。刁毛辉不可能派出这么多人来放哨,很可能是陈培耀的人到了
“靠谱”管锥在心里把罗大佐从上到下夸了一遍。
这个发现直接改变了管锥刚才的计划,他下山从飞机前经过,刁毛辉正在跟两个飞行员说话,见管锥过来,只是斜眼看了看并没有说话,管锥看了会儿飞机也没说话就走了。然后管锥找到谭超叮嘱他等下可能会有人打过来,让他注意安全,并交代了一些他要做的事情。等管锥再返回的时候,刁毛辉已经不在那儿了,只有五六个梁氏的士兵看守着飞机,不准其他人靠近。管锥问刁毛辉去哪儿了,士兵说他把飞行员带走了,还不准人问飞行员去哪儿了。
管锥心里暗暗觉得刁毛辉确实足够聪明,果然早就意识到了飞行员的重要性。
管锥回到山上,拿着望远镜又看了会儿对面山腰,此时山腰上的人已经开始活动了,正慢慢往山下接近。
管锥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人数和火力配置,发现陈培耀还是轻敌了,他可能以为即使梁氏的人都在这里,也不过是一百多个人的士气低下的部队,派来二百多个人足以收拾这些人。但他没想到这里还有村民,村民以往都是梁道安养着的,有不少是从梁氏部队退下来的人。管锥估计,陈培耀这次被打回去的概率很大。
管锥正在想着,陈培耀的人突然加速朝云浮洞冲来,冲到山下正好迎面碰上梁氏的人,双方先是吵了起来,估计对方是要见梁道安,梁氏的人当然不同意,紧接着开始推搡。也不知道是谁开的第一枪,反正枪响了,双方迅速后退,互相射击。管锥估计枪声惊动了梁道安,赶紧转身跑回那个堡垒一样的房子里,刚进去梁道安迎头便问:“怎么回事”
管锥:“不知道,我听到下面有枪声,好像打起来了。我有点儿担心,就过来看看。”
梁道安:“我没事,你快去看看怎么了。”
管锥点点头,又跑出去,下面的枪声越发密集了,管锥看到远处一辆车往村里疾驰,应该是刁毛辉回来了。而谭超在下面带着人和对方互相射击,村里不停有人冲出来,加入梁氏部队一方。梁氏的人越来越多,陈培耀的人渐渐不支,有后退的趋势,这时候陈培耀的部队后方却突然有人架起了火箭筒。刁毛辉正好从车上下来,见到对方的火箭筒大吼:“卧倒快卧倒”
喊完刁毛辉自己也卧倒了。一共三颗火箭弹,其中两颗落在前方梁氏阵地上,最后一颗破甲弹正好打在停着的s76上,顿时腾起一阵黑烟,响起巨大的爆炸声,原本就被步枪打得千疮百孔的飞机最终在熊熊大火中化成一堆废铁。
梁氏的人这时候也抬出了火箭筒,但陈培耀的人已经钻进了背后的森林里,谭超想追,刁毛辉赶紧拉住谭超。
管锥满心欢喜同时又满面愁容地回去跟梁道安汇报:“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人,打得很厉害,但已经被刁毛辉指挥人打退了,现在他们退进了后面的森林里,估计是怕有埋伏,我看我们人也没追。不过”
“不过什么”梁道安紧张地问。
“咱们的飞机好像被击中烧毁了。”
梁道安不由得紧张起来,厉声问:“你说什么”
管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梁道安说:“你赶紧下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让刁毛辉来见我。”
刁毛辉见到管锥的第一句话是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管锥:“我一直在山上,枪响的时候我在句,“八爷找你,你不信的话就去问问八爷。”
刁毛辉上山,详细汇报了过程,这次倒是没往管锥身上推责任,因为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陈培耀捣的鬼,管锥没有能力在这里组织起200人的进攻。
但现在主要的问题是飞机毁了,明天栎树码头的交易还要不要继续。如果这次交易不成,那这批货就等于沉底了,因为鱼头的事情,买家们本来就有很多疑虑。这次不能再失败了。
刁毛辉力劝梁道安现在启程,梁道安也不想再等下去了,这里已被陈培耀发现,已经不是安全之地了。
梁道安决定了之后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只选了15个士兵和一个向导,一共20个人、4辆车迅速出发,剩下的人由谭超带着在这里阻挡陈培耀后续可能的进攻。临走前管锥交代谭超:“我们走了之后,你在这里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没有跟去。就说八爷派我回老八寨看守梁氏的土地去了,绝对不能说我跟梁道安往东走了。”
梁道安一行出发了。管锥开车,向导指路,山路颠簸,好在车的性能优越,燃油充足。路上梁道安和刁毛辉在车里一直在讨论陈培耀是怎么知道位置的。
几个人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是陈培耀在梁氏有卧底,可能是上次逃跑的人把这里的位置告诉了陈培耀。但不管怎样,现在和他纠缠都是不明智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栎树码头的交易。
这样的山路管锥一直开到天黑,又换刁毛辉开,向导可能也累了,丢下一句“这条路一直往前开,没有岔路不要喊我”就睡去了。梁道安也在后排躺下了,睡前说的是“不要停,一直开”。看来白天经过陈培耀一闹,梁道安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山路之难行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在经历了泥泞、巨石、长陡坡等各种路况之后,四辆车有三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坏在了半路上,仅剩下一辆奔驰g还没有抛锚。这辆车除了驾驶员外,还载着梁道安和向导,还有1100公斤海洛因。车在山路上开,其他人全在后面步行。
管锥问了向导,了解了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他移向车子的右后轮,趁人不注意从挡泥板里拉出一个绳头,那是他提前做好的引燃装置,前面三辆车在半路抛锚也是他动的手脚。
右后轮是引燃装置,但着火的却是左前轮。刁毛辉赶紧带人先把梁道安从车里扶下来,又指挥人把货卸下来,好在火势不大。虽然这次燃烧很可疑,但要说处心积虑又不至于,要是有人做手脚,那为什么不装炸弹呢所以除了刁毛辉去检查了一下之外,并没有人起疑心。而刁毛辉现在也没有更多精力去调查这件事,因为现在已经过了他预定的交货时间。
没有车,只能靠人搬运。梁道安把管锥和刁毛辉叫到一边说:“靠人搬运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但你们要留心,要防着有人带着肩膀上的白药逃跑。”
梁道安的疑虑很快被刁毛辉打消:“这里就这一条路,不会有人敢带着海洛因下路,在这种森林里下了路肯定迷路。”
梁道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一吨多的货,除了梁道安和罗大厨之外,其他个人分两次才全部运到栎树码头,在搬货过程中,大家都走一条很窄的山路,那是向导指的一条近道,也是这位向导这辈子指的最后一条道。第一趟货刁毛辉搬得最快,他要先去码头联系旅馆。管锥紧随其后,将货交给刁毛辉,看刁毛辉的样子是想在这里看守这些海洛因,不想再搬第二趟了,管锥也没说什么,自己掉头返回。回去的路上稀稀拉拉遇到几个搬货的人,这些人由于体力不同,队伍被拉得很长,首尾不能相顾,有时隔很远才能见到一个。
管锥在一条很窄的靠山小路上遇到那个向导,朝对方点了点头,站在路边等他先过。在两人身影相交的时候,管锥突然抽出匕首,然后在血流到地上之前一脚把他踹下了悬崖。
货全部运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向导不见了。
有人说他可能掉进悬崖了,但更令人信服的说法是他带着自己肩膀上的几十公斤海洛因跑了,因为他是向导,他认识路。这个说法看上去是最合理的,梁道安和刁毛辉不信也得信。可丢了几十公斤货无所谓,这些人失了向导可怎么办但此时此刻,最要紧的还是交货。他们根本顾不上细想这些问题。
距离刁毛辉和对方约定的交货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到达码头之后刁毛辉带人到码头查看了一番,此时码头已经没什么货船了,只有稀稀疏疏几个搬运工在搬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货物。
刁毛辉确定安全之后拨通了对方电话,三个买家却只联系上两个,另一个在预定时间等不来刁毛辉而提前走了。好在这两个买家也瞅准了机会想要抄底,在刁毛辉答应价格再降三分之一之后,愿意多买一些,各买400公斤。
第一家买家确定刁毛辉到了之后,从中国一侧的山里把三艘小船放进江里,一共过来十个人,跟着刁毛辉对了暗号之后到码头一间简陋的房子里验货。验货之后,其他交易很快完成,对方交了银行本票后用船拉着货返回了江对岸。刁毛辉又联系另外一家,用同样的方法完成了交易。
两笔交易梁道安获得了200万美元,本来应该还剩下300公斤,但向导失踪,导致他带着的那30公斤海洛因也失踪了。梁道安手里还剩下270公斤,扔了实在舍不得,带着走又不现实,这个点江面上连货船都没了。刁毛辉也没有办法。
管锥在一旁一直不说话,他在等梁道安想起某些事情来,这件事只能是梁道安主动想起,自己一个字都不能提。
但是无奈梁道安想了半天,愣是没往管锥的那个方向想,管锥只好暗示说:“270公斤啊,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八爷你给我五公斤我卖了十多万呢。要是那时候卖就好了”
梁道安摇了摇头,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管锥,一脸疑惑地问道:“那时候我给你的货你卖给谁了”
“叶尘啊。”管锥漫不经心地说道。
梁道安说:“这个名字我倒是有点儿耳熟,我记得你说这人是勐腊的”
“是啊,我那时候就跟你说过,我记得当时罗大厨也在场。”管锥看向罗大厨,罗大厨却面无表情,像座雕像似的,完全不为所动。
梁道安说:“你现在试试联系这个叶尘,问这些货他要不要。”
管锥摇摇头说:“我很久没联系他了,现在我们这么急着出货,我担心他不一定敢要。”
刁毛辉也帮腔说:“这么急着卖,一般人确实不敢要,而且这么长时间没联系,这个人可不可靠都不好说了。”
梁道安盯着刁毛辉:“指望你安排,你安排好了吗我这三九品的货,你给我卖出了黄枇的价格,最后还有这么多没出手。指望你找个向导,人却带着货跑了。你找的飞机呢成废铁了,白送给人一块地”
这次发火是梁道安对刁毛辉最近所有不满的集中爆发,刁毛辉也不敢再说什么。梁道安又对管锥说:“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管锥说:“电话我倒是有一个,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打通了。”
实际上管锥确实还记得那个号码,但当时是梁道安送给管锥货,管锥假装卖给中国买家才有的这个号码,现在八成已经作废了。管锥的想法是梁道安如果让打这个电话,那就打过去,如果打不通,那管锥可以向梁道安提议亲自去勐腊找人,这样才有可能把梁道安骗进去。
“你试试看。”梁道安说。
管锥手朝刁毛辉比了比:“那”
梁道安说:“把你那什么卫星电话给他用。”
刁毛辉苦口婆心地劝梁道安:“八爷,咱们没有时间了,再耽误我们就走不掉了。”
梁道安愤怒地质问:“走不掉是谁的错咱们现在光靠两条腿能走多远”
刁毛辉再不敢说什么,只好拿出电话交给管锥。
管锥接过电话,拨通号码,当着刁毛辉的面打开了免提,并把声音开到最大。电话竟然是通的,“嘟”了三四声之后,电话那头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
“我是管锥。”管锥说出这句话时的心理十分复杂,对方只要具备一定的专业性,就会时刻处于行动状态。但面对这种没有计划的临时性变故,对方会不会配合就不好说了。同时管锥也为这个号码还存在而感到兴奋,因为很可能是丁卓依然在履行职务,自己一定程度上还受信任。生死存亡都在对方的下一句话上。
“你最近跑哪儿去了上次你给的东西真不错,想找你再拿点儿的,死活都联系不上了。”
梁道安示意管锥继续说下去:“对吧,我当时就告诉你是三九鹰箭旗,再差能差到哪儿去,你要差的我还没有呢。”
“货是好东西,但我们这儿你也知道,县城消化不了多少东西。要运出去也难,你要有货就给我便宜点,怎么样”
“货我有,你要的越多就越便宜。”
那边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管锥问。
那边又迟疑了一会儿问:“你不会是偷了哪家仓库想出手吧兄弟咱们虽然走的不是白道,但你这货要是黑吃黑来的,我可不能跟你做生意,你的货上面可是印着鹰箭旗的,梁氏我惹不起。”
世界上最美妙的赞美不是面对面的夸奖,而是在你背后的褒扬。叶尘对管锥说惹不起梁道安,这样的话使梁道安非常受用,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也频频对管锥点头,示意可以降低价格。
管锥对着电话笑笑说:“我现在是梁氏的人了,这是我们老板授意的,你放心买,我是在金三角混的,要真黑吃黑先死的也是我。你怕个蛋啊。”
“嗯,也对,不过我想当面跟你谈。货现在在哪儿呢要不我这两天去一趟江口,我们在那儿把事情定下来”
“你不用去江口了,我就在你家门口。我手里有点儿货,本来是卖给别人的,但约好的人没有来,就这么带回去也不像话,这不就想到你了。”
那边迟疑了一下说:“就在家门口啊那你这做得不对啊,应该提前跟我说,我好准备一下接待你啊。”
梁道安伸手捂上话筒,对管锥说:“你问问他,能不能安排车把我们送到越南边境。”
管锥点点头,对电话里说:“我有个事要跟你说,我这里车坏了,你能不能安排几辆车把我送到越南边境去”
叶尘说:“可以啊,这点儿小事不麻烦,我们的车队经常来往,只要不是运一支军队过去,我都行。就是价格”
管锥看了眼刁毛辉,他正在一旁阴鸷地盯着管锥,而梁道安明显非常热情,不停地对管锥点头。
管锥会意,对叶尘说:“我这200多公斤,你说给多少钱吧。”
叶尘问:“200多少啊”
管锥:“270公斤。”
叶尘:“这么多啊,那我一下也吞不下啊。”
“你是傻了吗都说了可以给你便宜点儿。”
叶尘在那边思考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问:“那你说多少钱”
管锥说:“我这么多货,按照之前我们交易的价格,至少能卖到1000万吧现在我给你打七折,700万给你。”
电话里叶尘的声音自带摇头特效:“不不不不,凭良心说,你这些要都是三九,我700万买过来那算是打劫你了。可我目前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
管锥问:“那你能拿出多少”
叶尘:“500万,这是我的家底了,我跟你们没法比,我就是把这个小县城搜刮光了也比不上你们一批货的利润。”
管锥看向梁道安,在得到默许后接着说:“500万就500万,但你要保证把我们送到越南边境。”
“那是肯定的,送你们到越南对我来说很容易,以后再有这种事,我还指望你多想着我呢。”
管锥:“那你过来吧。”
“去哪儿”
管锥:“你到对岸来啊,我们在栎树码头。”
“兄弟,你开什么玩笑呢这么多年你哥天天望着那条江,但就是没出去过。我记得我们在江口码头那次我就跟你说过,你得把货送进来。而且你们不进来,我怎么送你们去越南栎树码头又没有轮渡,我给你变几辆车过去”
管锥又看向梁道安,没等梁道安做出反应,刁毛辉抢在前面说:“不行,太危险了。”
管锥摊摊手,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八爷。”
梁道安也有点儿犹豫,盯着管锥看了很久,问道:“管锥,你相信这个叶尘吗”
管锥点点头:“老主顾了我当然相信,这么高的利润率,他不会不想赚这个钱,不但想赚,他还想以后接着赚。”
“那我能相信你吗”梁道安不动声色地问道。
管锥突然站起来:“我以为0号界碑事件之后,没有人会再怀疑我对您的忠诚了。我要是想害梁氏,0号界碑事件之后,金三角就不再有梁氏了。我自从到梁氏以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梁氏的事情,这一路走过来,我也没有主动做过任何安排,都是听刁毛辉安排。现在我们穷途末路了,这个办法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能按时到达越南的机会,八爷你让我打电话沟通,我就打了。你现在怀疑我,那我就把电话挂掉,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说着管锥伸手去桌上拿电话,却被梁道安抢先把电话抓在手里,梁道安看了一眼刁毛辉,刁毛辉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保持沉默。
梁道安慢慢将电话递给管锥:“我相信你,你安排吧,我们尽快过江。”
接过电话,管锥和叶尘商量完具体事情,刁毛辉一脸不爽地接过卫星电话走了出去,管锥则带人整理剩下的海洛因,等待叶尘派的两条小船。很快,梁道安一行人过江。
踏入中国领土之后,梁道安一行由叶尘派来的人领着往树林里走。树林不深,杂树也不像对面那么多,中间还有一条平坦的车行道,虽然不是铺装路面,但已经足够平坦,至少对梁道安来说要轻松很多,前面走过的那些路简直可以用张牙舞爪来形容。
管锥一行人走了几百米的距离,到了一处平坦一些的山洼里。四五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将整个天空都遮挡了起来,由于没有阳光,树下有大约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空间寸草不生。管锥看到两个身着夹克的人靠在树上,心里一惊,责怪自己大意,因为面前的两个人他根本不知道谁才是叶尘。为了不被看出破绽,管锥快速走了几步,笑着说:“叶老大,好久不见。”
其中一个看上去30多岁的胖子满脸笑容地走上来,看那样子应该看过管锥的照片,上来一把拉住管锥说:“哎呀,好久不见啊好兄弟。”
两人一番寒暄。由于梁道安的身份不方便泄露,管锥在介绍的时候只说这是梁氏雇佣的制毒师,现在要去南美学习一项提纯技术,所以要借道越南去马来西亚坐飞机。叶尘也十分狡猾,他只带了一个人来见管锥,还有一个是刚才带路的人,叶尘对这两个人的介绍都是自己兄弟。双方都带着枪,所以交流起来无须废话,在树林里坐下来谈事也很快。
所有问题都很快敲定,管锥表现得恨不得立即交易,但叶尘突然说:“那我现在回去取钱,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一小时之内我就能回来。”
管锥一愣,问道:“取钱你不会是打算给现金吧”
叶尘摊摊手说:“那你想要什么”
管锥说:“我们这是赶路,带这么多现金恐怕运输都困难,你给我瑞士银行的本票。”
叶尘笑道:“你还是太看得起我了,我是混县城的土包子,瑞士银行门朝哪儿开我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本票你要相信我,就给我一个账户,我三天之内给你把钱汇过去。”
管锥把梁道安和刁毛辉拉到一边商量这件事,还没开口,刁毛辉手里的电话响了,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梁道安和管锥在一分钟之内就做出了决定,在梁道安看来,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到达越南,这笔钱他虽然有点儿舍不得,但他一分钟都不想在脚下的土地上待了。
管锥说:“那可以,你先去找四辆车来,把我们送到越南边境,货要跟我们一起去,到边境之后我把货给你。”
叶尘想了一下说:“也行。”
刁毛辉接完电话,回到梁道安身边,跟梁道安耳语。
管锥不管那边,跟叶尘说:“那你快点儿准备,我们赶时间,要尽快出发。”
叶尘说:“好,那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给你们准备车,我很快就回来。”
叶尘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留下管锥一行人。管锥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叶尘消失,等他转过脸来的时候,发现刁毛辉早已在他身后举起了手枪。
管锥本能地将重心降低,刁毛辉说:“别动。”
管锥举起手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刁毛辉说:“我找人打听了,勐腊能吃下200多公斤货的人不超过三个,没有叫叶尘的人。”
管锥苦笑:“谁说他能吃下200多公斤了他最多只能拿出500万。200公斤要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没数”
刁毛辉冷笑:“你继续狡辩。”
梁道安走上前来,看着管锥说:“你现在承认,我可以不杀你,反正我是要离开的人了,杀不杀你对我没有意义。我只想知道自己用了一辈子人,到你这儿是不是看错了人”
管锥摇头:“我不是,你要杀就杀。”
刁毛辉笑得狰狞,眼神像是能把人钉在墙上:“你装得很像。那我再告诉你,不但你是老猫,这个叶尘和他的随从也都是部队出身。刚才离开的时候他们的步伐没有合拍,有个人竟然垫了一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部队的标准动作。我们梁氏也有人懂中国军队的队列,我对此熟悉得很。”
管锥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刁毛辉说的很可能是真的。这个动作很多士兵都已经养成了习惯,这种场合这不到05秒的动作是会要命的,不知道叶尘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强迫症的家伙。
管锥说:“我是相信叶尘的,你信不信由你。但这跟我没关系。”
刁毛辉说:“还嘴硬,我让你死个明白。这次出发前,我就让人带着你的照片去你老家了,只是一直没有回音。刚才那边给我打电话,说照片上的人就是之前的士官黎耀祖。所以,你就是那个袭击武进的黎耀祖,陈汉生其实一直都没错,至少对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你父亲死了不假,但不是武进杀的,你来找武进也只是为了给他一个脱罪的理由。八爷,我们没时间了,下决心吧”
梁道安站在刁毛辉身后,点了点头,后退两步。意思很明显。
管锥用尽所有的脑力,试图想出一个解决办法,但此时此地好像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
刁毛辉冲管锥点点头:“可惜我要走了,不然你是个有趣的对手。”
那一瞬间管锥的视力变得出奇地好,他看到刁毛辉放在扳机上的食指开始发力,每一点儿轻微的抖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想过跑,但刁毛辉身后还有十几条枪指着自己,无论如何是跑不掉的。同归于尽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面对这么多枪口,他知道不要说抬起脚,即使是动一下胳膊,自己都会被打成肉泥,然后刁毛辉带着人从容出境。管锥的思绪从如何辩解,变成了如何有尊严地死去。他似乎没有其他路可走。
“砰”枪响了。
没有人倒下,不知道谁开的枪,除了管锥之外,在场的人全都蹲了下去。管锥毫不犹豫地朝右边扑了过去,他不知道右边有什么,只看到有很多藤条,但并不知道藤条下是什么。
管锥还没有感受到藤条的触感,身后就响起了枪声,他顺着藤条下落了四五米,落地后拔腿往南侧跑,身后枪声此起彼伏。刁毛辉只留了两个人保护梁道安,其他所有人一起追击管锥。
管锥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是拼了命往前。在他跨上一个小土坡往前跃的时候,一根带刺的藤条像锯子一样从脸上带过,犁出一道血痕。一阵剧痛传来,管锥用舌头从里面舔了一下,感觉脸都快被划穿了。剧痛使管锥动作稍微顿了一下,就这一顿,感觉左腿一麻,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每次想要用力,都能感到肌肉徒劳地抖动,完全使不上力气,像是没油的汽车,无论怎么拧动钥匙,也发动不起来。管锥低头才发现左腿内侧被子弹打穿,一小块连着皮的肉在伤口处摇摆。
他只能用手和右腿往前跳,可这不是办法,早晚会被抓住,刁毛辉的人越来越近,听声音简直就近在眼前。但比起刚才,管锥没那么绝望了,因为现在他似乎有了同归于尽的选项,虽然并不是首选。他又想刚才要是不扑向藤条,而是扑向梁道安,结果会不会好点儿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此时的梁道安在刁毛辉心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又想到了父亲,刁毛辉可能掘了父亲的坟,而自己今天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死在这个人手里。管锥不明白,自己没做过什么坏事,但为什么父子俩都要栽在这个人手里
管锥正琢磨着,一只手突然拉住管锥的胳膊,来人往自己肩膀上一搭,顺势把管锥扛了起来。管锥连眼睛都没睁:“罗大佐你怎么在这儿”
罗大佐边跑边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身上臭得能跟粪坑里的蛆称兄道弟了,除了你没谁有这味道。”
“兄弟,你要实在受不了的话,那我现在就走。我那天回去把你交代的事情办完,就马不停蹄地跑来这里了,这么多天风餐露宿,你以为我不想干净点儿啊。”
管锥:“省点力气逃命吧。”
罗大佐:“扛着你有多大力气也逃不掉。”
管锥虽然闭着眼睛,但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等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你这是到哪儿了,怎么这么黑”
“你眼瞎了吧,就快到山顶了。”
管锥被这话吓了一跳,以为脸上的伤使自己失明了,顿时在罗大佐肩膀上扭动起来:“你放我下来,我好像真的失明了,什么都看不到,我要真瞎了你就自己跑吧,我不想活成个瞎子。”
罗大佐说:“进山洞了,你没瞎。”
没想到管锥更加激动了:“你疯了吗后面十几个人,你往山洞里跑,这是送死你知不知道,还是带过兵的人,你个半吊子军官”
罗大佐继续往前跑:“反正进都进来了,跑到哪儿算哪儿。”
管锥说:“你放我下来。”
“你最好老实点儿,这里太黑了,我赌刁毛辉刚进洞的时候一定非常小心,不敢太快。这种地方谁也看不到谁,但他们人多,肯定怕误伤,真打起来只能便宜我们俩。”
“那我们也出不去啊,刁毛辉只要在洞口等着,就能把我们饿死。”
“你以为刁毛辉有多少时间,他比我们更着急,说不定他一着急自己就撤走了。再说了”罗大佐开始大口喘气。
“再说什么”管锥问。
“这个洞是通的,前面应该有出口,我进来过,看到前面有光,但我没走近了看。”
罗大佐话刚落音,一束光出现在两人面前,罗大佐赶紧穿过那束光,又拐了两道小弯之后停了下来,人彻底躲进黑暗里,免得被后面的刁毛辉发现。
这时后方已经没有枪声了,但开始出现零星的脚步声和石头碰撞的声音。管锥抬头看看上面洞口,直径四米左右,十几米的高度,没有任何依托,长了翅膀恐怕也飞不过去。管锥压低了声音说:“我真被你害惨了,这下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罗大佐说话的音调有点儿像唱歌:“跑不掉喽,我们要死在这里喽。”
管锥赶紧捂住他嘴巴小声说:“你是怕他们找不到我们吗”
罗大佐从咏叹调切换成严肃的质问语气:“你怕什么我们反正是死定了,我不想死得像只老鼠。早知道我不救你了,跟你一起死在这洞里太亏了,我现在有钱了,在新庙刚认识一个女人,可以成家立业了。”说完又咂了咂嘴,“可惜了,多好的姑娘。”
管锥捂着自己伤口:“我看你就是有再多的钱也活不出个人样来,我是伤员,你能不能先给我止止血再废话。”
罗大佐伸手摸了摸管锥的伤口,很快又缩了回来,说:“止什么呀,反正待会我们俩就成两坨肉了,死在这里,烂在这里。你见过给案板上的猪肉止血的吗”
“去你大爷的。”管锥伸手在地上摸索石头。那样子像是不等刁毛辉来,他们就能互相把对方弄死。
刁毛辉到了,或者说刁毛辉看到了亮光,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紧接着声音响起:“二位选了个极好的逃生路线,也省得我千辛万苦追下去了。你们好人做到底,自己出来,我也大方点儿,每人一颗子弹,让你们痛痛快快地上路。这样大家都好做,不然我把你们搜出来,可就死得很难看了。”
管锥可以感觉到,刁毛辉的表情绝对没有他的声音那么轻松。无论刁毛辉怎样威逼利诱,这洞里除了水滴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
刁毛辉虽然可以确定管锥和罗大佐就在附近,但要搜索他们,必须要经过那束洞口射进来的光,大家都有枪,一旦暴露位置就可能被射杀。
刁毛辉没有时间在这儿耗,虽然管锥和罗大佐都有枪,但也只是两支枪,只要敢开第一枪,枪口火焰必然会暴露位置,这样一来,管锥就成了自杀式袭击。
刁毛辉如果有时间,他会慢慢耗死这两人。但现在不同,他没有耐心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当机立断,派了两个人慢慢接近,其他人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持枪盯着。
管锥知道,刁毛辉想要用这两个人引诱自己开枪。但不到最后一刻,管锥是不屑于做换人头这种事情的,要换也要先杀了刁毛辉。管锥把罗大佐已经举起来的枪口按下去,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刁毛辉派的两个人很快越过了明亮地带,到了管锥和罗大佐藏身的一侧,听声音越来越近,直到管锥闻到了对方的枪油味,知道枪口从自己鼻尖前划过。管锥伸手在空中捞了一把,想把人捞到自己藏身的石头后面来,但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反倒是袖口带动的风声惊动了对方,管锥同时也听到了对方转身时衣物摩擦的声音。
黑暗中,管锥和罗大佐同时伸出了手臂,但都没有伸直,以便在接触时还可以伸出一截儿,抓住对方。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以刁毛辉的行事风格,一旦这边打起来,暴露出位置,刁毛辉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把四个人都打死。
一直等到枪油味再次出现,双方都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距离已经十分近了,管锥不想再等了,正当他准备往前扑过去的时候,一根冰冷的枪口不偏不倚地触到了他的脑门心。对方枪口停顿了一下,停顿只维持了不到半秒钟,管锥似乎能听到他食指压下扳机的声音,甚至能想象出他指伸屈肌的发力过程,那一瞬间管锥似乎能感觉到身边一切的细微变化。管锥无能为力,他再快也快不过弹壳里火药燃烧的速度。
“咔”,卡壳了
管锥右手抓起一块石头,和罗大佐同时扑了出去。那两人本来就在管锥面前,这么扑出去自然是面对面撞上。管锥左手抓到对方头发,也顾不上暴露位置,右手扬起石头就是一顿猛砸。狭小的山洞里顿时惨叫四起,管锥不敢停,他知道这可能是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砸死对方才能了无遗憾。
刁毛辉听到惨叫声就知道自己派进去的两个人失手了,但同时他也知道了管锥的大概位置,并且从声音判断,管锥并没有重新躲进掩体的意思。这样一来他就不急了,他扬起手,似乎是要进行某种仪式,所有的手下都盯着他扬起的手,只等他的手挥下来,所有人就会一起开枪,子弹会把管锥和罗大佐撕碎。毕竟两名同僚的下场他们没看到也能听到,他们不想下一个被刁毛辉派进去探路。
刁毛辉挥起来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因为他摸到了一根绳子。手就那么举在半空,像是领导在和下属打招呼,但他的脸上并不是自信,而是惊愕。他猛地一抬头,看到洞口至少有十根绳子垂了下来,十几个黑影顺着绳索从天而降,刁毛辉的反应不算慢,只呆滞了极短的时间,但就这极短的时间里,黑影已经落地。刁毛辉原本挥向管锥的手直接换了个方向,挥了下去。
“快撤。”
所有人都消失在了黑暗中,山洞经历了一秒的宁静后突然枪声大作,五六个人应声倒下。
接着响起的声音使管锥长舒了一口气。“左翼右翼,双箭攻击队形,把山洞给我打穿。”这是丁卓的声音。
丁卓说完走到管锥身边,此时小队已经不紧不慢地搜索前进。管锥被搀扶到明亮地带,丁卓擦了擦管锥脸上的血迹说:“小子,手不轻啊,那人脑袋被你砸成血豆腐了。受这么重的伤还能干掉追兵,你可以啊。”说着拿出急救包,用止血绷带扎住腿部伤口的近心端,再用三角绷带做了一个简易的包扎。
管锥:“别管我,你赶紧去追,刁毛辉跑了怎么办”
丁卓:“两个全副武装佩有夜视仪的班,在这种空间打十几个瞎子,如秋风扫落叶,大锤捶鸡蛋,你担心什么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你这帮小兄弟告诉你,个个儿不比你当年差。”
罗大佐:“他们可是往洞口逃了,你别太自信。”
丁卓露出坏笑:“我就是让他们往洞口去,洞口成死路啦。”
管锥突然想起了什么,扑上去就解掉丁卓的头盔给自己戴上,右手摸到头盔上的翻斗车,把夜视仪放下来,又抢过丁卓的枪,一瘸一拐地往洞口跑去。
丁卓问:“你干吗去”
管锥:“砸鸡蛋”
丁卓在通话器里说:“一组二组注意,接应索命鬼,注意提供保护。”说完又看着管锥的影子说,“注意,投降的不能杀。”
罗大佐小声问:“刁毛辉有机会投降吗”
管锥追上去的时候,刁毛辉已经到了洞口,带进来的人已经死光,只剩刁毛辉一个,他不敢跑出洞,因为先跑出去的两个人毫无意外地躺在了地上,洞口有着强大的火力,强大到让刁毛辉失去求生的欲望。他也懒得藏了,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对一群装备着夜视仪的士兵,他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他拿着枪站在黑暗里,洞口有微光照在他的身上,现在不用夜视仪也能看清他的轮廓。
丁卓带来的士兵们可能是在等刁毛辉投降,都举枪瞄准,没有人开枪。这时管锥从后面探出头来,见到刁毛辉之后一句话没说,举枪便射,直到弹夹里的子弹打完才停下,刁毛辉如同烂泥一般倒下。
梁道安和罗大厨也被生擒,分开关押,一并缴获的还有被卖出去的两批货。丁卓去见梁道安,对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丁卓:“跟我们回去以后,如果允许家属探视,你还能见到梁啸。”
梁道安老了许多:“那就好,这几个月我没睡过一天好觉。不瞒你说,我以前没想过会栽到你的手里,即使在风雪垭口0号界碑你几乎得手,但那次反而让我觉得你露出了底牌,拿我没办法了。陈培耀才是我最大的威胁,我每天都在报纸上找他的消息,想推敲他的想法,判断他下一步的行动。如果不是他步步进逼,我也不会走得这么仓促,这么慌不择路,更不会被你抓住。”
丁卓知道,要想将梁道安彻底击败,还需要最后一根稻草:“你是我遇到最棘手的人之一。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刻意远离现代通信工具,其中一个就是你。你了解外部信息主要靠报纸,还因此很得意,直到他发现了你的秘密。从那时候开始,你所依赖的报纸就成了你的催命符。”
梁道安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嘴巴几次开合都没能发出声音:“你是说报纸”
“是的,你后来看的报纸并不全是伪造的,陈培耀的确对你动了心思,只是没有你看到的那么急切。”
说完丁卓去看了罗大厨:“这么些年,谢谢你提供的情报。如果你最后一个情报没有误导我的话,你的情报缉获率将是100。”
罗大厨仰头一言不发。丁卓接着问:“你想问为什么最后一个情报我没有采信”这个问题切中了罗大厨心中最大的谜团:“为什么”
丁卓说:“因为他拿了你和刁毛辉的dna样本,我免费给你们做了亲子鉴定,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不错。”
罗大厨摇头叹气,他告诉丁卓:“我本来以为是梁道安害死了我的儿子,所以我也想杀了他的儿子,这样才公平,但没等我下手,他就被杀了。后来小辉从美国回来了,我这才知道错怪了八爷。”
管锥被从山上抬进了勐腊县医院接受治疗,叶尘来看过管锥,管锥问他为什么又复活了那个号码。
叶尘笑着说:“是丁副支队长的命令,他通知我的时候,他自己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被刁毛辉逼进洞里,我是跟丁副一起去的,我听枪声就知道你在洞里,我对附近熟,所以丁副也没多想,毕竟情况紧急嘛,就带人下去救你了。”
管锥点头致谢。
没过几天,谭超被接回国内。管锥的腿伤稍好了一些之后,就和罗大佐一起开着一辆帕杰罗去往积星堆,他要在那儿见丑人一面,然后把丑人送回国内。
车在山洞附近停下,两个人守在洞口,罗大佐先跟守在洞口的人说:“这儿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说完把钱递给他们,然后对管锥说,“我就不进去了,里面太闷。”
管锥想了想,拍拍罗大佐肩膀:“好吧,谢了。”说完一瘸一拐地朝山洞走去。
丑人正躺在洞里睡觉,枪伤已经没有大碍,只是手脚被锁着。他见到管锥进来,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你先别说话,你和武进都是北边派来的老猫,对吗”
管锥站定:“你都知道了,何必再问。”
丑人拍了拍自己的腿:“你到底是赢了,我爸呢”
管锥跛着脚走到丑人身边坐下:“梁道安已经在中国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
丑人说:“劫南北联盟军的货时,我见识过你的枪法,刁毛辉又跟我提了那次刺杀武进的事情,我就知道了。”
管锥长叹一声:“梁氏已经完了,梁道安被捕,刁毛辉被击毙。”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丑人揉了揉脸:“你动作太快了,我什么都来不及做,梁氏就完了。”
管锥说:“我要是你,刚知道我这个身份的时候就该跑路。”
丑人指了指脚镣:“刁毛辉派人监视我了,我爸去边境接梁啸的时候,他的人让我把南北联盟军的货交出来,再送我去安全的地方。”
管锥:“那你为什么不交”
“我为什么要交我辛辛苦苦弄来的,凭什么让他占了便宜我只是没想到他最后竟然让南北联盟军来抢,好在你没放过他,虽然你也不会放过我。”丑人说完自嘲似的露出苦笑。
管锥:“你倒是想得挺开的。”
丑人长叹了口气:“想不开能怎么办你们真是有病,把我抓回去,把梁氏搞垮,你又能得到什么无非是那点儿还不够嫖个婊子的奖金,或者一块什么奖牌,而你却为了这点儿微不足道的东西要毁了梁氏这么大的基业。你和武进就跟母猪生小猪似的一个接一个的,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管锥随口答道:“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有人选择坚持站在自己认定的一方,有人却跟初心渐行渐远。我相信每个人从小都想做好人,你从小就没有理想吗”
丑人摇晃着坐起来,倚靠在墙上答道:“有啊,我从小的理想就是贩毒啊,做我爸那样的大老板。”
管锥:“我和你不同,我只想做个好人。”
丑人似乎是来了兴趣,精神也振奋了不少:“我就是好人啊我对你不好吗我对身边哪个人不好我爸都那样对我,我也只是给他找点儿麻烦。以前武进劝我把梁啸弄回来做人质,以此要挟我爸,但我从来就没往那上面想过,我哥死后我一心想着为他报仇。每年收鸦片的时候,每拽1拽约为15公斤鸦片我给农民的价钱是最高的,我对那些农民也不坏吧我对自己人也比刁毛辉那浑蛋要好吧我可从来没想过要把谁怎么样,他可是连谭清逸的弟弟都给弄过来当人质了。我知道你想说我贩毒害人,但我卖毒品也是一分钱一分货,我也没掰开谁的嘴巴往里灌毒品,他们自己要吸毒难道怪我吗每天那么多人跳楼你要去怪盖楼的人吗那么多人上吊你要怪卖绳子的人吗吸毒是那些人做出的自由选择,我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毒品世界里自有一把尺子,丑人从小被梁道安收养,可能确实想不明白自己恶在哪儿。这套诡辩是从小就根植在他脑子里的。管锥反问:“那些人自己选择了吸毒,但一旦染上毒瘾之后,有多少人能够自由地选择戒毒呢人活在世上,大脑控制一切,而你们控制了人的大脑,把原本完好无缺的人,变成行尸走肉的鬼。这就是你们的恶你们最爱说的是我做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做啊他们是自愿的啊,但那些吸毒的人,他们真的是自愿的吗他们无论能否戒毒,都将终生被吸毒带来的快感诱惑,终生被毒瘾折磨,他们真的自愿遭受这些吗人性有其脆弱的一面,毒品就是你们攻击人性脆弱面的工具,人性不应该被你们这么利用。”
丑人无法完全理解管锥的话,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但他似乎又懂了一些,他低下的头似乎是在向管锥表达歉意。
“我真诚地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你能想明白这些道理,你现在该跟我走了。”
“去哪儿”丑人问。
“中华人民共和国。”
丑人笑笑说:“中国好,中国很多地方我都熟。但一次都没去过。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你说我对你怎么样”
管锥说:“你对管锥很好,但管锥只是我扮演的一个角色。”
丑人用食指指了指管锥:“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就说咱们是朋友吗”
这个问题问住了管锥,他本能地想把目光从丑人的眼睛上移开,但又说不清被什么力量牵引,他想到了第一次和丑人成为朋友时的彷徨和胆怯。正确答案就在眼前,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想了很久,下定了决心,他说:“如果要在敌人中选一个朋友,那么我选你。”
丑人刚才的振奋似乎只是回光返照,语气转而虚弱起来:“好吧,你是对的。但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刚才想吃苹果,吃了一半你来了,剩半个掉桌子下面去了,你递给我,我吃了再跟你走。”
这个要求令管锥意外,但只是个举手之劳。管锥眼神一扫,发现桌下果然有四分之一个苹果,也没多想就伸手去抓,却没想到砰的一声,一个捕鼠夹紧紧夹住了他的四根手指,管锥顿时疼得钻心。
丑人哈哈大笑,笑声渐小:“哈哈哈哈哈你最后还是被我耍耍了。”一根削尖的竹片插在丑人的胸膛上。那原本是固定帘子用的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丑人拔了下来,丑人死得决绝,竹片穿透了心脏,他是用尽全力把竹片插进了胸口。
管锥替丑人擦拭了胸前的血迹,扯下帘子盖在他身上。从洞口出来叫罗大佐帮忙,却完全没看到人影,只有帕杰罗还停在那儿。管锥刚想喊声“罗大佐”,却看到一辆军绿色陆地巡洋舰行驶在下山路上。
管锥笑了,这是退役以来他真心想笑的一次,他举起手向驶往天际的车告别。
几个月后,边境小镇禅达的一座屋顶上,丁卓举着望远镜和一个人并肩而站。
“丁班长,管锥那小子呢”
丁卓放下望远镜,没有丝毫犹豫,回答得很干脆:“死了。”
两人相视一笑,丁卓举起望远镜朝远处一条小路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