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者得天助
不,周离不这么认为。
当一个人选择了自我拯救的时候,所有的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在绝境中用尽一切的努力拼出来的。所谓的天助,也只是拯救自己后的谦虚之词罢了,对于约旦的这些职业者而言,选择自救,就是他们至关重要的一步。
约旦这个城市, 在英南乃至整个世界都是一个畸形的存在。在其他的国家中,一个国家的职业者数量是这座城市是否先进的标准。一般来说,一个城市里职业者越多,整个城市的文明程度就越高。可在约旦这个城市,一切都反了过来。
明明拥有百分之八十的职业者转化率,明明这座城市拥有世界上最多的职业者。可约旦这个城市在一种诡异的规则和气氛下,整座城市就如同“雾都”这个称号一样压抑的令人窒息。在其他国家中视若珍宝的职业者, 在这里就是烂大街一样的存在, 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职业者。
但是,掌控这座城市的贵族,可没有几个职业者。
是的,在这座百分之八十都是职业者的城市里,真正掌控权力与财富的却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
这很容易理解的,不是吗
其他城市的职业者,是一个行业中的精英。但在这座城市里,这些量产的职业者不会拥有任何被人高看一眼的可能。在约旦,所有的职业者都只是这庞大机器上的一颗毫不起眼的螺丝钉,他们跟其他城市里普通人的差别,可能就是他们连尊严都不曾拥有。
“我和福音书的战争早就打响了。”
拿起长剑,看着剑刃上反射的水色光晕,周离眼中逐渐被黑雾覆盖,“如果我猜的不错,当年的福音书是甘愿被击败的。”
“杰洛斯特这个猎魔人, 也是福音书创造出来的。而福音书最终的目的,便是促成那一场人类与福音的谈判。”
“什么”
饶是托蕾亚心智坚定,也不自觉的惊呼出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它想要一个试验田。”
昏沉的房间里,周离面色如常,声音沉稳:“我们真正的战场不在怪诞与人类的交锋,也不在这场洪灾之中。我与福音书真正一直对抗的,是这些人民。”
“福音书大量的制造粗制滥造的职业者,就是为了让他们将职业者视为草芥,让职业者逐渐磨灭职业给他们带来的骄傲。慢慢的,这些拥有力量的人会磨灭自己的心智,放弃自己的尊严,他们低下了头,从此以后便只会被鞭子抽着才会缓慢的走上一步。”
“从一开始,福音书交出自己,让自己无条件地为约旦创造职业者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让这些职业者甘愿做机械式的重复劳动,为了让这数量庞大职业者不去反抗自己,约旦政府亲自操刀,将职业者们困在这座城邦,割去他们的心智, 让他们放下自己的骄傲。”
“一堆精致且耐用, 不会有自己想法的机器, 这才是约旦政府想要的职业者。”
逐渐跟上周离思路的托蕾亚感到心底一阵发寒, 这时,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是的,在这个过程中,福音书真的在传播福音。”
让普通人成为拥有特殊力量的职业者,让政府与富商获得不知疲倦的高级工具。
从头到尾,福音书都没有参与任何反抗或镇压的活动。它只是像自己的名字一样,不断地传播着福音。
唯一令人可惜的是,福音在侵染了人类的欲望后,便是灾难的吼声。
“他为什么这么做一群麻木的职业者,他创造了这些又能获得什么”
面对托蕾亚的疑惑,周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将胸前的大执政官勋章摘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在昏暗的灯光中,勋章被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光晕,原本充满正气的勋章在光芒中却显得十分混沌。
“你说过,在来到约旦内部之前,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记得我。”
“没错。”
托蕾亚点点头,在她们抓住机会在屏障上打开一道缺口,在转瞬即逝的缺口中进入约旦之前,没有人能够完全记住周离。
“那么,我问你”
黑雾缠绕在勋章上,这一瞬间,托蕾亚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因为,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英南政府,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如同炸雷一般,托蕾亚感到脑海中轰鸣的刹那。这一瞬间,托蕾亚仿佛置于冰窟之中,浑身被寒冷的气息包裹着。
对啊,如果这个世界都遗忘了周离的话,是谁将这枚勋章和聘请书交给他们的
这时,托蕾亚再向那枚象征着荣耀与裁决的勋章时,她不再平静如初。那枚雕刻着剑盾纹路的勋章,宛如衔尾毒蛇一般阴冷地盯着自己,蓄势待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一次的提问,但这一次,托蕾亚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宛如被凝胶困住一般,十分艰难。周离拾起那枚勋章,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纹路,良久,他开口说道。
“一群丧失了尊严与信念的职业者,被灾难再次击垮了脊椎,被无穷的绝望包围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带给了他们希望。那么这个人,会被称为什么”
“英雄。”
“他会得到什么”
“这群麻木的职业者的崇敬。”
“不。”
面对这看起来显而易见的答案,周离摇了摇头,否决了托蕾亚的答案。在她惊愕的神情下,周离缓缓开口:
“英雄不会得到崇敬。他能得到的,只有盲目的追捧。”
“人们会疯狂地将这个英雄看做他们的全部,长时间的压抑与痛苦将会在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并且宣泄在这个英雄的身上。届时,这个英雄就会成为他们的主心骨,成为他们灵魂。”
“可这”
面对托蕾亚有些迟疑的话语,周离冷笑一声后帮她补齐了这句疑问。
“可这不是更好吗英雄拥有了拥趸,而迷茫者拥有了灵魂,两全其美的事情。”
“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托蕾亚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因为她看得到,周离脸上那讽刺的笑。
“别忘了,我说的词语,是宣泄。”
“职业者,一群被压抑到极致已经丧失了一切尊严的职业者。他们在片刻的感激之后,便会对英雄无节制地索取。”
“他们会说,你已经帮助了我们一次,就应该帮助我们第二次。你拯救了我们,我们也理应被你拯救。”
“因为,你是英雄。”
“当英雄无力继续支付这些职业者的索取后,原本在政府面前温顺的羔羊就会露出他们的牙齿。他们会将之前受到的一切苦难,宣泄在这个无法在帮助自己,失去了一切价值的英雄身上。”
“不要忘记,他们是职业者。是拥有超凡力量的,职业者。”
托蕾亚的大脑只剩下了一片空白。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周离一直抗拒英雄的称号,他为什么一直都在用高压对待每一个人。哪怕他让更多平民活了下来,也是在一条又一条的暴力执法下活了下来。
他们会感激周离,但是,他们也会因此害怕周离。
直到这时,托蕾亚才明白为什么周离不去亲自拯救这个城市。因为约旦人已经忘记了尊严,忘记了信念,无条件的拯救只会滋生无节制的索取,到最后反噬周离。
他不想成为救世主,也不想成为神仙或皇帝。周离是一个暴君,他爱着自己的臣民,却更想让这些雏鸟拥有自己的翅膀,让他们自己去飞行。哪怕这个过程会让雏鸟翅膀被撕裂,牙齿被磕裂,亦或是丢失掉生命,周离也在所不惜。
“我不知道福音书为什么想要制造那个场面,但我知道,当一群被压抑了数年的羊品尝到了鲜血的滋味,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怪诞。”
当这句话钻入了托蕾亚的耳朵时,一直对约旦怪诞感兴趣的她想起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创造了一千个怪诞故事的托马真,在最后的时间里,用自己的鲜血做墨,用自己的骨骼做笔,写下了最后一篇怪诞。”
“那个怪诞的名字,叫做”
“人类。”
吸血鬼想要吸取血液,狼人渴望杀戮,魅魔索取爱恋,科学怪人制造破坏,骸骨公想要得到福音。
可人类,比怪诞更加怪诞。官员在人民身上汲取的血液,是吸血鬼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数量。人类发起的恐怖战争让嗜血的狼人都为止颤抖。贵族之间那些令人作呕的桃色故事,让魅魔都感到汗颜。科学怪人制造的破坏,连英南的毁灭武器万分之一都赶不上。
最贪婪索取福音的,也是人类。
“瘟疫,战争,死亡,饥荒。”
天启四骑士的名字从周离口中吐出,宛如雷鸣一般,令人振聋发聩。
“福音书可从来没有创造过他们。”
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当周离看到死疫恶兆那人类的模样时,他就知道了所谓的天启四骑士的真相。
“创造天启四骑士的,恰恰是最憎恨他们的人类。”
肮脏引发瘟疫,贪婪发起战争,战争带来死亡,压迫创造饥荒。
字字没有人类,字字不离人类。
“我还记得,梅娅夫人和狼人公爵在死之前都说过一句话语,叫我不想回去,书里不是家。”
“那么,如果现实是怪诞的家,那福音书,原本是谁的家”
问题早就有了答案,眨眼之间,托蕾亚的心中浮现出了两个字。
人类。
“人类,才是怪诞。”
“这不可能”
这时,阿紫推门而入,一直在门后聆听这些令人震惊消息的她完全失态,双眼满是茫然与挣扎,“人类怎么可能是怪诞如果人类是怪诞的话,我们又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多的历史呢”
“是的,你说的没错。”
周离点了下头,随后淡然地问道:“那如果我加上一个前提。”
“只有英南的人类,是怪诞呢”
那么,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在很久以前,英南真正的主人,是怪诞。
英南的人类,是被一个名为托马真的人创造出来的“怪诞”。后不知为何,人类与怪诞世界反转,人类进入了英南,而怪诞进入了书中。
现在,福音书重新出现在约旦之中,而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怪诞们被福音书将光明分离,因此黑暗的怪诞才能出现在现实世界中。而约旦的职业者之前一直被压榨,善良早已磨灭,只剩下黑暗的一面。”
“当我成为英雄之后,我就被约旦的人民赠予了所有的希冀。到那时,我就是这些人的光明。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身为英雄的我迟早会被这些人的恶念吞没,也就是说,最后杀死这些人光明一面的,就是黑暗。”
“到那时,就如同出现在现实世界的黑暗怪诞一样,被黑暗侵蚀的人类,就可以回到书中了。”
周离的推测令托蕾亚和阿紫失去了任何言语。她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直到现在她们才从周离的口中得知这令人恐怖的真相。这时的她们才明白,福音书,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恐怖。
“可惜了,我还是失败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托蕾亚浑身的细胞顿时散发着警戒的讯号,长枪紧握在她的手中,闪烁着寒光的枪尖对准门扉,紧绷的手掌说出了托蕾亚此时的紧张。
“进来吧”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周离闭上眼,长长地叹息一声。门扉被推开,露出了门后的人。
身体修长,头戴礼帽,一身黑色风衣在灯光下略显黯淡。罗亚摘下礼帽,微微躬身,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淡然笑容,礼仪得体地对惊愕的众人说道: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福音书于此世的代行者,也是福音书真正的主人。”
伸出手,一本皮质诡异,镌刻着无形文字的书籍缓缓出现在罗亚的手中。他合起书籍放在胸口处,腰肢微动,简洁而精准的绅士礼一丝不苟,仿佛机器一般精准的可怕。
“在下,托马罗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