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玄界,虚蜃。
陆安和虽然不知道林川为何要突然作画,但心里却蒙上一层不好的预感。
精心策划的一场绑架,就这样被一个病恹恹的小子给毁了,要说陆安和心里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可大当家派给他的这三十个护卫,全是都是武夫。
一是因为进入虚蜃内, 武夫可以保存最大的战力。
二是也只有武夫可以隐藏好自己的修为,虽然只是要绑一个还未到气海的陆琴琴,但谁也不知道陆家会不会给这位天才配上一位护道者。
但陆安和怎么也没想到会碰见林川这样的杀坯,他怀疑这根本就是有人在背后算计。
能披着陆家商号掌柜的身份,成为狼匪,陆安和最出色的, 绝对不是他那堆砌起来的气海境修为, 而是他的细心谨慎。
人们总是喜欢从自身的角度出发, 去揣摩别人的心思,所以林川的出现,在陆老板看来,就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他知道眼下这种情况下,还想带着肉票走是不可能的了,那留给他的选择就只有深入虚蜃体内的这一个选择。
起码在天亮的时候,他们可以有足够的距离,可以选择逃跑,还是殊死一搏。
毕竟只要拉开了和武夫之间的距离,他就有信心用道术来击溃林川。
只是林川却没有给陆老板这个机会,他也没有陆老板想象的那么复杂,只是单纯的想体验一下做莽夫的快乐。
别人作画需要静心养气,细心描摹。
但林川作画就只需要放松手臂,灵和暗就会像打印机一样,控制着他手中的画笔,直接把真龙的样子印在纸上。
所以还不等陆安和带着手下离去,一条像模像样的真龙就已经跃然纸上了。
林川收了笔墨,按照敖夜给出的办法, 从指尖逼出了两滴鲜血, 甩在了画卷中那条真龙的双眼之上。
画龙点睛。
夜空中一直回荡的童谣戛然而止,那些低语声也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儒家血墨”
那枯瘦老者不可置信的看着一道真龙虚影自画卷中升腾而起,瞬间就回到了马车旁边,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那笔墨之中蘸满了敖夜的真龙气息,是以画中之龙在脱离了画卷之后,便迎风招展,直接化作了巨龙,盘踞于众人的头顶,遮盖这整片夜空。
“吼”
准备撤离的陆安和才刚走到大环刀的旁边,准备捡起自己的兵刃,就被那一声龙吼震慑了心神,整個人都楞在了原地。
“把刀捡起来。”
林川悠哉悠哉的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全身僵硬的陆安和,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句:
“我让你把刀捡起来”
陆安和这才反应过来:
“你”
林川懒得再与他废话,脚步一错,身形就变得模糊起来。
陆安和早就领略过林川的极速, 牙关紧咬, 竟是直接捏碎了手里的蜃珠碎片:
“都别活”
“波”
蜃珠碎片破碎的那一刻, 好似戳破了一个水泡。
牌坊外, 那些撕扯着透明薄膜的手掌,突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便化作了浓雾向着人群席卷而来
低语声,童谣声,全都自所有人的心底响起,恐惧的情绪化作了滔天的巨浪,只要落下,就会拍碎所有人的理智
陆安和状若疯魔的看着骤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林川,歇斯底里的喊道:
“死吧死吧都得死”
“呵。”
林川只是轻笑了一声,他已经感受到了蜮的蔓延,但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虚蜃破碎的那一刻,天地灵气也同时挣脱了束缚,三轮明月横立夜空,把清冷的月光洒向了无尽的黑暗。
林川的指尖捏着一枚明灭不定的灵石,直接捏碎了陆安和的下颚,塞到了他的嘴里。
“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留下了一句话后,便用出了瞬步,瞬间就拉着玄镜和刘争退到了枯瘦老者的身边。
玄镜临走之时,竟是鬼使神差的拉住了陆琴琴和阿双。
紧接着,一道无比耀眼的光芒亮起,宛若白昼降临,时间仿佛都为止停滞了一瞬。
老者脸色一变,赶紧撑起了一道翠绿色的屏障,护住了马车。
林川他们就心安理得的贴在马车上,全然没有在乎老者那吃了苍蝇一样的目光。
“轰”
直到蘑菇云升起,众人才听见了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足足过了十几秒,老者才回过神来,赶紧进入了马车查看小姐的是否受伤。
而林川也望向了自己弄出来的残破战场。
陆安和和那些狼匪全都没了踪影,他们原本所在的位置也只剩下了一座大坑。
那些处在老者屏障外的众人,也都被余波冲散,大部分都倒地不起,不知死活。
爆炸的余波也吹散了一部分的迷雾,露出了刚刚被浓雾吞噬的祝里,这书生面色铁青,双目无神的望向爆炸的中心,也不知道是被蜮迷惑了心智,还是不能接受现实。
玄镜在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就冲着马车躬身行礼道:
“多谢前辈,仗义相助。”
虽然爆炸的余波还不至于让他受伤,但毕竟是承了老者的人情,师父教过他,要懂礼貌。
可惜,这话听在老者的耳朵里,就变成了赤果果的嘲讽。
木清风在确定了小姐没有大碍之后,整个人都处在暴怒的边缘,玄镜的道谢,更是差点让他出手,可蜮还没有解决,那些虫子不受灵气攻击,而且体积太小,根本没有办法应对。
所以就算木清风再恼火,也只能压下心里的愤恨,因为眼下带着小姐逃离浓雾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眼看着浓雾再度围了上来,林川打了个响指,盘踞在夜空之上的笔墨巨龙,就骤然冲进了雾里。
浓雾就像是遇见了烙铁的积雪一般,还未等巨龙临身,便悄然融化
走出马车的木清风看着眼前渐渐消散的浓雾,脸上的戾气总算是褪去了不少。
林川很优雅的冲着木清风点了点头: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木清风犹豫了一番,还是换上了和善的神情,很矜持的问道:
“你们血墨一派的冯师可还安好”
林川一阵头大,但还是很自然的应付道:
“学生并未拜入冯师门下,此行也是要去玄天城入平峦书院学习。”
老疯子给他和玄镜准备的身份是青山道观仅剩的两位弟子,可林川为了躲避皇室的搜捕,却不得不扮作书生出城。
眼下又用出了类似血墨一派的丹青之法,他只能给自己再套一层马甲,才能安稳过关。
毕竟已经出了虚蜃,林川可没有把握面对这深不可测的枯瘦老人。
“嗯。”
木清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让小姐身陷险境,本就是他的过失,他现在根本无心顾忌林川的身份,只想尽快将小姐送到玄天城。
而直到这会儿,那陆琴琴才总算缓过了神来。
其实陆安和这次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得太多了。
陆琴琴根本就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所以身边压根就没有护道者,她以为来找自家十四叔,根本遇不上什么危险。
陆家在知道了她的去处之后,也十分的放心。
毕竟陆安和和陆琴琴的生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且这几年戍边城的商号被他经营的有声有色,陆安和办事稳妥的作风,早就深入人心了。
陆家自然也不会想到亲叔叔会干出绑架亲侄女的事情。
可陆安和生性多疑,为了这一行,不仅从大当家那里要来了蜃珠碎片,还是抽调了30位气海境的武夫。
除此之外,更是抓了祝里的一家老他动手,来试探护道者是否存在。
一番计划天衣无缝,却败在了林川这个莽夫的手里。
说来也是缘法,林川只是不喜欢被人算计,哪怕在陆安和的计划中他只是微不足道的牺牲品,他也不愿意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而且林川又最烦动脑子,越是容易感受到周围人的情绪,他就越是不喜欢去分析那些人的心里在想什么。
万恶论迹不论心,他宁愿相信这世界上都是好人,也不想费力去探求事情的原委。
所以杀人也好,屠戮也罢,林川只是单纯想解决问题,内心却毫无杀意。
但他却并没有发现,此时他的心态已经和小左变得越来越像了。
“为什么”
陆琴琴无力的跪坐在了地上,望着那处深坑,茫然的问了一句。
玄镜不知道她在问谁,却能感受到她的绝望。
“众生皆苦,方需普度”
小和尚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声佛号,便走向了同样失神的祝里。
刚刚经历了生死,又经历了蜮带来的恐惧,祝里的意识已经处在了破灭的边缘,见玄镜过来,他也只是机械性的抬起了头:
“谢谢”
玄镜蹲下了身子,很认真的问道:
“谢你自己便可,能告诉我为什么没有直接划开陆小姐的喉咙,而是刺向了她的丹田么”
他想要普度众生,当那个苦海上的摆渡人,就要知道众生向往的彼岸是何方,所以他很好奇祝里为什么会在只想求活的情况下,依旧没有选择杀人。
“丹田没了还能活下来,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有明天”
祝里缓缓地解释了一番。
他很清楚,陆老板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要的绝对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活口,他要用活着的天才,去和陆家换一个前程。
所以当时最好的选择就是用陆琴琴的死,却逼着陆安和留他一命。
可他却在最后一刻收了手,转而刺向了陆琴琴的丹田,因为一个废了的天才,和一具尸体无异,同样都能让陆安和投鼠忌器,但却可以给陆琴琴留下一条性命。
祝里一直都记得,自己在拜入先生门下的时候,师父问他的一个问题。
“有五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天才,每一个都有可能救这乱世于水火,可其中一个心坏了,一个肝坏了,一个脾坏了,一个肺坏了,最后一个是肾坏了。
现在有一个不识字的小乞丐,五脏可以完美的替换给他们,乞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活着的每一天的都在承受着人间的疾苦。
让你来决定,这要不要用这乞丐一人的性命,去还五个天才,你会作何抉择”
祝里当时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回去苦思冥想了好几天,才找到先生,给出了一个答案: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先生不置可否,却收下了他,当做亲传弟子。
祝里也一直恪守着自己的答案,尊重着每一条性命。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刚刚若是你痛下杀手,我也不会留你性命,这天下众生皆苦,但愿你我皆可在这苦海中,争渡到彼岸。”
玄镜若有所思的冲着祝里点了点头,从纳戒中取出了一枚固本培元的丹药放到了他的手上,便起身回到了林川的身边。
此时,浓雾已经褪去,被余波冲击而昏迷的人群也悠然转醒,商队百十来号人,除去那三十个浪费还有陆安和,现在就只剩下了不到30人可以站起身来。
玄镜看着那些死伤的人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把刚刚祝里说到的那个问题,又问了林川一遍:
“师兄,换做你,你要怎么做”
林川看着那些被牵连而丧命的人,毫不犹豫的回应道:
“那五个天才若是与我有仇,那就杀了了事,若是与我有恩,那就想办法找仇人的五脏去替代,换做小乞丐也是一样。
若是无冤无仇,也无恩无惠,他们的生死又与我何干”
话音落下,玄镜的眼神渐渐的亮了起来,他感受师兄此时的内心应该也会对那些无辜的人,有所愧疚,但却从未后悔。
这天下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生在乱世,又有哪人是真的无辜。
玄镜总感觉师兄不入佛门,是佛教的损失,因为师兄的话虽然总是离经叛道,却总是藏着值得参悟的禅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