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
盼个锤子。
刘钰心道,你们盼的天朝,是他妈的挂个天朝的名、朝贡国只有权力没有义务的天朝。
如今的天朝,你们绝对不盼。
但凡本国手工业有优势,没有任何国家在本国手工业和工业优势的情况下,鼓励海盗。
大顺距离“自由贸易”差得远。
但大顺本国的手工业优势和出口优势,使得大顺对海盗是深恶痛绝。刘钰也从来不鼓励什么“私掠船”之类,看到欧洲人搞私掠船自己就有学有样的,那就是刻舟求剑、守株待兔。
英国人鼓励私掠船,是因为西班牙殖民地和西班牙之间的贸易;法国鼓励私掠船,是因为英国和北美殖民地之间的贸易。
大顺是脑子有坑吗大顺是最大的货源地和出口国,去鼓励私掠船,阻碍本国出口
不要说什么私掠船只劫外国船、不劫本国船之类的幻想世界才存在的理想主义的屁话。
且不说看不到的时候你知道他劫不劫,只说他们劫英国船也好、劫荷兰船也罢,船上的货不是绸布就是瓷器,劫完了之后再卖给欧洲商人,这对大顺的出口有什么好处
苏禄前几年上表,希望做朝鲜那样的朝贡国,其目的也是出于找个大靠山。
大顺现在下南洋了,既不搞奴隶贸易、也一点都不喜欢海盗如果真的做成了,南洋就是大顺的内海,谁家会在自己的内海里鼓励海盗
至于大顺不喜欢奴隶贸易,那是因为大顺的“多余”人口有的是,奴隶岂不是抢了大顺“多余”人口的工作
北美可以搞奴隶贸易,因为本地缺劳动力;锡兰可以搞奴隶贸易,因为僧伽罗人有佛教凝聚和两千年国家的历史惯性产生的民族萌醒,需要泰米尔人。
大顺在南洋,搞什么奴隶贸易
大顺缺便宜的劳动力吗
大灾之年,卖儿卖女,十两银子。一个北美的黑奴,好点的40英镑,120两银子,大顺的劳动力比黑奴便宜多了,搞奴隶贸易,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苏禄土地贫瘠,如今靠的就是“区位优势”,搞奴隶贸易和“东方巴巴里海盗”维持生活,以至于葡萄牙人给这些人起了个很阿尔及尔的名字“摩洛人”,和北非靠海盗和奴隶贸易出名的摩尔人词源一致。
要说苏禄能支持大顺下南洋,刘钰第一个不信。
不说别的,大顺下南洋之后要做的头几件事之一,就是剿灭“南洋巴巴里海盗”,连同老窝一起毁灭。
这苏禄还是能在称贡表文中写出“天无烈风淫雨,海不扬波,知中国必有圣人”这一套标准词汇的东南亚国家。
其余国家对大顺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如果他们知道大顺要实行的政策后。
今天这场对马六甲的“表演战”,也就至关重要。至少前期能让大顺站稳脚跟、后期等到大顺重拳出击的时候,各国能做到心里有点数。
偌大的南洋,在刘钰看来,大顺短时间内是做不到改土归流的。莫说南洋,先把西南地区和川藏地区改明白了,比什么都强,哪有这么多精力在这边搞
但一方面大顺摧毁了葡萄牙荷兰营造的贸易体系;一方面又绝对的反对海盗和奴隶贸易,这就让大顺要担负起比荷兰、葡萄牙更沉重的统治压力,也需要更高超的统治技巧。
此时因着在这些南洋小国眼里坚不可摧的圣地亚哥堡,被大顺以几乎无伤的战术虽催婚,产生出来的种种歌功颂德之词,在刘钰听来只能算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用。
借着苏禄国使节的话,刘钰冲着北边拱拱手道:“圣天子早知尔等心慕王化。是以十年造船、十年练兵、二十年下南洋。”
“所为者何不就是为了赶走西洋人吗”
“天朝武力之盛,却不以势压人。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心悦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
“如今面对诸位,我亦可说一句,天朝必不同于葡萄牙人之强制改信、荷兰人之贪婪无厌。”
说罢,又指着远处已成废墟的圣地亚哥堡上飘着的大顺旗帜道:“天朝之军威,尔等已所见十之一二。以此强军,东征西讨,谁人能挡只是天朝对于朝贡国,一项宽容。”
“古人云,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朝贡与否,也是一样态度。”
“来者不拒、去者不追。”
话虽是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很讲道理。
所谓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也就是所谓的“不主动、不拒绝”。
你愿意朝贡呢,你就朝;你不愿意朝贡呢,你就不朝,爱来不来。
可这话得分时候说。
弱宋时候,这么说自己听起来非常自我安慰。
但现在嘛,圣地亚哥堡刚刚被炸毁,几千陆战队在此集结、海面上还飘荡着这些小国使节自出生以来见过的规模最庞大的舰队。
朝贡与否,说是什么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可谁敢不朝
东南亚和印度地区不一样,这些小国对朝贡并不陌生。这玩意就跟养孩子似的,即便隔了许久,再养一个,也能驾轻熟就。
东南亚诸国朝贡天朝,和朝鲜朝贡天朝可不是一回事。
朝鲜朝贡天朝,那是有重要的贸易利益考虑的,每年往日本卖的丝绸瓷器,都是朝贡的时候买的。
扭曲魔改后的朝鲜特色儒家种姓制度,使得朝鲜完全控制着对外贸易,私人不能进行贸易,李氏掌控者对外贸易垄断,中朝日的中转贸易,可谓是朝鲜王族和两班贵族的钱袋子。
东南亚诸国朝贡天朝,就和贸易关系不大了。
华人海商到处跑,华人都能在各国包税、包矿。华人海商都能像在蒙古一样,能在东南亚留下“唐人奸诈不可信”的名声,哪还有什么官营垄断的贸易需求
现在刘钰借着倒塌的圣地亚哥堡,提及朝贡之事,这可比在锡兰还要“送十头大象假装两国平等”简单多了。
苏禄国的使节带了头,其余人余光扫过倒塌的圣地亚哥堡,也都表示过些日子便要往神京派遣贡使团。
即便本国地贫国瘠,亦要向天子献上贡品云云。
刘钰再度向北方拱手道:“天朝地大物博、无所不有;圣天子仁德轻利,非重财货。”
“昔者,楚以苞茅为贡,天子又岂嫌弃苞茅之价廉尔等便是不地贫国瘠,难不成圣天子竟要让你们贡献许多财物”
“朝鲜国为了防止贡献白银,便关闭了本国银矿,只说朝鲜国穷,不产金银,以免贡献。此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矣。”
这虽然是一番非常“场面话”的场面话,可实际上若这些小国有高人的话,便能听出来刘钰这番话的意思。
封建的朝贡体系,宗主国考虑经济利益与否先不说。但要是考虑经济利益的话,标志性的就是“献贡”,这是很封建时代的特征。
但大顺实际上对南洋的统治,试图走一条和之前不一样的路线,尝试一种新型的朝贡关系。
指望着封建义务贡献的那点东西,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过时了。
大顺这边也在尝试,给了刘钰很大的自主权。
东南亚的经济,早已经彻底扭曲为殖民地化了。
在大顺占据南洋之后,要按照大顺的需求对南洋进行改造,很多事就要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整体的思路,和葡萄牙、荷兰时代的思路大差不差。
成为贸易体系的一部分。
无非是葡萄牙、荷兰时代,要的是香料。
而大顺时代,要的是香料、棉花、靛草,以及成为大顺手工业的倾销地。
刘钰这么说,也是希望这些南洋小国,放下顾虑。大顺不是很愿意以封建义务这一套宗法关系和南洋各国相处,因为大顺这边脑子还是清醒的,有这功夫,不如盯着点朝鲜和越南北部。
这些南洋小国也不用担心,大顺这边以完全的封建宗法关系对待他们,搞得一个个和附庸国似的。
虽然,实际上就是。
但是,刘钰也不在乎上层这种形式主义,更重要的还是冲击他们原有的社会结构、瓦解各国的经济基础。
朝贡走个形式就是。
真正的事,还是在经济上。
但朝贡,对大顺又很重要。
刘钰倒是无所谓,觉得现在既不是皇室垄断、又不是专营专卖、更不是郑和下西洋的时代,朝贡什么的真的就是个形式。
只是,皇帝肯定喜欢那种“万国来朝”的感觉。
东南亚碎成一地,不说万国来朝,凑个几十个,问题不大。
朝中大臣也不是很懂东南亚的经济问题虽然刘钰的功绩,不是让各国朝贡,但这些大臣们也不懂更深的东西所以朝贡这个在东南亚已经彻底沦为形式主义的东西,对大顺就非常重要。
刘钰最后的这番话,也让诸多小国的使节们松了口气。
就如同苏禄国当年朝贡的表文足见他们很懂中国这一套一样,很多小国既在东南亚,对朝贡那一套那是很清楚的。
他们还不知道大顺这边的新手段、新政策。鉴于过去的经验,刘钰既说朝廷这边根本不看重朝贡的贡品价值,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随便弄点什么东西去一趟,也就是了。换来的,是天朝的保护、本系王朝正统的延续,岂不大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