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德川吉宗仍旧没想清楚其中的关键,心道虎吃了狼,除非两败俱伤,可
“昔年荀文若以二虎竞食之计,竞食之食已有之。然若除非自己亦是猛虎,否则若是扑朔小兔,纵然二虎有伤,又岂能敌之曹操佣兵百万,故可以驱虎吞狼,坐观其败,无非削弱而已。”
“可以唐人、荷兰水军之强,即便各有损伤,我等也难抵挡啊。欲要驱虎,必先有虎之爪牙。荷兰若能胜唐,岂可称之为兔”
大冈忠相却摇摇头,并不认可德川吉宗的想法。
“殿下,荷兰人所求者,固然是贸易。可若只是荷兰人的货物,我邦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呢绒,远不如丝绸,本也难以售卖。苏木、香料,就算敞开了卖,又能卖多少呢”
“我们怕的是唐人的丝绸、瓷器、纸张、桌椅等等诸多,可不是怕荷兰人的呢绒、铁棒、铅块和香料。”
“如果荷兰与唐人相争,唐人难道还会和荷兰人贸易吗唐人断绝了荷兰人的贸易,荷兰人只靠香料和铁棒,我们又能损失多少金银呢”
“况且,唐人刘钰垄断长崎贸易,每年带走金银铜数百万。这数百万本就是要流出的,就算荷兰人能把这些金银全都带走,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此其一也”
当真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德川吉宗只是考虑到锁国政策不可轻开,完全没有考虑开关对象是荷兰还是大顺的区别。
大冈忠相的计策,在其看来,正打在了关键处。
的确,如果荷兰人和大顺开战,那么荷兰人就没法从大顺拿货。
无法从大顺拿货,就算荷兰人敞开了贸易,就靠荷兰人自己的贸易品,能不能赚走本该被刘钰带走的金银都难说。
所以,日本可以给荷兰一个极好的条件:日本断绝唐人贸易,将唐人所有的贸易信牌,都给荷兰人,使得荷兰人每年可以来日本的商船数量增加数倍。
荷兰商馆的人,几乎每年参江户的时候,都会提出扩大贸易的想法。
庄稼不收年年种,荷兰人也是如此,幕府不许年年提,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已经提了百余年。
这既是荷兰人日思夜想的,对日本也没有实质性的损害,倒是的确可以以二虎竞食之计。
德川吉宗既是幕府将军,可能在经济问题上想的不是很清楚,但在阴谋诡计上却是精通。
他已想到,到时候召见荷兰商馆的馆长,只说大顺要求垄断贸易、让日本驱逐荷兰人,只允许大顺进行贸易。
这件事,荷兰人就算去问大顺那边,就算大顺说并非如此,荷兰人也不会相信,认为这是欺诈,一旦做成了就会翻脸。
每年荷兰人能从日本带走不少金银,这么大的诱惑,加之百余年一直孜孜不倦的要求日本扩大贸易的要求,在可行性上,确实是大有可为的。
德川吉宗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刘钰的海军,因为刘钰可以在日本的任何一处选择登陆。
而土佐的事又证明了,刘钰有各种各样的姿势,让农人商人做和奸,层出不穷,蛊惑性极强。
可恨的是幕府这边并没有能与之抗衡的水军,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刘钰到处乱窜。
这就导致了整个幕府针对大顺可能入侵的防守战略,就必须要被刘钰牵着鼻子走。
因为信上,刘钰就很“好心”的告诉德川吉宗,最好是把武士们分成几个机动兵团,分兵把守各处,否则他就会乘军舰到处登陆,从长崎到土佐、从和歌山到仙台,只要他想去,可以处处插“仁义”与“替天行道”之大旗。
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就这么说了,却又不敢不信,只能像是耕田的牛一样,被刘钰在前面牵着鼻子,那还打什么
这也正是德川吉宗被刘钰气的头疼的地方,简直就像是戏耍,不但要打他,还要好心教他怎么防守。
狂妄到这种地步,可见自信到了何等程度。
五百人能搞的土佐一片狼藉,那若两千人呢
两千人,就得至少六七千方敢野战,六七千人,至少也得是四十万石的石高,各藩大名又有几个四十万石以上石高的
船若顺风,一日夜百里,士兵又不困苦。
照着土佐那种情况,十天就能攻下一座城的效率,还能把百姓全都弄成和奸也就只能按照刘钰给他“出的主意”,将武士们集结起来,分成六七个野战集团,都有能和两千大顺军野战的能力,分散部署在各处,以抵消大顺以船运兵的机动速度。
刘钰有船,有制海权,这两千人可以当五万人用。那里虚弱就往哪里跑,反正你抓不到,而他又在土佐证明自己真的可以攻城。
大冈忠相的二虎竞食之计,在德川吉宗看来,正打在了刘钰的破绽处。
只要荷兰舰队出面,刘钰就绝对不敢带着陆军运输船到处跑,那么自己这边就可以集中兵力,专心防守九州岛即可。
不管是走琉球,还是走朝鲜,大顺必定会登陆九州岛,这是不需要考虑的。
数千人的军队或许可以乘船乱窜,但数万大军只能走对马老途,似别无他法。
而且,只要荷兰人出兵,那么大顺就不敢冒险渡海,以免被荷兰人截断退路,成为瓮中之鳖。
越想越觉得可行,正要大加夸赞大冈忠相,猛然一个想法一下子冒出,就像是赤壁火攻之前的那个西北风的旗脚,让德川吉宗心口猛然一疼。
“唐人既有准备,刘钰、史世用之辈十年前就埋伏于此。再者,以刘钰之能,岂不知琉球事难道真的是今日才知”
“非是今日才知,而是今日方才准备好。他既来,定是有备而来。唐人若不日渡海,荷兰人纵然有心,又哪里来得及”
“土佐事,你亦非不知。刘钰兵不过五百,土佐便不能敌。唐人若有万人,在冬日前登陆,荷兰人又岂能在冬日前抵达”
“此计虽妙,只恐来不及啊。”
大冈忠相刚才只说了个其一,正准备把这二虎竞食好处的二三四五六都说出来,就听德川吉宗这么一说,心下也是一沉。
德川吉宗又拿出刘钰的书信,将刘钰“阳谋”,教他如何防守的那番话念了一遍,说道:“如此张狂,此人大才却非那种夸夸其谈之辈,谋而后定,若如毒蛇,数年前便已盯上我。隐忍数载,只等此时此刻露出獠牙。我只恐我只恐他连当初改铸金银之事,也是为了今日一战的赔款啊。”
“他去琉球,绝非因为才知道,只怕早就知道,不过是师出有名而已。毒牙已伸、恶信已吐,纵有捕蛇者,亦来不及啊。”
大冈忠相沉默片刻,知道这件事唯一的转机,就在荷兰人身上。刘钰既然敢在信上这么写,又在土佐做出了好大事,便是证明他真的可以这么干。
丢失一两座城池,问题不大。今日丢了,明日多回来就是。
可刘钰在土佐的事,不一样之处就在于,一旦这城丢了,就夺不回来了。
因为夺回来的,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城了,而是充斥着数万“刁民”、“和奸”的一揆之城。
岛原之乱,集结十余万武士方可剿灭,人要换种,一个不留。若是几十处岛原之乱呢
刘钰不是切支丹教徒,可他有比切支丹教徒更可怕的东西仁义。
切支丹教要做事,还要先花时间传教,就算传播力极强,也得个十几年才能搞出岛原之乱。
刘钰用仁义搞事,连传教都不用。
因为从遣唐使开始,已经传教千年了
当年山崎闇斋的关于“生擒孔孟”的话,听起来不应该是感觉到喜悦,反倒应该感觉到危机。
因为他的弟子能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证明思想已经混乱。
如果思想不混乱,没有疑惑,又怎么可能去问这个问题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有惑,方有问。
如果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弟子吃饱的撑的,去问屎好吃还是饭好吃
山崎闇斋只是解答了弟子的疑惑,这反倒证明很多人心存疑惑:若孔子为主将、孟子为副将来攻,是投是战
换言之,仁义高于主权还是主权高于仁义正因为搞不明白,所以才问,这才是最可怖的地方。
再换个说法,周武王伐纣,到底是跟着纣王干还是面向武王投这个问题本就是无解的。对农民来说,德川吉宗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自己就是纣。
如果现在要这么干的,是切支丹的南蛮国,或者是荷兰国,德川吉宗并不紧张,打就是了,死不投降,能奈我何
百姓再怎么样,也会对赤发碧眼的南蛮人心怀恐惧,而且锁国多年,天主教徒基本死光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搞成土佐那种“替天行道”的模式。
但儒家仁义,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像是一些知名儒生,如太宰春台,甚至认为神道教是从唐国传来的,非日本之所旧有。
既然神道教也是从唐国传来的,儒学也是从唐国传来的,那还纠结什么舍弃神道教,罢黜神道独尊儒术得了。太宰春台的想法,又非一人异想天开,而是有极强的基础的,不少儒生对此都颇为赞同。
传教传到了这种地步,又加之五公五民的改革,德川吉宗很清楚,整个日本已经是一个堆满了薪柴的大火堆了。
就算他知道大顺的赋税也就那么回事、大顺的仁政也不见得比他高到哪去,可架不住刘钰根本就是管杀不管埋德川吉宗觉得,真占了日本,刘钰只怕要比五公五民还狠,但没占之前,喊喊三十税一的口号,那还不容易
再想想明末之事,心道你们的李自成不是也喊过均田免粮却不见大顺如今免粮可当时喊的时候,万民影从,箪食壶浆,之后的事谁又知晓呢
这口号,偏偏刘钰真的可以喊,此才是最难办之处。反正刘钰若无侵占之心,别说三十税一,只怕均田免粮他都敢喊。
荷兰人来得及吗只要来不及,刘钰就能让几十座城都乱起来。德川吉宗想着荷兰人,再想着刘钰,不禁想到了荷兰人曾说过的那个故事,南蛮古之名将,汉尼拔纵横罗马或可,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