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依旧不紧不慢的缓缓从空中落下,与远处那雪白圣洁的世界不同,眼前的平原之上一片狼籍,零落满地的尸体被雪花渐渐覆盖住本来的面目,旌旗或倒或立在无声的旷野之上,像是在对刚刚战死在疆场的兵士默哀。
零散的马蹄声打破旌旗无声的默哀后被拔起,战马的嘶鸣声响彻旷野,被雪花覆盖的满地尸体中,此时偶尔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求救声。
无主的战马伫立在茫茫雪原上,有些茫然的望着两边远处渐渐靠拢过来的盔甲兵士,略作犹豫后,低下头嗅嗅早已经没有了生机的原主人,而后头也不回的向着那写兵士奔去。
战马的世界里没有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所以那些原本像是被遗弃在战场上的战马,随着两军停战后的传统默契打扫战场时,便有了选择站在哪一边的权利。
一些无主的战马奔向了宋人这边,一些无主的战马看着奔向相反方向的同类,略作犹豫后便与同伴分道扬镳,向着金人兵士的那边奔去。
一些受伤的兵士被搜寻的同伴在雪中找到,雪花此时也就不再显得那么可怕,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此刻落在脸上的雪花,都觉得是那么的温暖。
望不到尽头的战场上两方人马足足搜寻了三个时辰之多,相继派出了不下于千人的兵士在战场上寻找同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花纷扰下的夜色被火把点亮,简易的帐篷内,让两方主帅在遭遇战后,开始陷入到了寒冬大雪下的僵持中。
乞石烈诸神奴并没有后退的意思,只要在此挡住宋人继续前进的步伐,他才能够阻挡叶青对娘子关觊觎,也才有机会在打赢这场遭遇战后,重新夺回太原府。
耶律月同样没有后退的想法,她相信这一场遭遇战的胜者,不管是谁,都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赢了对面的金人,她便有可能直捣娘子关,甚至是有望拿下真定府。
“对方将领是谁”简易的帐篷里,一个小小的火炉旁边,摘下头盔的耶律月,一头乌黑的秀发瞬间如瀑布般从头顶滑落至身后,精致的脸庞在转过来的瞬间,使得整个营帐里仿佛都明亮了几分。
耶律乙薛皱眉摇头:“一切都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查探,在探到对方放出来的斥候时,我们的先遣大军刚刚集结好,就硬来了金人的冲击,毫无章法的冲击差一点儿就彻底冲垮先遣大军的防守。但即便是如此,今日这场遭遇战,我们根本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金人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谈不上赢,就算是这一战赢了,也只能说是惨胜。”
“外面大军如何”耶律月拄着下巴,耶律乙薛既然一直在强调这一战的损伤,那么就足以说明,即便是他们放慢了行军速度,但依旧还是差些被焦急驰援太原的金人给打散。
“先遣军已经撤向了后方,如今前锋部队已经全部调防完毕,一万人的大军已经做好了随时应敌的准备,稳住阵脚了,绝不会再次就轻易的被金人的速度冲散。”耶律乙薛坚定的说道。
耶律月微微叹口气,这一路上她按照叶青的吩咐,并没有着急赶路,甚至这一路行军都是极为的小心翼翼,但奈何,对面的金人显然跟他们完全相反,他们并不在乎途中会不会碰到宋人,只在乎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到达太原府。
也正是因为金人只追求速度,而耶律月又行军缓慢谨慎的缘故,从而使得这一场遭遇战的第一战,使得耶律月险些吃了一个大亏。
好在先遣部队坚守住了防线,最终是迎来了耶律月对他们的支援,而金人那边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在凌厉的第一波进攻开始占上风,差点儿就要打散宋军时,宋军的大军却是恰好赶了过来,从而使得原本人数就不占有优势的乞石烈诸神奴,开始由主动陷入到被动的境界,之前的优势瞬间就被瓦解,从而在战争进入到尾声阶段时,差点儿被宋人反败为胜。
乞石烈诸神奴心头充满了不甘跟遗憾,这一路的快速行军,使得他所率的两万大军已经是极为的分散,除了他麾下的三千骑兵能一直追随着他外,其余大军已经是被他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所以当遭遇到了宋人时,乞石烈诸神奴虽然只有三千人,但因为一直都处于如同战场冲锋的态势,所以当跟对面的宋军遭遇后,几乎不需要他做什么战前的号令。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凭借着三千人的强大冲击力,眼看着就要冲破宋人的防线,打乱宋人大军时,漫天大雪中乌泱泱的宋人中军却是及时的赶了过来,从而使得他从一开始的优势慢慢化为乌有,甚至是到了最后已经反了过来,对面的宋军开始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但庆幸的是,虽然他身后的大军晚了一些,但好在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也终于赶了过来,于是两军在陷入胶着状态时,都不得不鸣金收兵,稳固自己的防线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对面宋人将领探出来是谁了吗”心有不甘的乞石烈诸神奴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今日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能够击溃宋人的先遣大军,而后便可以待后援跟上后,打宋人一个措手不及了,但可惜到了最后。
一想到今日差点儿就赢下宋人,最后又让宋人逃过一劫的情势,乞石烈诸神奴就恨不得把没有跟上自己速度的几个将领,全部拉到雪地里砍了脑袋。
这一路上,虽然还遇到了宋人的一支大军,但乞石烈诸神奴一眼就看穿,这支大军根本就没
有跟他们一战的决心,自从看到自己的大军后,就开始往北逃窜,这就足以让他一眼看穿,这支宋军完全就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拖延他们驰援太原的脚步而已。
所以派出两千人去追击外,乞石烈诸神奴便继续闷头前行,而这也恰好印证了他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毕竟,一旦被那支毫无一战决心的宋军牵着鼻子走,那么就有可能让眼前的这支宋军避开自己,从而直指娘子关。
“暂时还不知晓,但应该不是那叶青吧”将领在旁小心的问道。
乞石烈诸神奴皱眉,在脑海里思索良久后才道:“不像是叶青的用兵手段,而且。”
乞石烈诸神奴深吸一口气,接着继续说道:“种花家军我见识过,若是叶青急于赶路,必定会把种花家军置于最前端,那么我们就很有可能不会在刚一遭遇对方后,就形成如此大的优势,打得对方节节败退,差点儿溃散而逃。”
“既然不是叶青,那么大人,说不准我们还有机会。”将领看了看渐渐起风的营帐外道。
“即便碰到的是叶青,我们同样也有机会”乞石烈诸神奴咬牙坚定的说道:“不管是谁,我都绝不会容许他们越过我这一道关卡”
“但太原。”将领有些吞吐道。
乞石烈诸神奴长叹口气,神色之间显得有些黯然:“既然宋人都已经到了这里,就足以说明太原已经失守了。”看了一眼旁边几个神色有些担忧的将领,乞石烈诸神奴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宋人会不会在夺取太原后兵分两路,这一路用来阻击我们,另外一路前往雁门关是吧”
“是,末将正是担忧会如此。何况我们在路上,已经遇见了一股宋人,他们一击就跑根本不跟我们纠缠,末将担心的正是。”将领继续说道。
“雁门关在大山之中,眼下大雪漫天,别说是宋人了,就是我们进入大山中后,也不一定能够坚持的住。放眼望去俱是皑皑白雪、白茫茫一片,别说找到雁门关,能够在大山中不迷失方向就不错了。何况雁门关向来都有重兵把守,当年宋人据守太原,不也一样一直都没有拿下雁门关最终还不是迫于压力,把太原等地拱手让给了我们”
乞石烈诸神奴扭头看着外面依旧是大雪纷飞,一想到雁门关那易守难攻的地形,以及眼前这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鹅毛大雪,他的心头多少能够微微轻松一些。
在他的最坏打算中,就是眼睁睁的看着太原失守被宋人夺走,而后宋、金则是恢复到当年旧有的边界,以雁门关、娘子关等地与宋人泾渭分明。
这是他乞石烈诸神奴的底线,也是整个金国的底线,毕竟,太原等地原本就隶属于宋人,如今丢了也就丢了,何况这些年来,当初夺来的宋廷疆域如今丢失的还少吗
只是因为太原府的重要性,才使得他乞石烈诸神奴想要保住太原府,但若是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他们大可以后退一步,退守至娘子关、雁门关内,与宋人恢复旧制。
可叶青会满意吗答案是否定的,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叶青再次发动了对金国的战争,他想要的绝非是只有太原一个城池,叶青的野心如今世人皆知,他要的是燕云十六州,他要的是把金人赶到关外,占据整个中原不受异族侵扰。
茫茫大雪下,寒风从山谷中呼啸而过,如同一头头凶猛的野兽一般,无情而又犀利的冲撞着叶青等三千种花家军兵士,此时火把早已经没有了作用,但好在皑皑白雪倒是能够给他们的视线指明了一丝方向。
但即便是如此,叶青依旧觉得自己此刻仿佛处于另外一个世界,就像是到了漫无边际、由冰雪构成的北极世界一般。
身上的盔甲跟里面的衣服仿佛已经融为了一体,早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暖意,硬邦邦的感觉就像是赤身裸体穿着盔甲在风雪天行走一般。
眉毛、胡须、睫毛,甚至是连鼻孔都变成了白色,四肢即便是卖力的活动着,但此刻却是感觉不到丝毫灵活度,仿佛腿脚都变成了冰冷的木棍一样笨拙。
快要及膝的积雪让手里缰绳另外一端的战马,时不时焦躁的扬蹄想要挣脱束缚,而崎岖的山路已经在夜色下,让不少将士手里的战马踩空,而后随着被踩踏的厚厚积雪,一同滚落到山间沟壑里。
是不是能够听到战马的嘶鸣声,以及兵士的惊呼声传来,但即便是如此,他们到现在为止,依然是没有办法找到颇为安全的避风处停下来休整一番。
贾涉刚一张嘴,还来不及吐出哪怕一个字,漫天风雪瞬间就冲着嗓子眼灌了进来,呛的人仿佛都觉得,那刚刚灌进嘴里的风雪,一瞬间就已经冲到了冰凉的肚子里。
山谷中的风显然要比旷野上的寒风还要凌厉几分,许寒在摆脱了追兵后,心情即失望又无奈。
金人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目的一般,根本就没有死命的追着屁股跑,不过是短短两个时辰,金人就放弃了对他们的追击,任由他们进入群山之中,而后扬长而去。
许寒想要再派小股部队去引诱,但最终却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大雪纷纷,方向不明,如今若是再派人引诱,恐怕不等人家追上来,自己人哪怕是赶路都得损失惨重。
一处峡谷内的避风地,许寒干脆放弃了对由娘子关出来的金人的诱惑,拿着已经被寒风吹的到处是破洞的地
图,在众将士的围城的人肉墙下,借着随时都可能被风雪扑灭的火把,仔细研究着前往雁门关的路线。
而此时,即便是刚刚与宋人激战小半天的乞石烈诸神奴,依旧是毫无睡意,营帐外的狂风呼啸着如同孤魂野鬼的嚎叫声,一道人影夹杂着风雪冲了进来。
“大人,探明了,应该是叫耶律铁衣的一个将领,这还是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对面伤兵嘴中得知的,大军人数在三万。”将领冻的通红的脸颊上带着一丝欣喜,在他看来,对面的宋人统帅只要不是叶青,那么他们赢下来这一战的把握,就又大了很多。
“耶律铁衣契丹辽人”乞石烈诸神奴若有所思的站了起来,他并不记得叶青麾下的将领中,有耶律铁衣这么一号人物。何况叶青并非是一个会轻易相信异族之人的统帅,这么重要的一场战役,怎么会用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名字的契丹辽人呢
他本以为与自己遭遇的,要么是钟蚕或者是墨小宝,或者是其他叶青极为信任的将领,完全没有想到,会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将领。
“是契丹辽人,据说好像还是一个女子。”将领对着满头疑惑的乞石烈诸神奴说道,不过顿了一下后补充道:“那伤兵并没有见过他们的统帅,也是在军中听到的传言,说他们的统帅实际上是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很漂亮的。”
“真的就叫耶律铁衣还有什么人的名字没有”乞石烈诸神奴突然转身,神色不知是惊是喜,在将领愣神之际,便立刻推搡着将领道:“立刻再去问,是否那叫耶律铁衣的身旁,还有一个将领,名叫耶律乙薛”
“是。”将领看着乞石烈诸神奴惊喜不定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的点点头后,便又一头扎进了外面的风雪中。
此时对面宋人的探子同样没有闲着,在两方探子偶尔遭遇后,都会握着手里的弓箭、弓弩,跟对方彼此对视着,而后在寒风中僵硬的扭着脖子,就当作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若无其事的向着对方的大军外围跑去。
天气太冷了,他们显然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杀几个探子去立功,何况谁也不清楚自己的周遭到底有多少同伴,所以还是率先完成自己的差遣比较好。
毕竟像这种在两军对垒已经分外明了的情况下,探子的作用已经不大,而且就算是去彼此对方大营打探,也不一定就能够打探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更多的还是靠着探子的游弋,来在夜色下给大军争取休整、明日再战的机会。
寒风中摇摇欲拽的帐篷内,耶律月披着两件厚厚的皮裘,把整个人紧紧包裹在里面,蹲坐在旁边的小火炉处打盹儿。
耶律乙薛极尽小心的掀开被埋入冰冷的泥土中的帐帘一角,身后的风雪立刻就趁机钻了进来,一阵冷风夹杂着雪花瞬间席卷帐篷内,惊喜了坐在小火炉边打盹儿的耶律月。
扭过头看着侧身从帐帘处的缝隙往里挤的耶律乙薛,耶律月的脸上写满了感激的笑容。
耶律乙薛则是有些尴尬,挤进帐篷后的第一时间,就是赶紧把帐帘再次拉好,当年从辽国王城一路逃亡,投奔叶青时,虽然他们经历的环境比眼下还要恶劣,但如今既然稍微有些条件,耶律乙薛就觉得,没有必要让殿下再吃更多的苦才是。
“殿下,探清楚了,是。”耶律乙薛深吸一口气,神色也变得凝重道:“今日与我们一战的是乞石烈诸神奴。”
耶律月把秀气的下巴从厚厚的皮裘内探出来,搁放在柔软温暖的皮裘上,精致白皙的脸蛋带着浅浅微笑,顿了下后道:“看来我们想要再进一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而后神情变得有些惆怅道:“这样寒冷的天气下,也不知道夫君他们怎么样儿了。”
“殿下,明日末将派人送您回太原府。”耶律乙薛向耶律月建议道。
耶律月则是微笑着摇摇头,拒绝了耶律乙薛的建议:“我不能退,夫君此刻恐怕比我们还要艰难吧。”
营帐里陷入到了暂时的沉默中,不管是耶律乙薛还是耶律月,在得知对面是乞石烈诸神奴所率的金军后,其实心里头都已经很清楚,接下来很有可能将会是一场持久的胶着战,而且这一战的胜负关键,似乎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所以耶律乙薛才会提议派人护送耶律月回太原,而他自己则留在此,跟乞石烈诸神奴交战,毕竟,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极为艰难的持久拉锯战,而且还是在天气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耶律乙薛显然是不想耶律月再吃一次当年逃亡时的苦头了。
“殿下,眼下的形势。”耶律乙薛不死心的想要再次劝解。
“我不能离开,会影响大军士气的。”耶律月继续摇头拒绝道:“其实我们也并非是完全没有赢的把握,虽然我们后面不会再有援兵。但这般恶劣的天气下,乞石烈诸神奴想要等待更多的援兵到来,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夫君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眼下与乞石烈诸神奴相对,那就要看看是他乞石烈诸神奴有一战定乾坤的本事儿,还是我耶律铁衣将一战入主娘子关”
此时的耶律月,双眼透着深沉坚定,整个人瞬间的气势也变得不再像刚才那般柔弱,如同一把凌厉的剑一样,充满了勃勃英气与高昂的战意。
ps:不好意思,昨天是老夫大寿,所以就断更了,之所以没说,觉得好像有些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