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不断的战争往往会使人命轻如草芥,不论在是兵士还是将领,抑或是百姓的心理都是如此。同样,随着战争的持续不断,除了人命会变得毫不值钱外,人类的各种价值观,在残酷的战争面前,也会发生着巨大的扭曲跟转变,伦理道德、真诚善良在这个时候必然会被各种邪恶所取代。
战争摧毁着敌人的同时,也在使人命变得廉价,一座城池的灭亡、毁坏殆尽,往往除了将要降临在头顶的战争之外,还会有内部价值观扭曲后的邪恶之徒,辅佐着战争来摧毁一座城池。一座即将被战争摧毁的危城,往往会催生出烧杀抢掠,盗窃强奸等邪恶之徒。
前线将士的三观,同样是会随着战争这台绞肉机给予的巨大压力,从而在不知不觉的被改变着,生命在兵士眼里已经不再是最为重要的,心中的遗憾则成了最为看重的,为了在生命的尽头了却心中的遗憾,人类往往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巨大潜力,只是这种潜力,从来不会是正面的。
就如人类在生命垂危、病入膏肓之际,或在生命感到绝望之中时,人类往往感慨最多的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等等,很难有人能够在绝望之际,在精神层面依然还保持着旺盛而又正面的斗志。
所以叶青在这个时候,不得不赶走那些民妇,来稳定军心士气。毕竟那句俗语“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的话语,虽然有些夸大,但显然也有一定的道理。
而此时的耶律乙薛,不得不用更为冷酷的手段,来镇压残余的无缰军中出现的败类,从而保护着承礼公主继续东进。
风雪越来越大,原本刚刚停歇,给人心头撒了一点儿曙光的老天爷,在深夜里又一次开始无情的,向白茫茫的大地上撒着雪花。
两万人的无缰军,如今不过只剩下了三千多人,从辽王城被破后一路开始东逃,但因为大雪天的缘故,如今他们不过才逃离王城不过百十余里的距离,依然还是没能够走出蒙古人兵力能够触及的范围。
原本的残余五千多人,这一路上叛逃的叛逃,投降的投降,而到了现在,能够愿意一直跟随着承礼公主耶律月的无缰军,也就仅剩下了这眼前的三千来人。
甚至在这其中,还有一小部分如今连战马都已经失去,不得不靠着双腿,在齐膝高的雪地里,跟随着大部队继续东逃。
耶律月望着风雪中布满眼前的兵士,此时的她,即便是想哭,也已经累到了无眼泪可掉落的绝望之中。
原本她有着极为充裕的时间来向东逃,可最终她还是因为一丝希望选择了继续坚守王城,但最终,两万人的无缰军,并没有成为力挽狂澜的大军,最终还是败在了蒙古人的铁蹄下,王城被攻破,耶律直鲁古被铁木真俘虏,南院大王箫斡里刺被蒙古铁蹄踩成了烂泥。
到了最后,耶律月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王城共存亡,只是刚刚把自己含泪写下的绝笔信交给耶律乙薛时,便被耶律乙薛打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耶律月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已经死了还是活着。
冷冽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刮过脸颊,身上原本就极为沉重的盔甲,此刻穿在耶律月的身上,更显的耶律月柔弱无助。
“殿下,我们只要一路往东,跟叶青叶大人他们汇合后,便还有机会复国。”耶律乙薛目光坚定,看着神色凄然无助的耶律月:“殿下您如今是我大辽唯一的希望,只要您还在,大辽国的百姓便还会在,只要叶大人支持我们,我们便可以再次从蒙古人手里夺回我们的王城。”
“复国”耶律月的眼角不知是泪水还是掉落在眼角融化的雪水,顺着通红的脸颊缓缓流下,而后凄然的摇了摇头。
若是没有跟蒙古人交战前,若是在猜想中预料到王城会被攻破,那么她或许还有几分自信,相信能够复国成功,可当这一次跟立国称汗后的蒙古人交手后,她才惊觉,原来蒙古人竟然如此强悍,强悍到了甚至无法打败的地步。
想要在如此强悍、来去如风、神出鬼没的如同幽灵似的大军下复国,谈何容易
耶律月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叶青一直提醒她的话语,蒙古人的强悍远远超乎你的想象,他们或许攻城略地的战力差一些,但若是在草原上,在一望无际的空旷地带,几乎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这个时候的耶律月,才真正的清楚叶青所说的这句话含义是什么,也更为清楚,当初她率无缰军、屈出律,以及还有墨小宝、钟蚕的种花家军,在草原上偷偷摸摸跟鞑靼人的交战,完全无法与今日的蒙古骑兵相比。
虽然说人还是那些人,但自从鞑靼人统一了草原上众多的部族,建立蒙古国后,他们的士气甚至有时候比战力在一场战争中,还要显得重要。
“殿下。”耶律乙薛看着潸然泪下的耶律月,急忙呼喊道:“殿下,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我们应该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处能够躲避风雪的地方才行。”
看着转身向走向战马跟前的耶律月,耶律乙薛只能无声的叹口气,看着耶律月上马,隐约听到一句继续向东后,终于是神色大喜的从雪地里站起来,命令所有人立刻继续前进。
随着风雪越来越大,耶律乙薛也敢于把斥候
放的稍微远一些,虽然如今还没有走出蒙古人攻王城的势力范围,但因为风雪越来越大,踩在雪地上的印记,也更为容易很快便被大雪淹没,让蒙古人无法寻着印记来追击他们。
“殿下,末将看了看,只要我们现在一直往前,跨过一条小溪,而后翻过远处的那道丘陵后,就能够看到一个小部落,我们完全可以在那里选择落脚,好好地歇上一夜再启程。”耶律乙薛看着马背上低头不语的耶律月,满心欢喜的说道。
虽然自从蒙古人开始攻辽后,耶律月就断了跟叶青之间的来信,当然,这其中也有迫不得已的缘由,毕竟,随着蒙古人攻辽开始,整个辽国几乎就没有了夏、宋的商旅经过。
原本还以为是因为商旅都是被可敦城所阻拦而无法通过,直到后来叶青秘密给他送信后,耶律乙薛也才知道,在蒙古人攻辽时,宋人正在攻夏。
“所以只要如今叶大人攻下西平府后,我们只要不迷路,就能够跟叶大人在西平府碰面。”耶律乙薛不顾一张口风雪就往嘴里灌,含混不清的继续在沉默不语的耶律月旁边大声说道:“殿下,我相信叶大人也会从西平府向我大辽派遣斥候的,说不准等我们不到可敦城,就能够跟叶大人的斥候碰面汇合了,到时候您大可以向叶大人借兵,末将愿意领兵收复我大辽王城。”
马背上手脚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耶律月,依然是默默不语,也不知道耶律乙薛的话语,她听进去了多少,通红的脸颊上因为泪水以及寒冷的天气,而渐渐生出红色的血丝,原本明亮美丽的一双眼睛此时无神而有绝望,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白色的雪花。
左右前后全部都是腰杆挺得笔直的无缰军兵士,用他们高大的身躯为围在中间的耶律月遮风挡雪,麻木的耶律月众星捧月似的被围在中央,一路上的艰难前行,耳边依旧是耶律乙薛都快要沙哑的嗓子,依旧在大声的跟她说这话,深怕她会因为而沉睡过去。
鹅毛般的大雪从辽国一直飘向西平府的上空,墨小宝骂骂咧咧的走进军帐内,一口喝掉刘克师跟前的烈酒,而后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刘克师微微皱鼻,隐隐能够感觉到墨小宝身上那淡淡的血腥味儿:“又杀了几个”
“十七个。”墨小宝没好气的再次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而后沉着脸才道:“西平府必然还有夏国败军,他们肯定扮成了百姓,时刻准备着从我们背后捅刀子,简直是防不胜防。”
“要是不下雪的话就好了,等后面的物资一到,我倒是有法子能够甄别出来到底是败军还是百姓。”刘克师遗憾的叹着气,风雪交加的大西北,既然能够让蒙古人放缓了速度,同样,也让他们放缓了所有补给的速度。
当然,幸运的是在第一场大雪来临前,他们终于是如愿拿下了夏国最为西段的西平府,而在大雪停歇的半日时间里,钟蚕跟田琳,则已经带着一小股部队,偷偷摸摸的出西平府,开始向着辽国可敦城的方向而去。
只是他们刚刚离开不久,灰蒙蒙的天空就又开始飘着雪花,端起另一个酒杯的刘克师叹口气,而后道:“也不知道钟蚕、田琳两人怎么样儿了,这已经两天了吧”
“你有什么办法甄别出是夏国败军,还是百姓到了明日就三天了,出了西平府,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他们两人想要找到承礼公主,简直是太难了。何况。”墨小宝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闷头继续喝酒。
其实不管是墨小宝还是刘克师,抑或是出城寻找耶律月的钟蚕与田琳,都知道想要找到耶律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如今所做这一切,除了因为耶律月跟叶青的关系外,便是因为当年墨小宝跟钟蚕,都曾跟着耶律月在草原上历练过的这份情分。
但如今谁也不知道,辽国的承礼公主,到底有没有逃出王城,还是依旧留在了王城,甚至就连辽王城是否已经被蒙古人攻破,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叶大人说承礼公主有可能会在王城被破时,向咱们这边求援。所以我想,是不是叶大人应该知晓些什么,或者是承礼公主向叶大人去信求援了,所以叶大人、还有夫人才会。”刘克师端着酒杯思索着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有什么法子。”墨小宝突然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再次问道。
“自然是诱之以利。”刘克师笑的颇为狡诈道:“你们在前线攻城略地,但攻下来的城池几乎都是由我来安抚,不论是当初的山东、汴京两路,还是京兆府、河套三路,几乎都是按照我这个诱之以利的办法,来甄别败军跟百姓的区别的。”
“如何甄别你不是说乱世当用重典吗既然要诱之以利,你为何这几日还一直支持我用杀伐来镇压”墨小宝皱眉问道。
“没办法啊,之前西平府的形势,自然是要以杀伐来镇压,但如今人家那些残兵败将,依然是隐于百姓之中,那么再以杀伐来镇压,自然就不合适了,甚至还有可能适得其反。不过一旦大量的粮草到了后,加上这天降大雪的缘故,我们便可以以分发过冬粮食、物资的办法,来甄别城内的所有人。如此一来,那些败军可就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了。”刘克师呵呵笑着说道。
“难怪在各个城池内,留下来帮你安抚的兵士,都会说你刘克师阴损,原来你是把大军的物资给分发了”墨小宝不屑的瞥嘴道。
“这种事情说出来后,看着像是很简单,但其中的门道还是有很多的。在你们看来,我是送出了大量的粮食,而后安抚了民心,有些不值得。可你知道有句话叫别人敬我一尺,我当敬人一丈吗”刘克师高深莫测的问道。
“什么意思”墨小宝好奇道。
“羊毛总归出于羊身上,我拿出粮食来安抚民心,但我安抚了贫苦百姓后,就可以去跟城内的豪门勋贵,还有商贾以及有钱有势的人家那里要粮啊。你想想,比如我分给百姓一百斤粮食,便可以安抚几乎城内所有百姓,而到了这时候,我在前往这些豪门勋贵、富商大贾的府里要粮,你觉得我能收到多少粮食你觉得这个时候百姓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他们”刘克师嘿嘿笑着道。
墨小宝瞬间提着酒壶往边上挪了挪,而后一脸鄙夷的道:“刘克师,你可是真他娘的阴损啊。”
“这是叶大人教我的,说这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便是百姓,而这百姓也是最好糊弄的,只要你以百姓的利益为最终利益,当然,这只是口号啊,必须喊出来要让百姓相信知道啊。而后只要你跟百姓搞好关系,那么你也就可以联合百姓、选择跟百姓站在一起,抢那些土豪劣绅的财富。这叫做百姓的战争,以百姓为主的战争。”刘克师呵呵笑着说道。
“那就难怪了,论起阴损来,这世上我还就佩服大人一个人。”墨小宝看着刘克师,哧哧坏笑着说道。
“这话我权当没听见,你墨小宝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刘克师可不敢如此说。”这一次换刘克师端着酒杯,躲的墨小宝远远的。
“那这样吧,明日你试试你的法子,若是可行的话,你就留在西平府主安抚,而我。”墨小宝收起刚才说叶青坏话时的坏笑,正色说道:“无论如何,承礼公主于我跟钟蚕都有莫大的恩情,我墨小宝绝不能一直坐在这里等候。虽然外面还有蒙古人,可你刘克师不是也在中卫、景泰打过几场胜仗吗所以这西平府就全权交由你来处置如何”
“你们三个将领要是都跑了,大人知道了是会军法处置的,如今田琳跟钟蚕离开西平府,已经是违抗了大人的命令了。大人只是让我们在西平府等候,并没有让我们出西平府。”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再说了,大人跟夫人的话,你到底听说的你忘了前两日你自己什么德行了是谁无助的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墨小宝瞪着眼睛理直气壮道。
“可田琳跟钟蚕已经出去了啊,你若是再走了,万一要是蒙古人真的攻西平府怎么办何况外面下着大雪,你出去上哪儿找去”刘克师瞬间变得有些六神无主。
墨小宝在西平府的话,那么他做什么都心里还有些底,不管是城内会有人暴动,还是城外会有蒙古人攻城,最起码这些事情,都有真正的将领来做主啊。而他,只要做好自己最为拿手的事情,替墨小宝等人解除掉后顾之忧就足矣了。
何况,他刘克师率兵什么水平,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自己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能够打了几场胜仗,完全是走了狗屎运了,根本跟能力没有任何关系好吗
“我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随便转转,保证不跑出距离西平二十里的距离,如何”墨小宝看了看刘克师一脸紧张的拽着他的衣袖,像是下一刻就怕他凭空消失似的说道。
“不打诳语”刘克师认真的问道。
“我骗你干什么再说了,我若是骗你,你大可以在叶大人面前告我不是”墨小宝一脸严肃的说道。
“我我还是不太相信你。”刘克师不放心的说着,而后看着墨小宝殷勤的给他倒酒。
“我墨小宝还想要脑袋呢,我也不想被大人扒一层皮下来,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敢不听啊我当然知道西平府的重要性,就是到处转转,把钟蚕、田琳想不到的地方转一转,万一真的能够碰上承礼公主,那我们可是在叶大人跟前立下大功一件啊。”墨小宝开导着道。
“这件事大人不会给你们记功劳的,何况就算是找到了承礼公主,你们也不敢说是在西平城外找到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钟蚕、田琳的小心思,若是给你们找到了承礼公主,必然会央求承礼公主在叶大人面前,说是在西平府碰到的。不过算了,我认了,但你真的不能跑远了啊。”看着墨小宝冲他竖拇指的样子,刘克师最后无奈的说道。
一个辽国的公主,能够得到叶青的欢喜不奇怪,毕竟叶大人向来喜欢收藏美人儿,甚至就连当年风华绝代,名震一时的信王妃,如今都成了叶大人的妻子。
所以叶青想要救辽国承礼公主,刘克师能够理解,但令他想不到的是,墨小宝跟钟蚕,竟然是如此的钦佩跟感恩那辽国公主,虽然他多少知道一些当年种花家军的事情,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也正是因为刘克师心头对于耶律月的好奇,也才使得刘克师说服了自己,愿意一个人战战兢兢的留守在,可能会被蒙古人攻打的西平府,让墨小宝也出城去找寻那辽国的承礼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