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的时间,叶青就像是在临安城突然消失了一般,没有几个人清楚他到底去了哪里,而当叶青再次出现的时候,人已经迎着明媚的阳光,站在了西湖的断桥处,正望着那不远处的孤山。
看着迎面而来的关礼,叶青带着钟蚕向前迎上,不等关礼客套行礼,便有些心急的问道:“如何”
“太上皇并未同意,不过皇太后倒是请您前往一叙。”关礼神sè之间带着些遗憾,继续说道:“奴婢这几日一直在察言观sè,但即便是如此,奴婢也看不出来,如今太上皇对于大人您抓了沂国公后的心思。”
“皇太后会不会是太上皇授意”叶青神sè也跟着凝重了下来,有些迟疑的问道。
三人缓步向孤山行去,关礼向叶青解释着,想必皇太后请他前往一叙,并无太上皇的意思。
“还有,奴婢一直不曾跟您说,前些时日在赵汝愚的发起下,群臣开始尊称太上皇为寿皇圣帝,自然是希望太上皇福寿延绵,神武圣明之意。”关礼在带着叶青来到孤山慈福宫前,低声对叶青解释道。
“此事儿我已经知晓。”叶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当初赵汝愚为了保命,不得不讨好太上皇赵昚跟皇太后二人,便是希望此举能够保他一命,所以率群臣尊称赵昚为寿皇圣帝,称皇太后为寿成皇后。
叶青也正是因为此事儿,让他在赵汝愚一事儿上,不得不看太上皇赵昚的脸sè行事,毕竟乃是群臣给予的尊号,也间接说明了,如今的太上皇,虽然久居孤山,但不代表就已经被群臣遗忘了。
而且不管是当今皇后李凤娘,还是当今圣上赵惇,也正是因为在赵汝愚的发起下,让群臣尊称赵昚的事情,从而引的当今圣上跟皇后,与太上皇原本就颇为紧张的关系,变得更加的紧张。
太子之事儿太上皇赵昚想当然的想要立庆王之子,加上又让群臣尊称其为寿皇圣帝一事儿,便让本就临近疯癫边缘的当今圣上赵惇,更加在心底猜忌,太上皇此举是想要夺回当年有些被迫禅位的皇位,而后传位于庆王之子。
赵昚一辈子都活在了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的矛盾中,即便是当年发起的几次对金北伐,其中也看不到他果断英明的影子来,只是因为在赵构的y影下,以及赵构与秦桧求和金人的负面影响下,反而显得赵昚颇为英明。
但随着赵构一死,赵昚就等同于被人抽走了魂魄、少了主心骨一般,越发变得优柔寡断起来,禅位之后或许也是因为荒废朝政多年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深受赵构干涉朝政的影响,使得如今的太上皇赵昚,即便是居住在了孤山,但大部分的时间里,还是希望能够向当年的赵构一样,能够对朝堂产生一些影响力。
赵汝愚发起的尊称,自然就是如同一个信号,而叶青的监押赵汝愚于大理寺,又等同于是把这个信号给掐灭了一般,所以可想而知,如今的太上皇赵昚,没有领群臣攻讦叶青,已经是足够忍耐了。
而这也是叶青在把赵汝愚监押到大理寺后,不敢立刻就处置的原因。
“臣叶青见过寿成皇后。”叶青面对慈福宫内的皇后谢氏,行大礼跪拜于地道。
“你是叶青”皇太后谢氏如今已经是六十多岁,微微眯缝着眼睛,不知道是成心还是故意讽刺叶青,淡淡道:“老身认识的叶青,可不是你这般模样儿啊,这人一旦权利大了,难不成相貌也跟着变了不成抬起头来,让老身好好看看,眼前这个可是当年老身亲自做媒燕家那丫头,但人家一点儿恩情不记的叶青。”
“臣正是叶青。皇太后责骂的是,臣臣愧对皇太后。”叶青起身,缓缓抬起头说道。
“这番言不由衷的话语听起来倒像是当年的叶青,可惜啊,物是人非,如今就是老身也得称呼你叶青一声叶大人了吧”皇太后谢氏此刻的语气,即便是把叶青换成一头猪,都应该能够听出来,这是在讽刺叶青这个权臣。
“臣不敢、臣惶恐。”叶青微微躬身说道,而在皇太后谢氏的旁边,赫然是钟晴,以及庆王妃华国夫人韦氏居于两侧。
“臣不敢、臣惶恐呵,你叶青可是胆子大的很呐,这世间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就连钟晴如今都成了你叶青的小妾,你叶青还有什么事儿不敢啊皇家宗室的女人成了你的妾,男人被你关押进了大理寺,叶青啊,大宋皇室难道跟你有仇吗别忘了啊,是谁扶持你,才让你有了今日今时的地位跟权利。”皇太后谢氏语重心长,直接放开了开始数落着一直低着头,如同孙子似的叶青。
他没有料到钟晴会在孤山,因为他是跟李凤娘那娘们,一连两天没下床,下床后就直奔孤山而来的,所以根本不会知道,钟晴于昨日终于是肯再次踏上孤山了。
当然,他更不会想到,皇太后谢氏会当着钟晴,以及庆王妃韦氏的面让自己难堪,让自己下不来台,被她一通的冷嘲热讽加训斥。
身后关礼的头
垂的很低,在叶青再次跪下谢罪的时候,他差一些就跟着跪下去,还好膝盖打弯的瞬间,钟晴咳嗽了一声,才让他猛然惊醒,自己如今还算是太上皇的贴身太监,怎可跟着叶青下跪赔罪,这样一来,岂不是明摆着自己是叶青的人,是更把叶青往火坑里推吗
“起身说话吧,老身老了、不中用了,可不敢让你这么一个朝堂臣子都敬畏的大宋官员,在老身跟前下跪了。”皇太后谢氏翻着眼皮,继续淡淡道:“怎么只有你来看望老身呢燕家那丫头呢老身当年是给燕家的丫头做媒,怎么,成家立业了,成了重臣夫人了,就不再理会老身了”
“臣不敢。”叶青起身低着头,脑子里想了半天,能够想到的还是只有臣不敢三个字,有些空白的脑海里,根本想不起任何其他词汇来。
恭恭敬敬的站在大殿内,连一把椅子都没有捞到坐下,就这么一直在三个女人的注视下,使得慈福宫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当中。
庆王妃韦氏在扬州曾经跟叶青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的叶青不管是跟崇国公说笑,还是跟庆王谈天,表现的都要比今日要从容轻松很多,甚至在不点名三人的身份前,你很难分辨的清楚,谁是宗室,谁是臣子。
而如今再次见面的叶青,在外界看来隐隐有了枭雄之势,但此刻站在皇太后谢氏的跟前,韦氏怎么看,都觉得还不如自己儿子站在大殿内显得轻松。
“叶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儿啊不会是回到临安好几日了,终于想起来孤山还有老身这个没人理会的皇太后吧”谢氏没有理会一旁蹙眉的钟晴,更是拒绝了其他太监给叶青拿座,就让叶青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大殿内说话。
在整个北地,别说是宋廷的官员等等,就是金、夏两国的皇帝跟前,北地枭雄叶青也不会有这番难堪、下不来台的时候,何况,不管是金还是夏,这个时候哪一个敢忽略他叶青的存在,敢不把他叶青当回事儿
但如今回到了临安,来到了孤山,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被他抛掷脑后,只需要记得自己乃是大宋的臣子,眼前的是有恩于自己的皇太后。
所以就是叶青,也不得不偷偷感叹,枭雄不好当啊,既要玩的了霸气、也要当的了孙子才行啊。
“回皇太后,臣今日前来孤山,除了拜见皇太后您之外,便是因沂国公一事儿。”叶青硬着头皮,此刻,他感觉整个大殿内,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或者是坐在上首的三位,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老身不想听你那些敷衍之语,更不想听朝堂政事儿。后宫不得干政,老身身为皇后多年,从不曾逾越半次,不像有些人啊,仗着圣上的恩宠。”皇太后谢氏像是忘记了叶青的存在一般,开始自顾自的数落起了当今皇后李凤娘。
而大殿内,唯一跟太监、宫女一般站着的叶大人,此刻心里更是一股无法言语的匪夷所思
他完全没有想到,刚刚跟李凤娘在杏园的床上分开不久,而后就会在皇太后谢氏的骂声中再次相聚,这特么还真是缘分啊只可惜,压榨了自己两天的李凤娘,此刻却是没办法陪自己一起挨骂。
当然,他也相信,若是李凤娘在此,皇太后一旦开始含沙射影到了李凤娘身上,李凤娘也绝不会老老实实的捏着鼻子任由皇太后骂她,说不准这慈福宫内,又要展开一场婆媳之间的激烈骂战。
“太上皇答应见你了吗”兴许是数落李凤娘数落累了,皇太后谢氏,再次把话题转到了正在走神儿、发愣的叶青身上。
叶青并没有听见皇太后谢氏的问话,此时心里还在恶狠狠的骂着李凤娘,他娘的,老子如今在此装孙子,你倒好,回到皇宫继续作威作福当你的皇后去了。
“皇太后问你话呢发什么呆你”钟晴看着傻愣愣的站在那里出神的叶青,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提醒道。
皇太后不满的看了一眼钟晴,嘴里嘟囔着:“怎么,这就心疼了比起他对宗室下的狠手,老身只不过是骂他几句都不成了还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当年跟随信王时,也没见你为信王出头过一次。”
“回皇太后,妾身并非是。”钟晴尴尬,急忙转而望向皇太后谢氏紧忙解释道。
“行了行了,老身清楚,有些事儿怪不得他叶青。”皇太后谢氏拉着钟晴的手坐下,而后看着正望着她的叶青,叹口气继续道:“老身眼不瞎、耳也不聋,更没有到老糊涂的是非不分的地步。看得到他斑白的双鬓,若不是为了大宋边疆,为了收复失地,也不会把当年还算得上风流倜傥的一个人,给压迫的如此苍老,看起来比你还要大上好几岁。”
“皇太后说的是。”叶青站在殿内,依然是没有捞到座说道。
“这事儿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吗叶青,你跟老身说实话,还有没有皇家宗室人脉并没有很多,你可要替圣上想清楚啊,若是如此下去,宗室可就要再次
凋零了啊。如今因为你在北地守我大宋边疆,震慑着金人不敢再进一步,宗室也因此终于可以恢复些生机,可以开枝散叶了。但我们总不能让宗室寒了心啊,没有再次被金人摧残,反而是落在了自己人的手里啊。”
“回皇太后,沂国公通金证据确凿,臣身为皇城司统领,担负着我大宋江山社稷稳固之重任,此事儿臣绝不敢有半些私心,更不敢因私而设计陷害沂国公。臣如今只是把沂国公请到了大理寺,至于如何处置,臣自是不敢自作主张,所以臣前往孤山,除了拜见皇太后您之外,便是请太上皇抉择,此事儿该如何抉择。金人于我大宋向来有深仇大恨,当年二圣被俘,宗室受欺凌侮辱之事儿,如今虽已时过境迁,但臣身为大宋朝廷的臣子,丝毫不敢忘记当年的耻辱,而沂国公暗中勾结金人,投敌献城、谋害大臣实乃是千真万确,还请皇太后为臣做主。”叶青一番话说的很真诚,加上那斑白的双鬓,使得他的话语不由自主的也多了几分说服力。
“头发什么时候白的听钟情说,是在被夏、金两国贼子围困在关山时,一夜之间白发的”皇太后沉沉的叹了口气,并没有理会叶青对于赵汝愚通金的指正,而是把话题落在了叶青的白发上。
这么多年的皇后加皇太后,一直都能够紧守本份,做好自己身为后宫之主的所有事情,便是需要她做到,即便是听到了什么,也能够轻易的直接把话题转移开,而后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何况赵汝愚一事儿如今已经成了定局,而且除了叶青跟赵汝愚之间的恩怨外,其中还夹杂着其他朝臣的明争暗斗,更是错综复杂到了难以理清。
甚至就连她身旁的钟晴她又岂能不知道,前两年钟晴突然搬离孤山,是因为太上皇越发的重视赵汝愚,所以才使得钟晴只好默默的搬离孤山。
钟氏一族惨遭灭门,而当年的信王也因此失去了性命,这一切都是拜赵汝愚所赐,而因为太上皇的重视,竟然也让他成了大宋朝立国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宗室宰相。
但即便是如此,赵汝愚依然是没有收敛自己的野心,表面上在孤山表现的规规矩矩,可暗地里谁知道他拉拢了多少臣子结党营私
所以啊,说不准,一旦等到她跟太上皇去世后,那赵汝愚立刻便会谋权篡位也是说不准啊。
只是身为皇太后,不管如何,她既然还活着,那就必须站在宗室的角度去考量问题,去维护宗室的权益,就必须站出来为宗室说上几句话。
叶青把关山的事情,不知道跟钟晴跟李凤娘二人,在被窝里说了几遍后,又再次平平静静的当着皇太后的面,不加任何水分的说了一遍。
即便是叶青的语气平静,就像是在讲述旁人的事情,即便是钟晴已经不知道央求着叶青,给她讲了好几次,但每一次听起来,她依然还是会有心惊肉跳、又有余悸的感觉。
所以每次叶青平静的对着钟晴说完后,钟晴都会紧紧的抱着叶青,如同劫后余生一般,幸福的喃喃道:“能够抱着你真好。”
皇太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望着叶青那斑白的双鬓,仿佛已经不再是白发,而是叶青经历的那凄惨的战争画面一般,仿佛看到了大宋兵士倒在了血泊里,仿佛看到了战马在嘶鸣,仿佛看到了叶青独自一人拦下金人两万大军似的悲壮,也看到了种花家军紧紧凭借五千人,用血肉之躯跟夏人铁骑厮杀的惨烈。
华国夫人韦氏双手纤细的手指都快要拧成了麻花,但即便是如此,依旧阻止不住她的那一双手,随着叶青刚刚平静的叙述一直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即便是如今,她依然是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脑海里不只是勾勒出了叶青厮杀于战场的画面,同样,还让她想起了当年二圣被俘、宗室被辱的那些让人不寒而栗的种种流言蜚语。
她不敢想象,若是没有叶青替大宋守着边疆的话,若是一旦金人铁骑再次南下,兵临临安城下时,一旦临安城破后,自己的下场会是多么的凄惨,她也不敢想象,自己若是不堪金人那“牵羊礼”,会不会如同当年朱皇后那般投井自尽。
当年二圣的嫔妃如此之多,赵宋宗室如此之巨,可以想象,当年有多少人活的生不如死,凄寒的北地又非是如今宜人的南境,需要经历多少的屈辱才能够活下来,也或许,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够选择自杀。
“你下去吧,老身累了。”皇太后谢氏缓缓的闭上双眼淡淡说道。
待叶青行礼,转身准备离去时,皇太后谢氏则是再次开口道:“这几日你就让芳菲那丫头陪着你吧,钟晴留在老身身边一段时间。”
“是,皇太后。”叶青抬头看了一眼钟晴,钟晴则是温柔的冲他一笑,示意无妨。
走出慈福宫,并没有任何成就感的叶青,心里头依然想着如何能够见到太上皇的事情,而跟随钟晴一同来孤山的芳菲,此刻已经迎面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