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渊自重伤中清醒,不光是在端王府内伺候的人拍着胸口抹泪带泣地喊着多谢菩萨开眼,就连在皇宫中的皇上得知后都猛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宣于渊没出事儿,那就什么都好说。
万幸
躬身端着茶盏来的孟公公小心翼翼地把热度正好的茶放在皇上的手边,低声说:“皇上,这是刚烹煮好的梅华茶,特意用了冬日存下的初雪之水,最是可清心降火,您多少尝尝吧。”
皇上表情不明地端起茶盏在鼻尖嗅了嗅,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翻涌不止的暗沉,淡淡地说:“皇后人呢”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自昨日来了之后就一直在御书房门前跪着,再有两个时辰就跪了整整的一天一夜了。”
皇后昨日到了御书房求见皇上,话刚说完却被皇上直接拒之门外。
换作往常,得知皇上有事无暇理会自己,皇后自己也就识趣地走了。
可今日时不同往日,这个时候别说皇上只是推辞说有事不见,就算是皇上直接大发雷霆要撵她滚出去,她也只能是忍着心惊胆战在御书房门前跪着。
皇上一刻不见,她就跪一个时辰。
昨日不见,就直接跪到今日。
皇后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强大到令人感慨的毅力,可皇上听完却只是扯着嘴角呵了一声。
他早知道皇后并不如表象看起来那般温和无害,也知道皇后为了太子容不下宣于渊。
在过往的数年中皇后也无数次动过不该动的心思,明里暗里不知害过多少人。
只是碍于一些可说不可说的因素,他要么是装作不曾发现,要么就是暗中纵容。
可皇后和太子这次实在是做得太过了。
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想要他儿子的命,把觊觎皇位的眼珠子直接粘在了他的龙椅之上,这是当他死了,还真是以为他死了这皇位就一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皇上意味不明地呼出一口气,随手把一口未动的茶盏摆在桌上,闭上眼说:“太子呢”
孟公公的头低得更低了些,轻轻地说:“奴才早些时候去东宫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今日的伤势稍微好了些,只是被烧伤的皮肉再度长愈期间少不得要忍受痛痒之苦,虽说太医尽力给开了缓解的药,可殿下涂抹后仍是觉得不适,大约夜间也没能休息好,瞧着精神不是很佳。”
“他自然是要精神不济的。”
皇上的嘴角向上微微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冷嗤道:“他人虽然是被困在了东宫,可皇后在此之前去看过他一次,该说的该懂的,他饶是之前想不明白,这会儿也差不多能想透了。”
“想通了前因后果,知道了来龙去脉和可能的后果,别说是皮肉之痛了,只怕他现在心里也是备受煎熬的吧”
太子的性子皇上知道得一清二楚。
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太子此刻只怕是早就六神无主坐立难安了。
但凡他心里能有那么一丁点儿主见或是决断,现在就不该是皇后独自一人跪在门前。
这话皇上可以说,孟公公却自知接不得。
孟公公在这一刻再度变成了长了舌头的哑巴,雕像似的站着一动不动。
令人窒息的静默蔓延了很久,皇上搭在膝盖上的手毫无规律地动了动,紧接着孟公公就听到他说:“即刻传旨,太子重伤难愈,在宫中不利于其休养,即日起,太子移居万和行宫,什么时候伤大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万和行宫名字听起来大气。
可实际上这却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处荒废的宫苑。
先皇在世时被重新修缮了一遍,一开始的想法是或许可用作避暑的行宫,可实际上却是被用作了圈禁逆王的居所。
先皇在世时圈了皇上的一个皇叔。
皇上登基后三年,圈了自己的两个同胞兄弟。
入了万和行宫之人,无一不是在行宫被圈禁至死不得出。
毫不夸张地说,万和行宫简直就是皇族中人挥之不去的梦魇,也是彻底中断渴望皇权的一条绝路。
皇上虽然是说了等伤愈即可归,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说辞罢了。
身上的皮肉伤假以时日便可大好,可这伤到底需要好到什么程度,不还是皇上一人说了算的吗
孟公公听到万和行宫四个字,自昨日起就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轰然落回了肚子里。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松紧绷的肩,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说:“奴才接旨。”
“去办吧。”
“对了,出去的时候顺便把皇后请进来,朕有话跟她说。”
“是。”
孟公公躬身走出大殿,刚走到门前,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的庆阳公主。
庆阳公主是宫中唯一的嫡出公主,自小就得皇上宠爱。
在与瑞王世子出了那样的丑事之前,在皇上的跟前也是诸多皇子公主中最是得脸的一个。
可自从庆阳公主与瑞王世子定下婚约后,她就在皇上的跟前失了宠,也没了从前的体面。
仔细说起来,孟公公已经快记不清多久没在御书房门前见过庆阳公主了。
看到庆阳公主似乎是与皇后起了争执,孟公公很是识趣地站在门前没往近处走。
而此刻,庆阳公主与皇后并肩跪在一处,看似神色镇定,心里的恐慌却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她压低了声音焦急地说:“母后,昨日定北侯和父皇身边的唐林就去了国公府,他们抓走了诚远,还羁押了舅舅。”
“我的人出宫去探视时被阻在了门外没能进去,来人传话说国公府上下现在全部都是大内的侍卫,这些人把国公府里里外外看守得跟铁桶一般任谁来了没有父皇的旨意都进不去,我还听人说昨日外公受惊过度似有中风之兆,可是我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出不来,现在谁也不知道内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眼看着皇后的脸色一寸一寸地变差,庆阳公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语气,暗藏恼怒地说:“母后,皇兄他到底做了什么”
“我听人说今日之国公府的祸端全是由皇兄一人之过引起,我”
“住嘴”
皇后吃力地扶着膝盖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形,嘶哑着嗓门说:“不许胡说”
“国公府的祸端皆是由他们自身引起,与你皇兄有何干系”
“可是我”
“好了”
皇后冷声打断了庆阳公主的话,一字一顿地说:“庆阳,你要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你皇兄一旦有了什么闪失,要搭上的可就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国公府了。”
“你,还有本宫,包括国公府满门所有的人在内,这些荣耀都是依附于你皇兄是太子才有的,所以谁都可以出事儿,谁都可以死,唯独你皇兄,绝对不能。”
在深宫皇族挣扎求生的人,儿子就是唯一可以奢望的指望。
太子也是皇后唯一的念想。
所以无论如何太子都不能出事儿,否则的话
皇后几乎不敢多想脑中一闪而过的可怕猜测,故而也没注意到庆阳公主骤变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