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味不明地转头看了仿佛被噎住的欧阳华一眼,淡淡道:“我自己的事儿,自己心里有数,就不劳烦先生操心了。”
“还有,今日之话,我不希望先生会跟任何人提起,我在此谢过了。”
“等等”
欧阳华赶在玉青时出门之前叫住了她,面沉如水地说:“你难道不想问问,你亲生爹娘都是什么人吗”
他刚刚跟玉青时透露了很多经年往事,玉青时只是听着不曾打断,面上也不曾露出半点惊诧意外,仿佛是早就知道了似的,淡定得让人觉得古怪。
毕竟换作旁人,骤然听闻关于自己身世的旧闻,只怕是早就惊得不知所措了,可玉青时全程都是一副淡然到让人难以置信的镇定,欧阳华很难不多想。
听出欧阳华话中不明显的试探之意,玉青时唇角微勾轻笑出声。
她说:“你是想说,你刚刚忘了提定北侯吗”
欧阳华大惊失色:“你知道”
“我为何不知道”
玉青时动作很是随意地掸了掸指尖不知什么时候染到的灰尘,看着自己隐隐透着一股淡青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的或许比你想的要多,但是我现在不太在意这个。”
“先生也就不必旧话重提了。”
“你”
“夜深了欧阳先生。”
“您早些休息吧。”
玉青时堪称是有礼温和地露出个笑,微微颔首后迈步退去。
欧阳华呐呐地看着她走远,脑子再度糊成一团。
这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他完全来不及整理自己乱成了麻团的思绪。
直到玉青时走远,他的脑中都还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他本以为玉青时自小被养在乡间,应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可她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何没想着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她带着家人藏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宣于渊又是为何跟她牵扯到了一起
还有她对自己的敌意,那鬼神莫测的北疆养毒秘法
饶是欧阳华早就成了人精,他也很难在此时猜到玉青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呆呆地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耳边恍惚响起鸡叫的声音,惊觉抬头一看,才发现外头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就亮了。
天色微蒙,玉青时就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灶膛中燃起的青烟笼罩在院子的上空,其中掺杂着飘远的米香味悠远沉静,无形间将覆盖在人们心头的阴霾缓缓驱散。
宣于渊一宿没合眼,这会儿也看不出半点疲态,蹲在地上动作熟练地往灶膛里扔柴,直到站着的玉青时叫了停,他才拍着手停了下来。
他抓起一根细长的木棍轻轻挑起灶膛中燃起火星的木柴,灶膛里的火光映衬到眼底,撞出一片细碎的散光。
“迟迟,欧阳华跟你说什么了”
他问得随意,玉青时答得也很淡然。
她说:“他说想把我送去找我亲爹。”
宣于渊搅柴的动作猛地一顿,眼里闪烁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心虚气短,抿了抿唇才说:“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意外”
“难不成,你早就知道”
宣于渊早有猜测,玉青时其实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只是不知为何一直装作不知。
如今总算是把试探的话从牙缝中挤了出来,眼巴巴地看向玉青时,眼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惴惴。
玉青时像是没注意到他面上的异色,掀起锅盖往里头加了一碗切碎的青菜,点了点头唔了一声,含糊道:“知道一些。”
宣于渊捏着手里的木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瞧着仿佛是忘了接下来该怎么说。
玉青时无视他面上的古怪,像往日似的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脚跟,示意他往旁边让开些,而后才轻描淡写地说:“怎么,殿下也早就知道”
宣于渊一听殿下二字眉心就控制不住地突突直跳,挂着笑的俊脸也不由得黑了大半。
这样的称呼他被人唤了二十多年,本应是早就习惯了的。
可别人怎么叫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一听到这两个字从玉青时的嘴里蹦出来,他就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
好像两人之间好不容易被拉近的距离又横空被拽远了似的,无缘无故的就让人觉得恼火。
他不满地看着玉青时,咬牙说:“都跟你说了,别那么叫我。”
“别人都这么叫,有问题”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这能一样吗”
宣于渊带着莫名其妙的恼怒不让玉青时开口,换了个地方继续蹲着,手里的木棍换了个方向在地上胡乱划拉了几下,含混不清地接上了之前的话头。
“一开始刚到秦家村时,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会儿他只是觉得玉青时这人有趣,再加上疑心她是不是别人派来对自己不利的人,这才误打误撞地在秦家村留了下来。
玉青时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抹微妙,嗤笑道:“我猜猜。”
“你上次离开秦家村,前后数月,应当是回了汴京。”
“不对啊,我一直在秦家村长大,汴京城中也无人见过我,你是从哪儿猜到的”
玉青时的过分敏锐让宣于渊眼里的尴尬又浓了几分,他支吾片刻,盯着地上被自己划拉出来的划痕,闷着嗓子说:“我在姨母那里时,凑巧见到了定北侯夫人和侯府的老封君。”
“汴京有端午龙舟寻闺阁女儿家亲手做的香囊祈福之礼,定北侯家中待嫁的女儿们都得做一个奉上,我在香囊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就顺便打听了一下。”
玉青时看着他愈发不自在,甚至还透出点点诡异的微红的耳朵,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好奇。
宣于渊这人脸皮奇厚,是个当场作怪被揭穿后也能面不改色的神仙,按理说这样随意提起的几句话不应当让他神色如此古怪。
这人在窘什么
玉青时眯了眯眼,戏谑道:“就这”
宣于渊
他硬着头皮点头。
“差不多就是这样。”
玉青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拖长了调子说:“那也不应该呀。”
“你说的那些人都没见过我,你怎么确定她们说的人就是我的”
宣于渊被问得脸都有些绿了,慌不择路地把手里的棍子一扔,站起来就想走。
玉青时眼疾手快地勾住了他的袖子。
明明只是一根手指,随便一挣就能挣脱,可就是这么轻微的力度,宣于渊却像是被什么凭空冒出来的大力摁住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他点赫然,求饶似的对着玉青时眨了眨眼,心虚道:“迟迟,你就别问了好不好”
玉青时莞尔轻笑,摇头说:“不行。”
“说说吧,你是怎么打听的”
宣于渊无言以对地深深看了她一眼,过了半晌才长长叹气,捂着脸闷声说:“我漏夜闯了一趟定北侯的书房。”
玉青时
据她所了解,定北侯的防卫极为森严,轻易是闯不进去的。
这人身为皇子,竟在大半夜的去闯一个侯爷的书房重地,这人难道就不怕被当小贼抓住问罪吗
许是被玉青时的沉默勾起了不堪回首的记忆,宣于渊很是一言难尽地唏嘘出声:“你都不知道,那侯府里明里暗里看守的人可多了,我扑进去被撵得鸡飞狗跳的,差点没能出得来。”
要是被定北侯当小贼抓了,那可就真的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这辈子都别想再跨进定北侯家的门槛了。
见玉青时沉默不言,宣于渊的手指顺着往下一滑,忍不住伸出食指勾住玉青时的手指,小声哼唧:“我现在想想还后怕呢。”
玉青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脸扭捏出来的委屈,直接被气笑了。
“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