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镇。
因为左车儿灭了官府,镇子陷入混乱,先一步离开酒楼的黄远岱,如今在城外二十里处的一座庄子内。
这座庄子农田环绕,不大不小,院子里堆了些杂物,养了不少鸡鸭,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异之处。
这座庄子的主人是本地人,有名有姓,虽然不是什么修行者,却在乡里颇有善名,做过不少接济穷人的事。
今夜,因为松林镇的混乱,这里颇有戒备,大门紧闭不说,还有手持锄头镰刀的庄户,搭着梯子在院墙上戒备的瞭望四处。
后院,有人影一闪而过,从阴影处掠进了厢房内。
正就着半葫芦酒,拿着书册挑灯夜读的黄远岱,闻声抬起头来,示意来人自行落座:“胜败乃兵家常事,赵将军不必挂怀,明日整军再战便是。”
进门的赵烈不无意外:“我刚进门,什么话都没说,你如何知道我们失手了”
脱离战场后,他全速赶来,黄远岱手下监视战场动静的人,都被他甩在身后。
黄远岱笑眯眯地道:“若不是失手,赵将军就不该此时回来。”
赵烈拱拱手,在桌子前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碗水喝了,“今夜失手,虽然丢了一个立马破敌的良机,但对我等而言,的确不算致命之败,不过”
“不过萧燕身边的那位,眼下处境可就危险了。”黄远岱接过话头。
“非是危险,而是命悬一线”赵烈纠正道。
黄远岱点点头:“赵将军所言不差。”
赵烈奇怪地打量黄远岱两眼:“先生气定神闲,想必是已有对策??
“可我刚回来,先生也刚知道我们失手了,就算思虑敏捷,想到了对策,也得立即安排,何至于稳如泰山”
黄远岱眯了口酒,咂摸着嘴道:“赵将军难道认为,今夜我们得手了,那位就不是命悬一线”
赵烈愣了愣。对方说得不错,在萧燕有埋伏的情况下,只要今夜他们现身,萧燕就会怀疑到那位头上。就算他们胜了,萧燕也能在军败之前杀掉对方。
“这先生应该是早有布置”赵烈目光炯炯的问。
黄远岱盖上酒葫芦的塞子,深思悠远目光惋惜的长叹一声:“这么难得的身份,这么坚实的地位,又在国战中立了那么多重要的功勋,若能保住,当是最好。
“可世事哪能都遂人愿任何事都有代价,没有舍便没有得。”
赵烈连连点头,这些道理他都明白。
黄远岱接着道:“形势迫人,她的路只能走到这里了,好在就目前而言,她的使命已经完成,可以暴露了。”
赵烈猛然察觉到不对:“可以暴露”
黄远岱眼神深邃而惆怅的看着他:“当然是有意义的暴露。”
赵烈豁然起身,满脸不能相信无法接受:“你要暴露她”
黄远岱再叹一声:“任何细作都可能暴露,必要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暴露,只要暴露的意义足够大。而她的暴露,能够保住更重要的东西。”
赵烈满面通红,几欲暴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还更重要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找死”
黄远岱笑了笑:“该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是赵将军不知道罢了。”
北胡大营,中军大帐。
萧燕坐在高高的帅案后,目光落在立于帐中的苏叶青身上,一动不动。
良久,她闭上眼睛。
外面的战斗,在今夜已是意义不大,与之相比,将身边那个给她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的奸细揪出来,是更加重要更加紧迫的事。
赵逊、赵烈等人的队伍突围杀出,她麾下将士没能拦住,对方毕竟都是御气境之上的修行者没能抓住元神境活口,她没法靠审问拿出实证。
要想小叶部的战士不反弹,最好是苏叶青自己交代。
可这谈何容易
萧燕睁开双眼,定定看着肩背纤瘦、身形单薄的苏叶青,对方孤独站立在宽阔的大帐中,显得弱小无依,像是凛冬寒风中的柳条。
但萧燕心里知道,对方绝非什么弱者
如果是弱者,怎么会给自己造成了这么多麻烦
倘若不是对方给河北各地的叛军传递军情,自己何至于多次出动大军,仍然不能剿灭那些作乱之徒
倘若自己已经剿灭了河北叛军,今夜怎么会有这么多御气境修行者夜袭营寨,怎么能在眼下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忧患
如果没有这个小叶部的酋长,没有河北叛军的顽抗,早在博尔术征战中原时,河北驻军与绿营军,就能大规模南下相助彼时,赵玉洁靠什么挡得住
博尔术何至于会败
王庭何至于会丢失中原
国战何至于会是眼前这番模样
大军说不定已经攻至江淮,齐朝说不定已是距亡不远
萧燕越想越是愤怒,越想越是控制不住扭曲的五官
为何自己看中且重用的人,不是叛徒就是奸细前有赵玉洁,后有小叶部酋长
在跟赵宁交上手之前,自己的功业顺风顺水,眼看就要迎来巅峰,成为后世膜拜的对象可自从代州之役开始,赵宁这个纨绔一夜顿悟浪子回头,跟自己纠缠起来,自己就一步失步步失,一步错步步错,跌落深渊险些爬不出来
哪怕是到了今日,这厮也像是不散的阴魂一样,始终萦绕在自己周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自己
一想到赵宁,萧燕心潮起伏、呼吸不畅,面色如染缸一样不断变化。
如若苏叶青果真是那个奸细,那这个棋子,也只可能是赵宁所布可自己查得分明,小叶部是正经八百的契丹本地部落,是经过数年时间由小壮大的,并不是凭空出现
赵宁什么时候派了人,掌控了小叶部苏叶青这个酋长,又怎么投靠了对方
赵宁这混账,他哪来的这些神鬼莫测的本事,哪来的这些先见之明,为何事事都能先人一步,为何战战都能抢得先机这竖子到底是人是鬼,是由什么做成的
世间怎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妖孽的存在
萧燕越是想得深入,越是不能理解,越是无法接受,直到嗓子眼一甜,鲜血到了嘴里,这才猛地惊醒,连忙压下胸中火海般的燥热,强迫自己稳定心神,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三度看向苏叶青,萧燕深吸一口气。
如果有选择,其实她宁愿苏叶青不是这个细作。
因为对方若是细作,事情就太过诡异荒诞,有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而重用对方把对方带在身边与闻机密、参赞大事的自己,在旁人看来实在太过愚蠢。
“小叶酋长,你是南朝细作的事,是自己主动交代,还是等我用刑之后”萧燕居高临下,冷漠开口,无论神态语气,都传达着她笃定对方就是奸细的含义。
苏叶青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道:“公主殿下,仆下怎么会是南朝细作”
萧燕冷哼一声:“那你如何解释,这次你没能离开我身边,河北叛军就踏入我险境的事实除了你,我可没有严密监视其他人”
苏叶青讶然道:“这,这仆下如何得知公主殿下,这只能是巧合仆下是草原人,有自己的部落,怎么可能是南朝细作”
萧燕冷笑不迭:“就知道你不会主动交代,无妨,我已经让人去传你部落的那些千夫长百夫长,你能将消息传递出去,这里面必然有你的帮手。
“你能守口如瓶,他们还能个个死不开口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世上不怕死的人不少,能熬过严刑拷打的可没几个”
说这话的时候,萧燕密切关注苏叶青脸上的每个细微变化,力求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苏叶青一副受了委屈心里恼怒,完全不在乎萧燕怎么查的样子:“既然公主殿下怀疑了仆下,自然是想如何查都行,只求最后能给仆下一个清白”
萧燕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威压却不曾有丝毫减少,她站起身来:
“你倒是嘴硬,若是平时,我是可以慢慢调查,但眼下不行,河上正在激战,背后又有修行者觊觎,我必须快刀斩乱麻,无论如何,今夜都得有个结果。
“小叶酋长,跟我去接受刑讯吧。你如果真是清白的,事后我自然会补偿你。但如果你是细作,届时你会连后悔都来不及”
时间紧迫,萧燕没心思跟苏叶青勾心斗角,用最残忍也是最有效的刑讯手段,是她必须要做的选择
苏叶青咬住下唇,努力藏着怨忿,硬邦邦地道:“仆下愿意接受任何审讯,但愿公主信守诺言。”
说着,她毫不怯弱的跟在萧燕身后离开大帐。
出了帐篷,萧燕顿了顿脚步,在苏叶青看不到的情况下,她眸中闪过一抹犹疑。
小叶部的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加在一起那是几百号人,刑讯起来动静怎么都不可能小,也不可能保密,小叶部的人一定会知晓,善后很是麻烦。
但为了避免漏掉关键人物,萧燕又不可能缩小范围。
要是苏叶青果真是奸细,那自然不用担心部落的战士们心怀怨忿、犯上作乱,今夜调集小叶部将领的举动,还能让对方失去统率,无法配合郓州军正面作战,可谓是尽善尽美。
但如果苏叶青不是奸细呢
萧燕趁着脚步停顿的机会,杀机内敛地道:“我不妨告诉你,大汗修炼的天机诀有推演万物的能力,十年之前,大汗就靠此分辨出了王庭奸细
“你我朝夕相处这么些年,多少有些情分,若是主动交代,我留你一个全尸,不让你经受折磨屈辱。
“但如果你铁了心不交代,那即便是你经受住了刑讯,亦或是在刑讯中死了,该我们知道的东西,大汉也会分辨出来,昭告三军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说,还是不说”
最后五个字出口之时,萧燕猛地转头,修为气机勃然爆发,潮水般向苏叶青压过去,并且死死盯住对方的双眼。
苏叶青冷不丁被萧燕当头喝问,脸色微微一白,回过神来后反而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忙不迭的行礼道:“请公主与大汗为仆下做主,证明仆下的清白。”
看她的样子,倒是迫切希望元木真推演天机,这样她就能洗清怀疑。
萧燕盯着苏叶青不动。
她当然不能去请元木真甄别细作且不说推演一次这样的天机,对元木真负担极大,之前就为此推迟了两年才成就天人境,现如今元木真在闭关养伤,连到坐镇战场都办不到,又哪有能力做这些
萧燕之所以说这个,不过是想要击溃苏叶青的心理防线罢了。
但苏叶青依然没有任何破绽可言。
“她怎么能如此镇定从容,无论听到什么都没有丝毫异常之色但凡心中有鬼,就免不得做贼心虚,她为何可以毫无破绽难道她真的不是那个细作”
萧燕觉得不可思议。
到了这份上,她知道再多言语试探,都不会有任何意义了,刑讯,是她唯一还能用的手段。
“来人,封住她的修为,带走。”萧燕摆了摆手,
两名修行者一左一右,从黑暗里冒了出来,不由分说,便将苏叶青押解起来。
萧燕正要找个僻静的帐篷,布置刑讯细节,一名修行者急切来报:“公主,有军报,十万火急”
等萧燕听完修行者的禀报,她眼神数变,面容复杂,说不出是喜是怒是哭是笑,半响,她转身对苏叶青道:“看来用不着刑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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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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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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