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出到午时,从正午到日头偏西,凤鸣山三个关城内外的战斗,一直未曾停歇,喊杀声与激烈的交战动静,声振寰宇,远传百里。
面红如烙铁、汗珠如黄豆的安思明,杵着长矛喘着粗气,满脸不甘心不服气的盯着前方战场。
两军将士人影幢幢,每一刻都有许多人倒下,北胡军据守在各个山包、谷地,仗着修建的不少军堡,用天狼弓给他的部曲造成了极大杀伤。
在天狼弓面前,他的部曲死伤惨重,最初参与战斗的万余精锐,无论修行者还是普通将士,都已经伤亡近半。
这些都是他的心血,是他的立身之本,每折损一个都让他心痛,更何况现在损失这么大。
黑石谷内的地势,相对宽阔平坦,山包高度低,整个地带虽有起伏但起伏和缓,这样的地形无疑适合步军大规模展开作战,有利于雁门军进攻。
可这也让北胡军的战阵,能够大片大片铺开,单位地域内的将士很多,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万箭齐发时,落下的箭雨格外密集。
雁门军中不缺强弓劲弩,可除了攻城用的重弩,其它强弩的射程、杀伤力,还不如天狼弓,这就更不必说,天狼弓多少还占据着高处。
双方对射之下,安思明的部曲就算甲胄严实,也占不到半点儿便宜。
这已经是安思明,第二次从阵前退下来休息。事到如今,他取得的进展并不大,但部曲已经伤亡很惨重。依照常理,他应该将先锋位置整体让出来。
可安思明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突破性进展,最终便宜了赵氏雁门军。
他想要做第一个突破黑石谷,第一个突破凤鸣山的人,向皇帝证明自己的实力,让自己的地位得到根本性稳固。
将士死了可以补充,修行者没了可以再招揽,能够在战场上立大功的机会,很多年内都只会有这么一次,安思明不能放弃。
“随我再战”安思明拔起长矛,带着近卫再度冲向阵前。
“这支雁门军伤亡都这么大了,竟然还埋头猛攻猛杀,没有让后面的部曲轮换,如此作战意志,堪比百战精锐。”白音看着安思明的部曲感叹道。
安思明所部的凶猛进攻,给北胡军造成了不少麻烦,至少契丹军将士就挡不住,眼下完全是靠着天元军不断向前,才扼制住了对方的攻势。
察拉罕冷哼一声,“不过是热血上头来送死罢了,等这部将士的精锐修行者消耗完,没了带头冲杀的骨干力量,就是他们的死期。”
白风口内的雁门军,在攻占了过半战区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阻碍不仅是后来赶到的援军,还有地形。
在战区后半段,地形开始变得崎岖,很多山包地势都陡峭了不少,普通将士已经很难往上拼杀,尤其是在举着大盾的情况下。
山坳通道也变得狭窄,无法展开更多兵力,形成成规模的冲击之势。
虽说相对陡峭的山坡,容不下太多兵力,北胡军天狼弓的箭雨小了很多,对有大盾的雁门军将士不再有巨大杀伤力,但雁门军进攻的步伐仍是逐渐迟缓。
雁门军战阵没了冲击力,天元军修行者众多的优势,就慢慢显现出巨大威力,他们死死占住了山坡,也死死扼守住了谷地通道。
在各个山包山坳,雁门军不断重新组织冲锋,但被打退的战阵越来越多。到了后来,进攻之势已经很难维持。
白风口内的这种地形,在范式修行者绘制的地图上就有显示,这也是在军议上,王柔花、赵玄极等人,没有将主攻方向选在白风口的原因。
因为就算雁门军能够杀进白风口,最终也难以通过这段地带,真正突破北胡军的防线。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赵宁、杨佳妮的战阵,跟其它寥寥两个部曲,还保有破阵夺地的能力。
但就算是他们,在普通将士无法紧跟脚步的情况下,战斗也愈发艰难。
在耗费几倍于先前的真气,带着伤亡大了数倍的将士,终于又夺下一座相对高峻的山头后,赵宁跟杨佳妮都没有再继续往前冲杀。
偏西的日头已经完全西斜,黄昏将至未至。
两人跟一众血染战袍、甲胄布满刀砍斧凿痕迹的将士,立于秋风中的山头,望着前方高低起伏的座座山包上,沐浴着夕阳金辉的北胡军森严军阵。
人群肃清无声。
眼前的山包已经不多,那座格外雄峻高大的山包,就在不远处,那也是北胡军最后的一座大阵地。它就像一个巨人,环抱着座座中小山包,巍峨不倒。
战至此时,雁门军各部都已经很疲惫,伤亡也非常大,眼下要要杀过去,仅仅是抵达山脚,都力有不逮。
北胡军同样是强弩之末,但他们守株待兔,占据地利,眼下手握巨大优势。
“到了分胜负的时候了。”杨佳妮取下兜帽,倒出里面的些许血水,晚风拂动青丝,夕阳照亮她布满血污的脸,她忽然而又平静的说道。
赵宁从杨佳妮的语气里,听明白了对方另外一层意思:如果你有计划,现在就是最佳施行时机,如果眼下不施行,就将再无机会。
赵宁点点头,长吸一口气,带头冲向山头,杀向面前的又一个山坡。
安思明带着伤亡半数的部曲,从激战的战场上撤了下来,进攻位置由赵氏将领带领的雁门军顶替。
回首望向死尸遍地、血流漂橹的战场时,安思明眼神低沉,难掩痛苦之色。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神色,振奋了精神。
北胡军战力如何,他已经十分清楚,他带着嫡系部曲打头阵,付出了惨重伤亡都击不败的北胡军,雁门军其它部曲,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击败。
“让其它雁门军上阵,去跟北胡军厮杀,等我部休息一阵,养足了精神,那也就到了雁门军力战不敌,退下来的时候。
“而那时的北胡军,也必然疲惫,不会像现在这样难打,我部蓄力猛攻,就能有很大机会破敌制胜”
念及于此,安思明长吐一口气。此时再看从他身旁经过,奔赴战场的雁门军将士,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群给自己做工的苦力。
以雁门军的巨大伤亡,来铺开自己功成名就的道路,这种感觉让安思明暗暗觉得舒爽。
这一战他不仅会收获显赫战功与威望,战后雁门军实力也会被削弱一大截,正好给他跟赵氏分庭抗礼的机会
察拉罕瞟了一眼西下的日头,再看接替安思明所部,继续向前冲杀的雁门军时,面容虽然依旧肃杀,但眉眼中却多了两分志得意满之色。
雁门军的主攻方向,被他准确判断出来,因为将几个王极境投入了黑石谷,预备兵力也抽调过来四成,最终打退了雁门军中,最精锐强大的部曲。
这让雁门军借此突破黑石谷防线的计划落空。
现在黑石谷战场分外坚固,预备兵力也还有两成没有参战,大军后劲十足,要守住黑石谷半分也不难。
如果不是他精准堪破赵玄极的主攻方向,及时调兵遣将,此刻黑石谷说不定已经被突破。
眼下大军全线战局平稳,白风口里的雁门军也被挡住,全靠他洞悉战场局势,料敌于先。
这让他的骄傲恢复了不少。
“虽然不好反攻取得大胜,但能挡住雁门军的攻势,此战任务也就顺理完成,无论如何,本王是功大于过。
“等到太子成功攻灭达旦王庭,草原就会完全掌握在我天元部族手里,大业可期”
察拉罕长舒一口气,目光投向白风口方向,忍不住冷笑一声:
“赵宁这小子,从开始伊始,就在奋力作战,用尽手段给本王惹麻烦,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实力的确不俗,绞尽脑汁努力拼搏的样子,也的确让人敬佩。
“但最后如何还不是功亏一篑。元神境中期又怎样,想左右战争大局,还是太年轻了,所谓流血流汗的努力,不过就是个笑话而已”
山坡上,冯牛儿跟一众同袍,作为精干力量拼杀在战阵前列。
对普通士卒来说,山坡过于陡峭了,攀登虽然不是问题,但要仰攻作战就太难,好在冯牛儿是锻体境修行者,这才能不一碰上对手,就被对方砍下去。
但他的境界毕竟不高,而北胡修行者又多。
他很快对上了一个境界比他高两层的锻体境,只是接了对方两刀,下盘就稳不住,踩着碎石的脚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地。
那一刻,冯牛儿禁不住心惊肉跳,仓惶之际抬头,视野中是迎面放大的刀锋,雪亮的白刃犹如恶鬼獠牙
他知道,他死定了。
这一瞬,他思绪万千,过往的种种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病榻上,病饿的瘦骨嶙峋的娘亲,临死前最后一眼的不舍与愧疚;牢狱里,冯三给他那一巴掌时,目中的愤怒与疼爱;
临别之际,乡亲面前矮矮小小头发黄黄的妹子,身影是那么单薄
他的人生,带着诸多遗憾与苦难,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冯牛儿这样想的时候,面前的刀光骤然消失,一股热气腾腾的鲜血,泼洒在了他脸上,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被人用力的搀扶了起来。
冯牛儿看到了都头张诚的侧脸,对方正一脚将面前那个,被他一刀砍了脖子的北胡修行者踹开,头也不回的大吼:“快起来”
冯牛儿麻利的站了起来,他并未受什么伤,提刀就要再战。
都头张诚,是他成为雁门军步卒后,最熟悉的一个人。三十来岁的大汉,性格粗狂豪迈,训练手下时,最喜欢踢人家屁股,对他却格外照顾。
之前在攻城之战中,当他第一次杀人,削飞一个北胡军将士的头颅,被对方脖颈喷出的鲜血,浇了一身不由自主发愣时,是张诚及时将他拉到身后。
否则他就被后续的北胡战士,一刀捅死了。
虽然跟张诚相处的时间还很短,但冯牛儿对张诚已经十分敬佩。
张诚不仅战技娴熟,在战场能够砍杀很多敌人,而且为人正直,责任心极强,总是会保护自己的属下。
在冯牛儿眼中,张诚身形伟岸,前途光明。他一直在学习对方身上的优点,想要日后也成为对方那样的人。
因为对方老是照顾他,他们的关系也很亲近。有一天晚上,裹伤完的张诚,掏出一封家书给他看,里面除了文字,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画像。
画像并不完整,是一个圆圆的有两条朝天辫的小脑袋,五官根本没法看,就是几个线条而已,但张诚却充满炫耀之意的告诉他,那是她的女儿,已经三岁了。
原本,今秋张诚就可以回乡探亲,第一次见他女儿,但因为战事没能回去成,所以他打算杀败了北胡蛮子,就回去好好看看他女儿。
冯牛儿刚刚站稳身形,就提刀向前,可他还没往上两步,在跟上张诚的步伐前,就见张诚手中的圆盾,忽然被战斧轰碎
紧接着,侧旁钻出的一根长矛,洞穿了张诚的咽喉,带血的矛尖从他脖颈后露了出来
冯牛儿目眦欲裂
他跟左右几名甲士一起上前,将那几个北胡修行者击退,再看张诚时,对方已经仰面倒在了他脚边,瞪大的双目饱含不甘、眷念。
冯牛儿正要去扶起对方,就见对方双目陡然缩了一下,朝他张开了满是鲜血的嘴,想说什么,但漏血的咽喉只是咕噜了两声。
冯牛儿读懂了对方颤抖的嘴唇,那是两个字:“当心”
以往,每回张诚对他喊出这两个字,都是冯牛儿身陷险境,张诚冲过来救援他的时候。可现在,张诚莫说救他,连声音都已经发不出。
此刻的都头,再也无力护着他的属下。八壹??
张诚的嘴唇没有再动第三下,双眼也变得空洞无神。他死了,只剩下一具僵硬的尸体。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来不及去想自己未曾谋面的女儿,而是在提醒自己的部下小心敌人。
冯牛儿的喉咙在刹那间硬如磐石,双目中的热泪夺眶而出。
他没有辜负张诚的提醒,第一时间矮下腰身,用圆盾护住了身体,前方北胡将士砍来的一刀,被他成功挡下。
“杀”冯牛儿发出一声颤抖的,变调的,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刚刚发出,手中的横刀就从圆盾旁捅了出去,刀尖刺进了面前那个北胡将士的胸膛。
冯牛儿再也没有回头看张诚。
一个优秀的都头死了,一个强大战士再也不能站起来,而他这个未经严苛训练的平庸步卒,一个锻体境的弱者,却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既然还在战阵中,他就必须向前拼杀,跟敌人不死不休
这一刻,冯牛儿的脑海里,再也没有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念头,到了战场上,生死全不由己,没有都头照应,没有同袍协同,他早已身首异处。
现在,他只是拼死奋战,作为一个战士,为了死去的同袍奋战,为了击败敌军而奋战
一个突然扑下来的天元军将士,抱着他从山坡上滚落,他的咽喉被对方锋利的牙齿死死咬住。
但他没有跟对方同归于尽,他身后的同袍及时挡住了他们,并将那个悍勇的将士乱刀砍死。
从地上再度爬起,身边的同伴已经冲上前,冯牛儿抬起头,看向面前看不到头的敌人,看向头顶好像到达不了的山包,看向前排不断倒下的手足兄弟。
他的心里忽然升起滔天怒火。
为什么还不能战胜这群敌人
为什么还不能攻占这处山头
为什么那么多优秀强大的战士都战死了,他们还不能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冯牛儿握紧已经卷刃的横刀,恨不得去跟敌人同归于尽,但就在这时,明明还阵型齐整,作战勇猛的天元军将士,忽然阵脚大乱。
无数将士转身就跑。
人群潮水般褪去。
冯牛儿听到了欢呼声,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或许很多方向都有。
他茫然的转过头,逆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看到了那座最高的山包上,有一群背着橘红落日奔杀的将士。
他们身形矫健,兔起鹘落,他们攻势凶猛,如狼似虎,他们面前的天元军将士,被杀得四散而逃。
他们就像是一群从夕阳里跳出来的天兵天将。
冯牛儿呆在那里。
热泪无声落满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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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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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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