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治半响没有出声。
再无旁人的空旷大殿落针可闻。
皇帝的沉吟在徐明朗意料之中。事关皇朝第一勋贵之家的存亡,皇帝慎重一些,不能立即决断,是题中应有之意。
倒是赵玄极先开了口,不是向皇帝请罪告饶,而是冷哼一声对徐明朗道:
“门第栽赃陷害我赵氏,虽不知到底为何,但事情却是卑鄙无耻到了极致,徐相说得没错,这的确需要三司严查”
徐明朗瞥了赵玄极一眼。他说的三司会审,是审理赵氏命案,给赵氏定罪。赵玄极这话却偷换了概念,是要查明门第如何陷害赵氏。
“赵氏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诸多案件,证据都十分充分,情形跟刘氏案无异。镇国公在陛下面前这般诡辩,又有何用处”
徐明朗声音平淡,话说得暗含轻蔑。他没打算跟赵玄极多掰扯,这这会让他被对方纠缠,耽误事情,遂再次向皇帝请命:
“陛下,数十起案件案情清晰,理应如同对待刘氏案一样,交给三司会审,请陛下明鉴”
宋治只是稍作沉吟,正要开口,赵玄极已经当堂下拜,一副受了莫大冤屈的模样,悲愤不已道:
“陛下,请陛下救赵氏一族,莫要让臣等被奸人所害
“今日这些案子,小儿已经查明过一部分,一应人证物证都在都尉府,这表明就是有人蓄意构陷赵氏,绝非什么正常公案,请陛下明察”
宋治听得一阵点头。
徐明朗眉头一皱。
码头命案被赵宁和都尉府及时破解,还将郑氏的人当场抓住,这的确是一个破绽,给了赵玄极喊冤的凭证,也是跟刘氏案最大的不同。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徐明朗不至于没了辙,当下义正言辞道:“镇国公口口声声奸人奸人,莫不是做贼心虚,肆意攀咬这跟当初的刘氏何异
“如果镇国公没有心虚,身正不怕影子斜,那更应该同意三司会审,还你们一个清白,何故一直无端阻拦朝廷正常办案步骤”
宋治欲言又止,显得迟疑不定。
赵玄极并不跟徐明朗吵闹,只是更加悲愤的对皇帝道:“陛下,去年代州之事,难道陛下忘了吗
“当时就有人为了算计赵氏,不惜跟胡人联手,导致王极境修行者都出现在了代州城臣的孙儿差些没命不说,边关也险些生乱
“彼时那么明显的案情,人犯到了朝官一审,却纷纷改了口供陛下,赵氏所受的伤害,至今回想,臣仍然心痛不已
“而今,面对同样的情况,面对郑氏族人设计陷害赵氏的铁证,请陛下为臣做主”
话说完,拜伏在地不愿起身。
闻听此言,徐明朗不禁暗骂一声老贼。赵玄极把代州的事翻了出来,无疑增强了很多说服力。
去年那件案子,结案文书写的是北胡公主萧燕带着随从,偷偷到代州城游玩引发了误会,范钟鸣也一口咬定他跟他的儿子范青林,之所以跟赵氏冲突,完全是范青林为了一个女人,跟赵宁争风吃醋。
但事情的最后,却是皇帝给雁门关增兵三万,还提升了两成丹药符兵供应,哪怕这有杨氏、吴氏降爵的交换,但依然可见皇帝心中的疑虑戒备。
徐明朗当即嗤笑道:“镇国公,你这是在卖惨
“去年的案子已经结了,跟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有去年这场风波,赵氏往后无论做什么,犯下多大罪行,都不用被调查”
赵玄极不理会徐明朗,只是拜伏于地,请皇帝为赵氏主持公道。
宋治面色更加犹疑,看赵玄极的眼神还满含同情。
这让徐明朗觉得不妙。皇帝仁慈,有些时候还因此显得优柔寡断,徐明朗作为皇帝曾经的先生,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加之赵氏又是外戚,皇帝跟赵玄极的关系本就非比寻常,这事情要是拖延下去,皇帝一旦耳根子软了,说不定就被赵玄极打动,事情就有可能发生变化。
念及于此,徐明朗不能再等,事关重大,绝对不允许半分意外。他严肃态度,端正面容,以宰相的大公之气,掷地有声道:
“陛下,涉及世家的大案,且不说皇朝自有皇朝的法度,朝廷也有相应的章程,不容轻易更该,更不容法外特例出现,就说刘氏之案还近在眼前,足以借鉴
“请陛下下令,以三司会审,彻查赵氏命案”
这番表态已经非常强硬。
宋治看了看殿中的将相,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有主意。
赵宁跟赵七月两人,带着几名护卫,策马行在大街上,速度并不是很快。
他们刚从一家跟赵氏交好的将门府邸出来,算上这一家,仅是他俩,今日就已经联络了三个将门勋贵,算是摆足了四处求援的架势。
赵宁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西沉,申时已经过半。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黑了。今日天气不错,为数不多的几片游云染上了金黄,在湛蓝的天穹下倍显绚丽。
燕平城似乎比往常更加热闹,大街小巷里走动的行人,很多都在兴致勃勃的跟人谈论甚么。赵宁等人从他们附近经过,可以清楚听到他们议论的内容。
这些市井平民也就是不认识赵宁跟赵七月,不知道他们口中罪大恶极的赵氏族人正在近前,否则必然对他们指指点点,互相以目示意。
但也仅限于此了,真让他们冲上来反抗权贵,为民除害,他们是不敢的。至少此时还不敢。
等赵氏罪名确立,再有赵氏族人走在大街上,就会有想要出风头亦或是扬名市井的游侠儿,当街拦住他们的去路,对他们破口大骂。
如果周围的人反响热烈,也跟着凑上来跟他们一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赵氏族人,他们就敢仗着人多一拥而上,对赵氏族人拳脚相加。
最不济也会扔点发黄不能食用的菜叶,家境殷实的人家还会丟几颗鸡蛋。
大家都需要发泄生活中积累的怨气,也需要展现自己的勇气与正义,这是刚需。对象是谁,是否真有罪行并不重要,只要没人为此追究他们的责任即可。
就像他们曾经对待刘氏那样。
赵宁见过那样的场景。
刘新城的孪生兄长刘新诚,就是被人当街打成重伤,不治而亡的。
如果这场斗争赵氏输了,他自忖下场不会比刘新诚好到哪里去。
人潮汹汹,世事如洪。赵宁不知不觉间放缓了马速。脚下速度一慢,他便沉入了人流中,被裹挟着行走。于是各种嘈杂的声音四面八方入了耳,渐渐进入他的内心。这让他原本与众不同的心神,被影响得趋同于周围的人。
约莫是察觉到赵宁快停下来了,骏马打了声响鼻。
赵宁心神一动,双腿夹了下马肚,习惯于快速行走的骏马长鸣一声,愉悦的加快了步伐,让赵宁脱离了人群的裹挟。
在一个地面洒满金色阳光的街口,赵宁拨转了马头,改变了回镇国公府的方向,向着京兆府衙门前行。
赵七月了跟上来,与后面的随从拉开了些许距离,奇怪的问赵宁:“我们不回去了”
赵宁用只有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直接去京兆府。”
赵七月蹙了蹙眉,也压低了声音,“去做什么”
“见石门县水坝械斗案的杀人者。”
“京兆府会让我们见”
“会。”
“为何之前不会,现在却会”
“因为陛下的命令,应该已经到了某些官员手里。”
“陛下会下达怎样的命令”
“帮助我们的命令。”
“你怎么知道陛下这回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就目前来说,我们在一条船上。”
赵七月微微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不说,星月般的眸子里也有了笑意,“照你这么说,陛下还是心向赵氏的。”
赵宁笑了笑,调侃道:“虽说你马上就要入宫,但到底还没进去,现在胳膊肘就偏着陛下,怕是不太好。”
赵七月羞红了脸,抬手就要敲赵宁一个爆栗,终究是身在马背上不方便,只能换成一个瞪眼警告。
约莫是觉得赵宁说得也有道理,赵七月收起待嫁姑娘的小心思,想了想道:
“门第陷害我们的各个案子,除了码头命案,其余的至少在目前看来,证据对我们极端不利,你为何肯定陛下一定会偏袒我们什么叫我们在一条船上”
前段时间,赵七月一直在闭关修炼,这才能突破到元神境后期,所以对赵宁的诸多谋划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现在也就是跟着赵宁充当打手的角色。
赵宁依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条船,就叫作打压门第世家。”
“陛下要打压门第为何”
“自然是门第势力过大,已经掣肘皇权太多。”
“这些年门第打压我们将门效果显著,权势的确上涨很快。”
“本朝文武分流,为的是文武制衡,门第太强将门太弱,朝堂平衡被打破,自然不利于皇权。”
“如此说来,只是倒了一个刘氏,还不够达成新的文武平衡。”
“远远不够。”
“所以赵氏带着将门反攻门第,其实是陛下想要看到的局面。”
“而不是赵氏被扳倒。”
“将门本已损失惨重,赵氏作为将门第一世家,若是这回被斗倒了,将门反攻就宣告失败。往后将门就将被门第完全压制,乃至成为鱼肉,被门第随意拿捏,朝堂也就彻底没了平衡。”
“所以赵氏绝对不能倒,只要能保赵氏,陛下一定会保。”
“可陛下也不能明着罔顾法度。”
“所以我查明了码头命案,揪住了郑氏族人,撕开了门第阴谋的面纱一角,给了陛下一个可以借题发挥的理由。”
“既然陛下会帮我们,你为何只查明码头命案将所有事情都查清,陛下帮我们不是就更加省力,也显得顺理成章”
“你倒是对我挺有信心。”
“我不该对你有信心”
赵宁无奈一笑,“我承认,不是我没能力查清更多案子,而是不能这样做。”
赵七月略微歪着头打量赵宁,“你怕陛下忌惮我们”
“我们已经雷霆扳倒刘氏,若是再雷霆解决了门第苦心布局的陷害,那就太有智谋手段了。”
“不错。扳倒刘氏,我们还能说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这回让多个门第联合的大举主动出击,在一日之内就土崩瓦解,那我们也太会阴谋算计了。”
“将门本就掌握军队,若是再比门第还会勾心斗角,皇权岂能容得下我们”
赵七月深以为然。生在将门世家,她对这些关节本就清楚,又是女子,心思细密,想得多,加之还是长姐,心智早熟,对权力斗争的认知非江湖女子可比。
转念一想,赵七月又道:
“我们一直在避免太过强大,触犯陛下逆鳞,但徐明朗身为宰相,门第第一人,当朝第一权臣,却还在指使门第不择手段的陷害赵氏,陛下必然十分忌惮。”
赵宁点头道:“所以徐明朗越是态度强硬的要三司会审,陛下心里就会越不痛快,越是不能答应。”
“既然陛下会帮我们,我们为何还要去京兆府见械斗案杀人者案子交给陛下的人去查就行了,我们坐在家里等结果就好了。”
赵宁叹息道:“陛下虽然愿意帮我们,但也不可能直接把赵氏杀人案,变成赵氏被诬陷案。”
“是因为案子太多阻力太大”
“案子多,还不是全部阻力。”
“还有什么”
“将门内部问题。”
“你是说,将门没有齐心协力,在朝堂上为我们喊冤”
“只怕有人还在附和徐明朗。”
“孙氏等家族因为五军都督府他们还不死心”
“只要徐明朗给的利益够多,他们就会站在徐明朗一边。”
“除了五军都督府,徐明朗还能给孙氏他们什么”
“徐明朗手里还握着兵部,他完全可以在军械钱粮、符兵丹药的分配上,让孙氏等家族获利良多。”
“这老匹夫还真舍得下本钱”
“要一下子扳倒将门第一的赵氏,本钱下少了自然不行。”
“连将门都有附和徐明朗的,陛下要违逆这股声势,的确压力极大。”
“但越是这样,陛下就越是会帮我们。”
“因为我们没有完全掌握军方,显得比较弱小”
“这样的赵氏帮助起来,陛下心里才没有顾忌。因为一朝赵氏有了问题,陛下轻易就能扶持孙氏,让他们跟我们分庭抗礼。”
“可眼下,陛下无法把赵氏命案变成赵氏被诬陷案,又能如何帮我们”
“别忘了,除了门第跟将门,陛下手里还有一股力量。”
“寒门庶族的官员”
“明面上,陛下拖延三司会审的时间,暗地里,让寒门官员为我们提供方便,跟我们合力将案子迅速查清。这就是陛下会做,也是唯一能做的安排。”
说到这里,赵宁跟赵七月等人,也到了京兆府附近的一条街。
远远的,赵宁就看到街口有人在张望。对方看到赵宁,连忙跑了过来,请赵宁进街边不远处的一座酒楼。
赵宁跟赵七月两人,一同上了二楼,进了一间雅间。
“赵兄,你可算是来了”
唐兴连忙迎上前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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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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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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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提供最快的第一氏族更新,章一三三 圣意免费阅读。: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