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素每次昏迷都会做梦,对他来说,做梦已经是常态。
这次也不例外。
齐玄素做了一个悠长悠长的梦。
梦里不知身在梦,再多的不合理,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迷迷糊糊之间,朦朦胧胧之间,似睡似醒之间,齐玄素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齐玄素缓缓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女子半倚在床边,一边推他的肩膀,一边轻声唤他。
这显然是一间卧房,所以没有书架、书案等物事,也没有待客的桌椅,反而有配套的梳妆台和黑檀木雕花的格子柜,以及一张小圆桌和两个绣墩,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
再看床前女子,满头青丝随意披散着,一身家居常服,十分随意。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张月鹿,不过相较于齐玄素记忆中的张月鹿,眼前的张月鹿似乎更为成熟了一点,年纪更大一些,更像是慈航真人和七娘。
“快点穿衣裳。”张月鹿见齐玄素醒了,便不再唤他,转身来到妆台前,开始梳头发。
齐玄素从床上起来,推开窗户。
外面不是黑漆漆的灵山,而是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并非江南的山水,而是类似于西域的高山,山脚还是绿草如茵,山顶则是白雪皑皑,天垂平野阔,山尖白云缭绕,好似已经触及到了天空。
碧绿广袤在的原野起起伏伏,在山麓位置有一个小小的村庄,安宁祥和,与世隔绝。
这便是齐玄素现在的位置。
齐玄素怔了一下。
平心而论,齐玄素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最有朝气,也最有冲劲,满心都是建功立业,并不喜欢所谓的归园田居。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齐玄素实在是太累了,自从到了婆罗洲之后,齐玄素基本没有半点空闲时间,而且压力着实不小,尤其是兰大真人出事以来,齐玄素独当一面,心力消耗,又在短时间内使用了两张“希瑞经”书页,若非他有“长生石之心”,早就已经不堪重负而崩溃了。
现在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齐玄素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见到眼前一幕,齐玄素竟是发自心底由衷地生出几分欣喜。
“看什么呢”张月鹿的声音从齐玄素的身后响起。
齐玄素回过神来:“没什么。我们要做什么去”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是万象道宫毕业的日子。”张月鹿说道。
齐玄素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看张月鹿的成熟面孔,又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已经蓄须,倒是有些像东华真人,不确定道:“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还要去万象道宫回炉重造吗”
就在这一会儿的工夫,张月鹿已经简单盘好头发,正往发髻上别玉簪,说道:“你睡了一觉把脑子睡坏了今天是闺女从万象道宫毕业的日子。”
齐玄素吃了一惊:“闺女”
然后他忽然就想起来了。
是的,他有个闺女,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而他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
就在几年前,他从参知真人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以大真人的身份过起了归隐江湖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很惬意,只是孩子不能像他们一样一直住在远离人烟之地,于是他们把孩子送去了万象道宫,今天是毕业的日子,他们的女儿成功通过了万象道宫的大考,进入道门,成为一名九品道士。
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他们两人作为父母,要出席这个毕业典礼,齐玄素这位道宫前辈大真人,还要致辞,讲话稿道宫方面都提前准备好了,只要去人就行了。至于张月鹿,她不是万象道宫出身,她是张家族学出来的,不属于“宫友”,就没有致辞的必要了。
齐玄素也开始收拾自己,换上许久不穿的鹤氅,佩戴上大真人的白金莲花冠。
古时就有“三金”之说,分别是黄金、白金、紫金,其中白金是银,紫金是铜。不过随着冶炼技术的发展,白金和紫金的定义已经变了,不再代指白银和铜,而是指金的一种,与黄金一起并称新时代的三金。
道门认为白金和紫金都在黄金之上,因为道门崇尚紫色,道祖有紫气东来三万里的典故,紫微堂是九堂之首,紫霄宫是大掌教居处,以紫为尊,所以平章大真人用紫金,普通大真人用白金。
两人收拾完毕之后,离开这处村庄,前往大雪山行宫,从瑶池乘坐飞舟前往位于中州龙门府的万象道宫。
一路上的行程十分轻松,再也没有过去那般紧迫,更没有飞舟坠毁的危险。
齐玄素和张月鹿可以好好地欣赏沿途风景,顺带品尝一下今年的新茶。
这真是极为惬意。
齐玄素一边喝茶,一边回忆自己和女儿的点点滴滴。
可无论他怎么回想,都想不起女儿的相貌,甚至连女儿叫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是模糊记得一个身影。
这个父亲未免太不称职。
转眼之间,飞舟已经在万象道宫的星野湖降落,道宫安排了好些道童在岸边排成两列迎接,齐玄素和张月鹿走下舷梯,向人群挥手示意。
然后便是老一套流程,道宫方面先把他们请到一个客厅休息,等待典礼正式开始。
趁此闲暇之际,齐玄素故意说道:“青霄,我想考一考你。”
“你想考我什么”张月鹿饶有兴致地问道,“尽管出题就是,我来者不拒。”
齐玄素故作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们的女儿叫什么”
张月鹿第一反应是这里面有什么谜题陷阱,第二反应则是齐玄素该不会把女儿的名字给忘了吧可张月鹿又觉得第二种可能太过离谱,她还是更相信第一种可能,于是说道:“你是不是想跟我玩不是风动幡动而是心动那一套还是西洋人所谓的广义、狭义”
齐玄素不敢说自己真把女儿忘了个干干净净,只好笑而不语,故作高深。
本就是故弄玄虚,张月鹿自然想不出什么高深用意,只好道:“我们的女儿当然是叫齐妙白,难道你忘了”
“齐妙白”齐玄素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可具体在哪里听过,又死活想不起来。
张月鹿道:“是啊,你听说西洋人喜欢父母子女用同一个名字,你就把你的名字变了一下做了女儿的名字。太上道祖有云,众妙之门,玄之又玄,故曰玄妙。素者,白也。玄对妙,素对白,于是玄素就成了妙白。”
“是这样吗”齐玄素有点迟疑,只觉得这个名字离谱又扯淡。
张月鹿却十分肯定:“就是这样。”
齐玄素不好再追问下去,转而问道:“对了,妙白呢”
张月鹿道:“按照道理来说,她应该过来了才对。”
说话间,张月鹿的目光也在四下巡视着。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雀跃的声音响起:“老齐,母亲。”
齐玄素有些不悦。
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老齐也是你叫的
等等,母亲是谁
难道是张月鹿
如果母亲是指张月鹿,那么“老齐”这么随意的称呼为什么会和“母亲”这么书面且正式的称呼并列在一起
齐玄素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循着声音慢慢转身望去。
只见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一身九品道士的打扮。
张月鹿已经招手示意女子过来:“妙白。”
女子正是齐妙白。
齐玄素看着女子的面孔,忽然明白了“齐妙白”这个名字的由来。
什么众妙之门,什么素者白也,什么玄对妙,素对白,都是扯淡,这个名字根本由来就是万妙和大白各取一字结合而来。
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已经长大了,但眉眼之间还有过去的影子,分明就是小殷长大之后的样子。
殷万妙加上殷大白,就是齐妙白。
齐玄素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黑暗渐渐退去,一切的虚幻逐渐变得真实。
齐玄素慢慢睁开双眼,再次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山野乡村,也不是万象道宫,而是他位于水宫的住处。
原来是一场梦啊。
齐玄素松了一口气。
齐妙白可真是太可怕了。
比他登上灵山见到十一位大巫还要可怕。
不过有一点,他没想明白,这个梦到底有什么寓意齐玄素现在已经很明确一点,他做的每一个梦都不是毫无意义的,就如他先前梦到灵山,其实昭示了“长生石之心”的秘密。
那么他这次梦到小殷,又昭示了什么难道与他选择鬼国洞天作为自己的神域有关毕竟小殷就是自鬼国洞天而生,说她是鬼国洞天的精灵也无不可。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他与鬼国洞天合为一体,所以由鬼国洞天而生的小殷自然成了他的女儿
未免太牵强了吧
就在这时,齐玄素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老齐”
齐玄素一个激灵,寻着声音转头望去:一个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高的个头,正扒着床沿,不是小殷姑娘是谁
齐玄素的表情顿时僵住,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是妙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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