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齐玄素对于其他人的身份还是有所猜测,根据谢林渊所说,清平会成员受限于两重身份,那么意味着“梦行云”、“太常引”等人大概率都住在帝京或是直隶等地。
还有七娘的那些属下,“醉垂鞭”不必多说了,基本可以确定是神枢禁军出身,还有能够监视宣徽院的“天仙子”,与紫光社成员有关系的“惜红衣”,大约也是帝京的地头蛇。
想要探明五行山的虚实,少不得这些人的从旁协助。
齐玄素看了眼天色,又望向身旁的“圣无忧”。
谢林渊缓缓道:“我之所以不直接返回帝京,是因我刚刚脱离险境不久,仿制的奢比尸毒便发作起来,让我真气几乎失控,不得不就地蛰伏起来,压制奢比尸毒。拔除奢比尸毒后,我仍旧未曾恢复全部修为,但真气不再失控。就好似一个大病初愈之人,仍旧气虚体弱,最起码不会浑身发颤打摆子。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好好养病,这种差事还是交给七娘去处理吧。”
齐玄素点了点头。
两人又是商议了片刻,决定自西城返回帝京,此时门禁未开,当然还是翻墙回去。对于天人来说,只要帝京不开启护城大阵,趁着夜色翻过城墙和普通人翻过自家矮墙没太大区别。
毕竟扩建外城主要是防范兵临城下,而不是防范天人的。
内城是真正意义上的帝京,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那里由天辰司负责。不过两人都有官面上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内城。
接下来的入城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虽然辽王的确加强了神枢禁军的戒备,但缺少高层将领亲自坐镇,没有内阁钧旨,也没有开启阵法,自然不能发现两人。
皇帝与内阁之间的关系,自然是皇帝更大,不过内阁成为宰相机构之后,实际上等同于间接恢复了部分丞相制度。皇帝掌握着人事权,内阁掌握着行政权,所有政令出自内阁,皇帝想要贯彻自己的意志,可以通过人事任命换上听话的人去做事。可为了朝堂的平衡,很多时候不能随意更换内阁大员,这就对皇权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制衡。
据说这是玄圣有意为之,虽然玄圣并未直接参与大玄朝廷的建立,但玄圣还是间接影响了草创时期的大玄朝廷,甚至是影响了高祖皇帝的很多决定。
高祖皇帝算是晚年得子,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有一个独女,而玄圣正是他的女婿。所以时人常说,凡天下大事,皆由翁婿二人商议而定。
这自是让大玄朝廷的后世皇帝们诟病不已,因为是祖宗之法,不敢也不能轻易改变。
有惊无险地入城之后,齐玄素与谢林渊换回本来面目和装扮,又各自交换了子母符,分头离去。
就算没有子母符,只要知道对方的身份,再想联系就不是什么难事。
齐玄素自然是要返回位于玄上北坊的玉皇宫,谢林渊的官邸则位于度仙东北坊。
玉皇宫没有宵禁之说,齐玄素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回到玉皇宫,因为已经快要天亮,所以没回住处,干脆去了自己的签押房。
待到齐玄素走到自己的签押房不远处时,发现签押房竟是灯火通明,不由心头打了个突,按照道理来说,他这里不需要有人值夜,柯青青也不会这么早过来,苏璃有自己的签押房,更不会出现在此地。
谁在里面总不会忘了熄灯。
齐玄素犹豫了片刻,悄无声息地走进签押房。
外间没有人,齐玄素又去了内间的会客室,还是无人。
齐玄素只好推开书房的门,就见张月鹿正坐在他的位置上,借着烛光,翻阅一卷太平广记。
听到开门的声音,张月鹿抬起来,望向齐玄素。
两人四目相对,陷入沉默之中。
齐玄素此时的感觉,就好像是少年时从道宫偷溜出去,回来的时候发现道宫教习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那种“惊喜”,难以用言语形容。
过了片刻,还是齐玄素主动打破了沉默:“青霄,你怎么在这里”
张月鹿放下手中的太平广记,起身给齐玄素让出位置,自己坐到了客人的位置上,然后才说道:“我这几天一直很忙,冷落了你。”
齐玄素轻咳一声:“我也很忙。”
“是,忙到大半夜还不见人。”张月鹿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是喜是怒。
齐玄素正要辩解,又听张月鹿接着说道:“昨晚的时候,我终于有了点闲暇时间,便想找你小酌几杯,结果你家的道民告诉我,好几天没见你的人影了,我还当你是差事太忙,一直住在签押房,便来这里寻你,没想到还是扑了个空。我又问了与你搭档的苏主事,苏主事说你把秋华院的后续都交给了她,应该不忙才对,她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彻夜不归,所以我便坐在这里等你回来。”
齐玄素再迟钝也能听出张月鹿话语中隐含的不满,更何况他本也不迟钝,不过在这片刻之间,他已经稳住心神,坐到张月鹿的旁边:“怪我,怪我让你枯坐一宿。”
张月鹿不是那种喜欢让别人猜自己心思的性格,开门见山道:“你昨晚去哪了”
齐玄素不愿骗张月鹿,又不能合盘托出,于是耍了个心眼:“我去见七娘了。”
张月鹿怔了一下,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倒不是觉得齐玄素大半夜出去是沾花惹草或者喝花酒,在这方面,张月鹿还是信得过齐玄素,她是怕齐玄素跟隐秘结社扯上关系,她不是天真少女,对很多事情都有所察觉,只是故意不去深思而已,要不姚裴怎么说她是自欺欺人呢。
只是走到快要谈婚论嫁这一步,不想深思也得深思了。
“七娘也在帝京吗”张月鹿问道。
齐玄素摇头道:“七娘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想要见她,一般要提前用子母符联系,然后她来见我,或者她告诉我一个地点,让我去见她。”
张月鹿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把我的话转告给她了吗”
齐玄素道:“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见去见她的。毕竟很多话,通过子母符说不明白,还是当面谈一谈比较好。”
张月鹿的眼底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忧虑:“七娘怎么说”
齐玄素如实道:“七娘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该见面的时候,她自会见你,而且她不仅要见你,她还会见慈航真人,至于澹台夫人就算了,她只跟说话管用的人谈,她还说这一天不会太远。”
张月鹿陷入沉默之中,眉头微皱。
齐玄素故意伸手去抚平张月鹿的眉头。
“别闹。”张月鹿拍开齐玄素的手掌。
齐玄素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去抚平她的眉头。
张月鹿无奈,只得自己主动舒展眉头:“怕了你了,你觉得七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玄素反问道:“你忽然想见七娘,又是因为什么”
“我问你呢,你反倒是查问起我了。”张月鹿微嗔道。
齐玄素道:“我只有知道你的意思,才能推断七娘的想法,你们两个斗法,我夹在中间,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张月鹿沉默了许久,严肃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不快,甚至恼怒,但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齐玄素见她神色郑重,也端正了脸色:“好。”
张月鹿缓缓说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说你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七娘就捡到了你,一时恻隐之心,把你养大,二十多年的相处,情同母子,那么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我不会有丝毫怀疑。”
“可根据你所说,七娘救你的时候,你已经年纪很大,不是个孩子,那么她为什么会不惜代价地救你就算有移情等因素在里面,她对你的好是不是有点太过了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娘待我,也未必能如她这般尽心尽力。”
“每每想到这里,我总是忍不住生疑,她到底想要干什么是不是对你另有图谋今日之种种,是不是要来日数倍偿还我没有挑拨你们关系的想法,我只是想见她一面,把话说明白。”
齐玄素沉默了。
不过出乎张月鹿的意料之外,齐玄素很平静,不但没有发怒,甚至没有痛苦、纠结、无法接受等情绪。
她随即就明白过来,齐玄素早就考虑过这些,该有的情绪已经被他发泄或者压抑了。
齐玄素的沉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轻声道:“我相信七娘。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七娘有什么图谋,又能如何呢难道让我把长生石之心挖出来还给她难道最终的结果会比我死在客栈刺客的手里更坏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的性命,是她给的,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张月鹿也沉默了。
她在自欺欺人,他又何尝不是。
齐玄素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生下来就不知道爹娘是谁,人越是缺什么,越是渴望什么。所以每个对我好的人,我都很珍惜。”
张月鹿望着齐玄素,轻声道:“天渊,我不是要从七娘的手中把你抢过来,也不是让你不认七娘,我只是不愿意看到,有朝一日,你被逼到绝路之上,最终落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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