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雪落无声。
雪中有着一道黑影,于神京城柳叶巷口,无声穿梭而出,然后偷偷摸摸地闪入附近的一条小巷内,极为小心警惕,每走一段距离,便要四处探查一番,这才进行下一步行动。
殊不知,其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在司天塔顶的巨大画卷之上,一览无余,而且其明显是惯犯,山海图之上,代表着其的绿点旁边还标注着一行小字。
礼部尚书游庭坚之女,游蕊儿。
对于这位常常违反宵禁条例的女儿,礼部尚书游大人平日里显然没少去司天塔交罚银赔罪,这一年下来,本来还颇丰的供奉顿时消减大半,每每想到此处,往往一阵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不过今晚和以往直直扑向附近客栈不同,此次绿点在中部的民宅之间跃动,随后钻入其中一间,消失不见。
民宅属于私人领地,如无特殊调令,司天塔无法查看,但是游蕊儿如此反常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司天监的注意,因此自司天塔内一道沉稳的女声随后响起。
“派两位监吏去看看,确保其安全,随后通知老主顾游大人前来交罚银。”
当下,有两道身穿司天监修士大袍的人影自塔内三层直射而出。
司天塔一层内,坐着轮椅姑娘的背后,一位须发皆白的沧桑老者的身影突然划破虚空而出。
李淳风看着面前已经是司天监新大脑的小姑娘,眼里闪过一丝疼惜,然后开口道:
“小请夏,夜已深,你需要去休息,老夫可替你坐镇几个时辰。”
轮椅之上的少女闻言,转过头来,先是对着老者恭敬一礼,随后摇摇头,回应道:
“师傅莫担心,要是困了的话,太平会给我讲故事的。”
听到太平二字,李淳风的瞳孔微不可查的一缩,随后抬手摸摸面前小姑娘的脑袋,点点头,一挥手,身形消失于原地,殊不知他心里苦啊。
他执掌司天监将近五十年,这人族第一神器山海图和他所说的话总共加起来不超过十句,他原先认为这第一神器果然如传说般傲气无比,却没想还会给小姑娘讲故事解闷,李淳风突然间觉得,他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与此同时,自高墙之上一跃而下,身形半蹲以抵消冲击力的游蕊儿,站起身子,拍拍手掌,抬头就看到身前,一道白衣如鬼魅的身影无声伫立,大惊,张嘴刚想发出一声尖叫,便被一只大手捂住嘴巴,同时司马安南那略带恼怒的声音便轻轻响起。
“你魔怔了么,大晚上的竟敢私闯民宅。”
少女英气的眼眸眨了眨,司马安南挪开右手,一阵极为柔软的触感传来,赶忙向后退一步,咳嗽一声,反倒是游大小姐显得比较大方,拉着他就往内屋走去,边走还边开口:
“事出紧急,夜里不跑,等到了白日就晚了。”
“你这样会引得司天监上门,届时我这堂堂君子的名声都被败坏了,成何体统。”
二人来到屋檐之下,抖落身上的积雪,司马安南一脸懊恼,其对面的游姑娘翻了个白眼,开口道:
“无妨,夜行神京城这种事情我驾轻就熟,本姑娘我敛息技术了得,从未被司天监盯上过,再说了,我一姑娘家家的都不怕败坏声誉,你一个大男人稀罕啥。”
语毕,转过身推开大门,然后走入一间面积颇大的厅堂之内,将背上的背囊取下,扔在茶桌之上,继续开口道: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挑了这么一处大宅子,这布囊里的银子足够担负这宅子一半的价格,以后这儿有一半是我的。”
话音落下,也不给目瞪口呆的司马安南任何的反应时间,高傲地抬起头,挑了一件内屋,然后砰得一声关上门。
厅堂之内,白衣如玉的少年脸色恢复肃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并没有回屋,而是负手而立,沉默不语。
他在等司天监监吏的到来。
片刻之后,就在司天监监吏敲响司马安南新宅的大门之时,神京城京畿府附近的一间老旧屋内,一位眼神格外明亮的青年轻轻合上身后的屋门。
已经接近两年多未见的老母亲,一直拉着他的手,从下午到深夜,边哭边絮叨,刚刚才入睡,山子关门的声音很轻,转身之后便看到面前的屋檐下,有着一道佝偻的背影。
背影看着身前的风与雪,头顶半黑半白的头发,形成了极为怪异的灰色,山子默默地看着身前许久未见的父亲,心中的陌生感越来越强烈。
两年半前的父亲,头发并不是灰色的。
父子俩都沉默了一会之后,京畿府少尹山文柏突然转过身来,盯着面前,目光灼灼,开口便是一句:
“跪下”
“父亲”
山子下意识向前踏出一步,喃喃开口,但院子内再次响起一声厉喝。
“跪下”
无尽山玉龙关的精锐斥候山子,紧握自己的拳头,缓缓屈膝,跪于地上。
“两年半前,你离家参军之时,我便与你说过,三年之期不到,不得归家,为何却此时回来”
跪于地上的青年山子,低头沉默,不发一言。
前方负手而立的山文柏,抬腿逐渐走近,右手举起,正要一巴掌拍落,身前原本关闭着的屋门一瞬间向外打开,只穿着单衣的中年妇女从内冲出,连滚带爬,伴随着凄厉哭喊,一把护在跪地的山子面前。
“山文柏,你还是不是人,大夏其余任何的父亲都希望孩子自战场归家,唯独你,反而还要将其往这修罗地狱赶,现在孩子带着荣耀回家探亲,你却要在这大发雷霆,这个家没法呆了,走,儿子,我们走”
中年妇女说完之后便转身要拉着跪地的山子起来,但是后者却不为所动,依旧死死地跪在地上。
“不许踏入内屋一步,跪到明天早上然后滚,还有半年,待三年之期满之后,随便你去何处。”
看着前方的妻儿,佝偻着的山文柏一挥衣袖,转身走入内屋,关闭着屋门,预示着决绝。
翌日,晨光熹微,初洒雪城,跪地一夜的山子站起身来,对着母亲所在屋门一叩首,随后面无表情表情地走出院子,天际间依旧不停的大雪淹没了其身躯。
太行宫前,他嘴角含笑,和同样回家省亲,身上背着大包小包,更有甚者手中还提着鸡鸭的军中同胞们,打了声招呼。
笑的灿烂。